如果文學中常態的美的觀賞已經不能激動人的易感、貪欲的神經,那麼另類的奇異的不常見的美也許就成為欲求的對象,這也不需要任何的啟發,一直以來對文學界的某些極端性作家感佩之至,例如日本的三島由紀夫、川端康成,中國的鬱達夫……總覺得世界文壇上日本的作家獨有一種非常人能及的瘋狂特質,甚至是歇斯底裡的瘋狂,仿佛生命意誌的顛覆一切的衝撞爆發,人的精神遊戲玩耍到如此超然的程度,也是人的才智對生命極限的無畏探求和對於神秘世界的非理性的狂熱,這何嘗不是對人類(僅僅指向特殊的個體)的赤誠的愛、至極的肯定?當然過於忘我的投入也許表達了一般人不容易達到的對□□的相當的蔑視,然而正是這樣超然的蔑視才能達成對生命的至高的熱愛——三島由紀夫式的彆具一格的掰彎再拉直、反其道而行之的最為曲折複雜的美學模式。
小說是一種令人陶醉的虛擬的王國,小說裡的人物其實就是一個寓意深刻的寓言,或者是一種抽象觀念的具體化。印象裡古今中外文學作品中真正能夠讓女性讀了感到揚眉吐氣的女主角是屈指可數、鳳毛麟角的,女人幾乎是一個失敗的沒什麼榮耀的性彆,好像應該誕生一個為女性自身而存在的、女人們空荒的等待了無數世紀的女主角?不知道彆的女人是否會產生如此的對於自己性彆的忠誠的祈望,但是從年少時傾聽到K精美絕倫的歌劇《D》那刻起就在洶湧如潮的悲哀裡找到了女性的永恒生存感——永遠的悲從中來,這種感覺迫使人一定要尋找到那個不朽的女主角——心愛的女子,那樣的女孩子——女性主體的精神自傳——從來夢想的卻是永遠不可能達成的完美和天真,心目中的女神?女性理想主義的雕像——標本。
斷頭台上年輕的她——英韻
她是一個孩子,她隻是一個孩子,而絕不是什麼女人!——這是小說中凶殘的打手青銅用酷刑折磨英韻時給女主角下的定義,也是作者千方百計為女主角英韻找到的永遠的不會成熟的女性位子。
三島由紀夫最喜歡被殺的王子——俊美異常的男青年,聖徒塞巴斯蒂安的被屠戮後的俊美身姿贏得了冷酷的三島先生的激情崇拜和崇高讚美,這恐怕不是個彆人的審美情趣?非純粹的類似於酷虐情節在小說裡的運用隻是為了符合小說的宗旨,女性的受難情節應該屬於被奴役、被壓榨的女性主義內容。
有人認為作者描寫的英韻受刑的種種情節十分殘酷,這可不是在照搬抗日戰爭的內容,英韻也不是革命黨,她是作者迷戀的英雄主義的女性個體,這不需要合群——最厭惡的生存法則——荊棘叢生的群體的約束,作者隻想看見喜歡的漂亮聰慧的女子。
女人生活在一個非常危險的男人主宰的世界裡,英韻也不能例外的墮入這樣的塵世,想不出她有多少理由歡歡喜喜的度過女性的一生,許多的黑暗無論她接受與否總要降臨到她的麵前。由於小說是從英韻刺殺太子後被捕開始的,所以這是一部非常絕望的小說,從頭至尾的絕望,令人害怕的絕望。從獨自囚禁到仇殺太子場景的回顧,再到英韻和她的命運的最後決戰者西郊監獄處長中校童希雄的初次對決,一切都籠罩在黑暗的幕布下,而且是致命的黑暗。
小說裡的黑暗遠遠的比現實淺淡有分寸的多,所以英韻不會害怕,而且最為關鍵是作者為英韻安排了一個天命中的貴人——年輕純潔書卷氣的少尉書記官惲雲。惲雲在俊美的英韻麵前是被現實絞榨的痛苦矛盾的理想主義者,他幾乎就是英韻同樣理想主義的鏡子,當這個理想主義的雛兒被嚴父式的童希雄中校像兒子一樣教訓,惲雲被迫發出對手無寸鐵、無法反抗的英韻的行刑命令——西郊監獄最暴虐的打手搭檔野蠻的阿富汗和冷酷的青銅便把身體勻美的女孩子鎖縛在沾血的刑牆上。
