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春看著默不作聲收拾著行裝的自家公主,心裡酸澀脹痛,自家公主這麼好的人,怎麼在婚事一事上就這麼坎坷。
老天爺可真是不開眼!
公主性子內斂,不喜多言,平時也就和付女使聊的多一些,眼下卻找不到她人。
尋春想要再勸勸公主去和皇上求求情,但嘴張了又張,卻怎麼也吐不出半個字來,心裡隻得盼著付女使快點回來。
盛京的雪已經連著下了月餘,街上的小商販都不再出來做生意,巷子深處厚厚的雪堆積起不少鼓包,細看會發現裡麵壓著破碎的衣料,灰突突的顏色,不甚起眼。
真是個漫長的冬天。
付天衣是最討厭冬天的。被狠狠凍過的人就知道,最難耐的不是刺骨的寒而是極致冰冷之後身體不辨冷熱的痛,像是沾了鹽水的鞭笞。
半個月都和長公主窩在公主府的暖房,現在頂著寒風策馬,她卻不覺得寒冷。
因為她剛剛衝去梅府把盛京的大紅人梅聚雪梅大人,給打了一頓,活動開了的身體現在暖和的很。
半個月不曾活動筋骨,剛才把人打到暈在雪地裡趴著起不來,付天衣還是覺得不夠。
要不要返回梅府把他再打一頓呢?
這麼想著馬已經被候在公主府門口候著的照梨牽住,照梨神色急切,凍紅的手牽著馬繩又來拉扯付天衣。
“付女使,你去哪兒了?公主從接了聖旨就沒停下的收拾行裝,我和尋春全也勸不住。你說陛下怎能如此狠心,長公主殿下這次定是真的被寒到心了。”
穩著步子朝內院走去,伸手拍拍照梨的手背,聲音放低:“切不可妄議陛下,公主府外現在不知道有多少耳朵聽著呢。”
照梨聞言,嚇得趕緊捂住嘴巴,瑟縮著脖頸,眼神朝府外四下張望,聲音細弱蚊蠅:“那你剛才去哪兒了?”
“去揍人了。”話跟在付天衣後麵,她先一步跨進了內院房中,照梨愣了一下才急匆匆跟進去。
素來喜歡身著明媚鵝黃色衣裙的長公主,今日卻被鵝黃色襯得像醒錯時間的梨花,被雪打地失了顏色,懨懨的。
尋春和照梨不敢打落這壓枝的雪,隻得目光去求助付天衣。
付天衣進屋,並沒有開口,也沒有靠近長公主身邊,隻是把爐子的炭火挑了挑,給茶壺換了新的茶葉,瞥了眼攤在桌上的聖旨,然後就靜靜的坐著。
不一會兒,麵前一陣寒氣緩緩靠近,她遞去一杯茶給也坐下了的長公主。
“阿回,塞外的雪也會像盛京這般冷嗎?”攥著手中的茶杯,長公主的話裡是深深的疲倦。
隨著長公主的目光看去,付天衣望著院中被結塊厚雪壓的幾乎要斷枝的樹丫,眸子暗了暗,心裡的想法徹底堅定。
“塞外的雪和盛京的雪誰更冷,我不知道。但是梅大人肯定是覺得盛京的雪更冷。”付天衣轉頭朝麵色疑惑的長公主,狡黠的笑著。
“畢竟他現在應該還臉朝下在雪裡躺著呢。”
長公主看著麵前得意的少女,心中雖然擔心那些老古董的刁難,但她明白,這個平時很少露出符合年紀朝氣的少女都是為了給自己出氣。
所以,她也隻是裝作有些許責罵的語氣:“你這般,明天禮部的折子怕是能在陛下那裡堆個小山。”
見長公主恢複些血色,付天衣語氣不在意,輕飄飄的道:"隨他們寫去,明天我們都在城外的馬車上了,他們的折子還能長翅膀飛出盛京來罵人不成?"
尋春和照梨聽她這麼一說,忍不住笑出了聲,輕掩嘴唇去瞅公主神色,發現公主終於笑了,大鬆一口氣。
果然啊,這公主府也就隻有付女使的話才能讓長公主聽得進去。
看著長公主露出笑容,付天衣直起身子,語氣正經了些:“長公主殿下,城中的鋪子我已安排妥當,隨行護衛也已挑選好。至於出塞和親的行進路線……我們不按那些老匹夫的計劃來。”
“我們,去苗疆。”
翌日天還未亮,公主府一行人就已出城數裡,完全不顧禮部安排的送親隊伍有沒有跟上來。
“公主,您閉目歇歇吧,賬子待會兒我來算就是了。”
照梨和尋春是在付天衣之後才到長公主身邊服侍的,照梨性子細膩穩重,會些賬房會計,也擅長打點人情;而尋春性子歡脫,率真單純,平日裡多是寸步不離的負責長公主的生活起居。
沒有應下照梨的話,長公主搖搖頭,揉著眉心開口問道:“外麵風那麼大,讓天衣快些進來吧。”
照梨有些為難的道:“付女使說她要給公主獵隻兔子當午食,還說她的烤兔子可是盛京第一絕!”
想到付天衣紮緊褲腳在樹叢間捉兔子的模樣,長公主搖頭輕笑。
“那就隨她吧,待會兒熬些薑湯。”
“哎!好嘞~”照梨突然覺得,這一路似乎也不會有那麼苦了。
一整隻兔子架在火上,烤得滋滋冒油,塗抹上各種香辛料,再撒些隻有山林間才有的野菜碎,這味道,可把隨行的軍隊都饞壞了,都盯著付天衣的烤兔。
感受著各處目光的熱切,付天衣頭也沒抬:“想吃自己打兔子去,我教你們怎麼烤。”
眾人一聽紛紛紮緊褲腳就往樹林去捉兔子,窸窸窣窣,你追我趕,一時間好不熱鬨。
“長公主殿下快來,這剛烤好的兔子才最好吃呢!來來,這兔腿最香了!”
長公主接過兔腿,輕咬一口,鮮香麻辣又外焦裡嫩,她緊接著咬了一口又一口。
聖旨道:瓊霞長公主趙瓊,端賢明禮,持躬淑慎,適逢南越國出使我大熠,以兩國邦交代旻王求娶。茲指婚為旻王妃,和親南越國。
想著聖旨的內容,付天衣的笑容愈發的冷。
為了兩國邦交?嗬!
南越前年才戰敗大熠,如今還在休養生息,要不是南越聯合南部各遊牧部落屢屢侵犯關塞邊城,又豈敢提出和親。
而邊塞城池兵力衰弱不都是皇帝那些好兒子乾的好事嗎?
一個個荒淫無道、酒囊飯袋的蠢貨!
付天衣看著被火光映照得臉頰紅撲撲的長公主,捏緊了拳