被惲雲的純澈的眼睛看著的英韻的受刑對於尚未成熟的男青年的刺激恐怕和對於毫無身體受虐體驗的英韻一樣攝人魂魄,青年臉色煞白僵坐一旁,英韻則滿眼的鞭舞血影,那種直麵體膚的利刃般的切割、粘稠的血滴的奇異揮灑能使她深味夢卿受難的意境?這裡作者隱秘的表現著一種酷刑對於女性□□的複雜含義,身受酷刑的英韻肯定是不明白的,但是那兩個拷打她的打手卻是非常了解酷刑的意義,乾練的青銅清醒的意識到英韻隻是一個孩子——沒有成人意識的孩子,阿富汗是個男人的符號——暴虐——不需要和女人交流的雄性力量——拷打就是為了給對方製造能讓拷打者快樂的對方的痛苦,主持這場英韻的血腥R體解剖典儀的童希雄則對昏倒在冰冷水泥地上的英韻由衷的感歎——登上天堂的梯子是很窄的!在這間聞名於世的刑訊室裡唯一一個把人性的、超脫性彆的眼光投向無助的、痛苦的英韻的人是惲雲少尉,作者這樣描寫他眼裡的年輕女子的昏迷,“現在的情狀是有些祥靜的這種祥靜使她的被血染畫的迷沉麵容帶上了天國的美意,這墮入地獄的天使,傷痕在此倒成了彩色的綴飾,它或許是天堂的奇特音譜”,於是惲雲悟得了英韻的天使本質,劊子手們更是懂得天使就必須由惡魔來殺戮這個鐵律,不是老天要和妙人玩感情,而是誰讓英韻做天使?
天使有可能是為了證明人類的惡魔性質而存在,所以天使在人間的位置往往是牢籠——作者給女主角英韻的現實主義的定位,在這個現實的囚籠裡,英韻麵對的是因為她的個體冒瀆反抗而導致的一切。作者編排了三次逐級上升的刑訊,貌似極度恐怖的摧毀的威脅真實的展示在英韻麵前,殘虐的情節不過是作者企圖一次次喚起天真的英韻對於自己至愛女友夢卿的痛苦的感同身受。穿著母親送來的嶄新襯衣、卻被綁在電刑台上承受電流對神經的撕裂扭曲的英韻是極度憤怒的,她雖然拋卻了龍太子被她刺殺前指使者熊烈的記憶,然而敵人的酷刑強迫她承擔起她對同樣是敵人的熊烈的誠信承諾。還有一個比英韻更加憤怒的是中校童希雄,當他意識到英韻的京城貴族的顯赫出身最大限度的保護了這個膽大妄為的冒瀆者,他就知道所有的痛苦對於英韻都已經無能為力了。童希雄是小說裡對女主角英韻最為殘忍的男人之一,但他是一個因為公共職務而產生的形象——象征國家權力、警察威懾以及某種意義的至上男權,他對誓死抵抗的英韻是刻骨仇恨、無情鎮壓但又無法藐視的無奈,他甚至命令阻擋阿富汗施虐的惲雲親手折磨英韻,英韻在這四個已經不陌生的男人的圍觀下不斷暈厥,小說在這樣的非人的意境裡為女主角找到了一種非常的人格躍升,殘虐,酷刑,敵人的報複,這一切是英韻為夢卿的愛所償付的必需的代價?
最後一次刑訊讓英韻置身於和外界徹底敵對的極限狀態——R體的絞殺,被拷打的女體賦予了英韻永遠不能躲避的女性特殊意義,敵人非常懂得這種意義對於英韻的致命性,中校童希雄冷冷的旁觀著在皮鞭抽擊下、狼狗嚎叫聲裡死去活來的英韻,他能夠想象英韻內心的絕望的低吟,“對不起!媽媽!對不起!”被折損的英韻因為背叛世界而背叛母親,她不僅要和敵人的酷刑對抗,還要和自己的痛苦作戰。意欲極限性的報複英韻的敵人非常可怕的讓英韻的母親——京城的美貌貴婦岑嵐來做英韻的痛苦的見證,當失去知覺的英韻再度醒來,她的母親已經品嘗到了她的鮮血,這使得極求自尊的英韻陷入極度羞慚和憤怒。童希雄也再度領教了英韻的仇恨和不顧生死的反抗,於是在岑嵐的哭叫聲裡,童希雄手下的打手再次絞殺了不屈的英韻——三島由紀夫在《沉潛的瀑布》裡冷酷的奢望過卻沒能達成的那個永不動心的女子——動心就意味著淪為男人蔑視的沉潛的瀑布——所謂的不動心其實就是不屈服吧?童希雄還得意洋洋的和對他的殘忍十分抵觸的惲雲說英韻的“今世圓滿來世無憾”,這使得被迫充當天使角色的英韻完全升華為男權世界的死敵,或者女性的意誌被男人的意誌徹底吞沒而變得毫無選擇的自由——上帝在塑造人類時的最大惡意?
那個被童希雄諧謔為圓滿無憾的英韻——背叛了母親的英韻在自己的淋漓鮮血中看到的是那頭嚎叫、躍撲而來的狼狗,此刻的世界就像狼狗的身體一樣的灰慘,英韻隻有和她最怕的狼狗搏鬥之後才能成為女友夢卿身邊的真正天使,她的血必須和夢卿的血融合,愛她是英韻生命的最大值,雖然這種愛最後摒棄了生命本身,不過夢卿的女性生命得到同樣是女性的英韻的生命的愛應該是她們最幸福的結果了,透過英韻的鮮血沾染的死亡的幕布,斷頭台上年輕的她看到了她最想看的在天之靈的夢卿的美麗幻影……
連璧——夢卿
英韻和夢卿的雙人合葬墓上題寫的是中國唯一的登基女皇武則天喜歡並且重用過的女官上官婉兒的詩句“勢如連璧友,心似嗅蘭人”,這樣的詩句估計是為哪兩位高雅、友愛的女子所寫。聖京大學的才子社的同仁們一看到同住在留英湖畔女生宿舍裡的英韻和夢卿,就戲稱她們為“連璧”,英韻笑問夢卿“不知我倆能連多久?”。夢卿回答不了,這個美麗的讓人流連的女孩子以為自己會長久的活下去,活潑開朗的夢卿自信骨子裡喜讀詩書悠閒自在不問世事的英韻會一直和她友愛到老,即使夢卿一如尋常的為妻為母。
如果沒有夢卿的陪伴,遠離家鄉的英韻也許隻能把自己沉埋於大學圖書室的灰堆裡,就像她從小獨自坐在自家書桌前不怕寂寞的乖順樣子。在十八歲的青春歲月孤獨的英韻突然遇到了夢卿,一個必須朝夕相處的美女同學——這個女生使人聯想起《未央歌》裡絕世無雙的女主角藺燕梅——因為鹿橋的仁慈藺燕梅比裴夢卿幸運多了,不過英韻和夢卿的初次相見意味著一場美夢的開始。
夢卿不是英韻人生的最初,英韻的最初是被她母親的美貌、愛情、悲劇和眼淚占據的,在早逝的父親的墳墓前,英韻感到的是母親的不幸和自己的命中注定的孤寂,祖母的單調愛護並沒有給她太多的幸福感,英韻這一生唯一的幸福也就是夢卿和她一起溫馨度過的短暫三年,這三年決定了英韻的最後。
夢卿和英韻締結友愛聯盟時說過一句讓英韻慶幸的話,“美女子一般不會和不好看的女孩子做好朋友的”,英韻回答“啊!如果我長的不好看那還怎麼和你住在一個屋簷下呢?”
英韻也許從來沒有想象過他人對自己的愛,尤其是夢卿那樣的愛,除了等待中的母親的愛,不過令英韻痛苦的是母親對她也是陌生的。夢卿的手和胸懷的意外的溫暖是送英韻進入聖大的表兄一言注定的,“好好和夢卿交往,她會成為你的朋友。”英韻並沒有當真,她不相信人的善意和內心的愛,幸運的是夢卿真的是善意而友愛,她讓從來沒有幸福的英韻進入童話世界。在英韻父母年輕時徜徉過的留英湖邊,夢卿微笑的坐靠在木椅上,聽著英韻談自己,談喜歡看的小說,談聖大才子社裡的才子們;玉樓宿舍,陽光照射的窗玻璃映照著夢卿神采奕奕的麵影,夢卿的聲音似窗外的湖水波光粼粼的起漾,“英韻周末去我家吧!”夢卿的父母都歡喜的迎接隨著漂亮女兒一起回家的白淨、俊明的英韻,在夢卿家的暖和屋子裡,穿著冬衣、未知母親富貴之家的豪華氣派的英韻開心的笑著,日光燈下的夢卿,嫩黃棉被裡的輕聲細語,夢卿媽媽詫異看見的英韻被夢卿摟撫的安恬睡姿……
坐在宿舍的書桌前凝望留英湖水的英韻是幸福的,她讀過的書裡儘是夢卿手裡的餘溫,她翻譯的異國劇作中的女主角也由靈妙的夢卿在聖大舞台上生動的體現,才子社的才子不無妒羨這對女生裡的雙子星座,連璧的神話演繹成真的故事彆人看了也是又驚又喜?每次寒暑假夢卿總是為異地的英韻迎來送往,這讓從來不知道愛情的英韻第一次感受到令人繾綣的痛苦,“夢卿!”英韻忍不住擁抱體軀柔軟的女友,“你想我了吧?”夢卿的體貼迷惑著她。每當暖春中秋,英韻攜著夢卿的手快樂的登上京郊的京山,繞過茫茫山林,望穿迷霧斷崖,飲西風清泉,和夕陽同輝,京山那塊紅褐色的岩石也許記著她們的對話,“你喜歡我什麼?”“我喜歡夢卿——聖大最漂亮的、也是對我最友愛的女生啊!”
在潛意識裡英韻卻從未把夢卿視為自己獨占的女朋友,她不知道女朋友之間可以變成永遠的情人,夢卿告訴英韻自己有了男朋友之後英韻的反應隻是有些遺憾,但是她不可能也根本沒想過去阻止夢卿談戀愛。夢卿隻是一個女孩子,雖然非常動人但沒有特異的本質和非凡的才能,她的將來是為哪個喜歡她的男人而準備的。夢卿的男朋友真的出現時夢卿的幸福也就那麼尋常的司空見慣,一個出身平民卻才智出眾、膚色玉白、體態豐美的政府部門的科員米峰,英韻見到米峰也立刻承認他對夢卿的安全性,夢卿在校園裡是英韻的學友同伴,出了校門就是米峰的漂亮而快樂的女朋友,英韻從來沒有擔心過夢卿會因為戀愛而遭遇橫禍。這個無論短衫還是長裙都是迷魂動魄的女友攜著英韻的手和挽著米峰的手是一樣溫暖可親,英韻誤以為夢卿會這樣愉快的生活一輩子,在太陽底下米峰的笑容和月光裡英韻注視女友的眼睛夢卿是能夠分辨的,象快樂小鳥一樣在米峰、英韻之間盤旋迂回的夢卿可能聽不到英韻的歎息,她從來沒有想象過米峰的摯友——將軍之子——現政府高官年輕的熊烈即將帶給她和英韻的殺身之禍。
夢卿的死難一章《破碎的連璧》就是英韻徹底終結的原因,夢卿因為她無知於男朋友米峰的某種政治身份,米峰出於兄弟般的情誼毅然庇護了被政府嚴令通緝的逃亡的熊烈,很快米峰遭到熊烈的政敵太子及其手下最冷酷凶殘的西郊監獄的軍警捕抓。作者在此展開了一個非常可怕的場景,被鎖縛在刑牆上殘酷拷打的米峰麵對著被抓為人質的夢卿,他必須回答他的摯友熊烈逃亡的確切地點,軍警的提問比米峰身上流淌的鮮血還要刺人心肺,滑稽的是米峰和熊烈根本不是一夥的,他隻是出於男人之間的情誼救了熊烈,米峰的的確確不知道熊烈的下落,於是米峰被迫扮演了一個兄弟情誼高於一切的好漢,夢卿的喪鐘敲響了。
當夢卿一個人象孤魂野鬼的遊走在星光閃閃的西郊公路上時,她最願意想到的恰恰是遠在異地山城裡領受文學獎的英韻了,如果英韻在這兒?如果英韻沒有遠離夢卿?遭受劫難的夢卿會哭著奔向英韻的懷抱。夢卿直到臨終才明了這世上隻有英韻才是她真正的不會改變的依靠,男朋友米峰的臉是越飄越遠,而此刻剛剛領了獎口裡喊著“夢卿”的英韻醉倒異地大學的床榻,她不知道自己沉凝安睡的麵容正在被夢卿的淚眼盼望,太晚了!太遠了!夢卿來不及等待英韻歸來就逃離了這個侮辱她的世界,被美譽為聖大連璧的夢卿和英韻由此破碎斷裂。
破碎的連璧象征了被粉碎的女性情感聯盟,男人的堅固聯盟摧毀了弱小、避世的女性生存權力,異性戀的美好神話在美麗的夢卿的死亡陰影下徹底破滅,死神在獰笑!因為它一開始給予夢卿以異性戀的詛咒,夢卿覺悟時未及奔逃就被關上黑暗的大門,連睡夢裡無辜的英韻都沒有聽見夢卿的悲慘求救的哭泣?但是愛夢卿的英韻是要歸來的,英韻一定要歸來——為了夢卿那聲“英韻我想你”。
殉葬——英韻和夢卿
夢卿的異性戀慘劇有戀念她的英韻去麵對,而英韻對夢卿的同□□的悲劇則需要最愛她的母親岑嵐痛苦的印證。異性戀和同性戀也許無所謂誰對誰錯,真正的愛都迫使戀愛的人去心甘情願的付出一切,當然異性戀對於第二女主角裴夢卿喪失了積極的善意,被侮辱的異性戀是對女性的徹底否定,作者安排給夢卿的悲慘命運其實還是出於對異性戀模式的刻骨仇恨和惡意嘲弄?對異性戀中女性的不幸地位的堅定排斥,並且對異性戀中的男女關係作出了某種無法改變的敵對性定論,因此裴夢卿是得不到藺燕梅那麼輕鬆愉快的人生結局,而許多所謂異性戀的幸福的想象和描述都是相當可疑甚至根本不用相信的。作者不惜毀滅夢卿這樣可愛的女孩子以尋證異性戀往往是對女性本體的侮辱——或者是女性非智慧性的自取滅亡,作出這種可怕的負麵的結論應該是無可奈何的,所以小說中英韻終結一章《被殺的女兒》亦即女兒總是要被殺,就是對女性異性戀模式的終極定義。
裴夢卿的滅亡屬於必然中的偶然,不是她的可靠的男朋友米峰的錯誤,而是米峰和其摯友熊烈的無意間的共謀——男人和男人才是朋友?或者女人不屬於男性曆史的合作者?男人和男人即使是死敵的時候他們也許還是站在同一條地平線上——地球上最強的主宰,當米峰因為救助熊烈而慘遭太子的殺戮時,熊烈感受到米峰的男人的情誼,男人的情誼被鮮血淋漓的米峰的遺體證明了之後,夢卿的被卡車撞飛在西郊公路上的殘軀證明了什麼?英韻回到聖大看到這幕場景時她還不明白自己的末日也將來臨?
失去夢卿的英韻是可以繼續的嗎?作者一次次的讓英韻問自己?結果熊烈出現在痛苦不堪的英韻麵前告訴英韻夢卿的死因,英韻當場發誓“為了替夢卿複仇願意不惜一切”,這種意氣用事的誓言不是什麼理性的結果,隻能認為英韻對夢卿有著強烈赤誠的愛,這種愛最終導致英韻對苦等自己二十年的母親的無情拋卻。夢卿對英韻的認識是正確的——英韻是個淡泊名利、悠閒自在的人,本來她可以滿足於夢卿婚後十天半月的一次看望,夢卿也明白英韻不是一個適合過平常生活的人,濃厚的書齋習性使得英韻隻能成為不識時務的書呆子。英韻的行為不具現實意義的可操作性,她的所作所為隻是一種確認的觀念,就像熊烈成功逼迫她那樣的,如果英韻要向世界上的人證明女人對女人的愛高於男人對女人的愛,她就必須去為夢卿複仇,否則裴夢卿就是男人社會不足掛齒的犧牲品。
去為自己所愛的人複仇對於一個感情之上的人是合理的,英韻是得到夢卿的愛的,她在跨出這一致死的腳步時,女人和男人的對立再次激烈化。英韻最後悔的不是自己對母親的背棄,而是夢卿遇難時她沒有運氣去擁抱那個最需要撫慰的女體,不過英韻遍體鱗傷倒在地上的時候畢竟得到了她一直企望的母親的擁抱,用母親的淚眼去證明女兒的傷血,“母親岑嵐似乎聽到了源自女性曆史源頭的呼號”。
英韻對母親的背叛完全是滅絕性的無法挽回的,她自己也明白母親岑嵐在年輕時因為深陷與父親不適合的戀愛而遭受的巨大痛苦,尤其她父親非理性的熱愛給予母親的那種男性的覆壓已經讓母親淪為異性戀的受害者,母親是英韻對男人產生隔閡的原因,也是英韻一生生活在孤獨、不快裡的根源。英韻同情、思念一直盼望自己歸來的母親,貴族的母親帶給英韻華貴的本源,她投了這樣美麗女人的胎已是極度幸運。但母親是英韻的愛的一部分,還有一部分對於夢卿的愛英韻無法割舍,正如英韻的以自儘來逃避岑家的貴戚壓力的祖母所願“英韻必須完完整整的回到母親的身邊”,英韻在完成自己的畢業論文時打算開開心心的生活下去,但是她對敵人熊烈起的血誓阻擋了一切。在英韻被捕後的日日夜夜,母親岑嵐千百次的詢問自己為什麼沒有止住英韻赴死的步伐?母性的愛和女友的愛最終沒能統一在英韻的人生路上,夢卿奪走了母親岑嵐最愛的英韻。
英韻留給岑嵐的永遠是血腥死亡傷痛悲慘的記憶——那個渾身血痕昏躺母懷的英韻,那個被滾燙的烙鐵燙傷的英韻的胸口,那個一生僅僅臨終前三天安靜的睡在岑嵐胸前的女兒,那個二十二歲就無聲無息的倒在西郊監獄的刑場上被槍殺的英韻,岑嵐來不及哭喊英韻就已經讓死神吞沒的無影無形,最後隻剩下英韻年輕的影像懸掛在岑嵐的空蕩蕩的房間裡供她天天傷心牽掛。
小說結局是熊烈官複原職仇殺了所有的政敵,並且實現了英韻和夢卿合葬於聖大留英湖畔的遺願,雖然小說裡的眾多男子大都對英韻比較和善,聖大才子社恃才傲物的才子們對書生意氣的英韻的提攜,西郊監獄年輕少尉惲雲投向受難英韻的憐憫目光,可是一切的仁慈都抵擋不住男人社會冷酷的鎮壓異己的法則。英韻是無可挽救的反叛者,就像童希雄麵對被酷刑折磨的昏迷不醒的英韻咬牙切齒的咒語“隻有死!隻有堅硬如死的子彈,射入她未被玷汙的女性之軀,讓她永不回返的徹底消滅。當她俊明的雙眼不再睜開,讓她的母親痛撫她的墓碑,淚灑四周綴飾碑座的花草……”。
殘虐英韻和夢卿的敵人都一個個去了地獄,逼迫英韻去為夢卿殉葬的熊烈也愧疚終生的替兩個可憐死去的女孩子立起雙墳,也許他會像英韻母親岑嵐那樣每年的忌日來到英韻夢卿的雙墳前祭拜,可是真正殺死英韻夢卿的熊烈的男人身影英韻和夢卿肯定是不願意看到的,英韻用自己的生命為不幸的夢卿做了最昂貴的殉葬,為了夢卿的美與愛,在虛幻的天國裡的夢卿擁抱到為她獻身的英韻時,在人間仰望的岑嵐是淚眼婆娑的,上官婉兒的連璧詩真的化作女孩子們墓碑上的漂亮題詞恐怕那種血淋淋的味道根本不是女孩子的母親能夠活著承受得了的?曆經折磨的天真英韻如願以償的和夢卿長眠一起生死相隨不亦樂乎?愛的浪漫死之輝煌英韻是沒有缺憾的,她做了美麗女子的至美的女情人,並且遺留下同樣美麗的母親為她和她的最親的女友做永恒的見證,英韻一生所追尋的不就是她所要的女性之間最親密的愛——這種愛無論怎樣完美的男人都是不可能給予的,熊烈明白英韻所以叫她去死,英韻更是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她義無反顧的投入夢卿的墳塋,為情而死死得其所,夢卿和英韻一起圓滿——女性的圓滿。
本小說始作於1998,完成於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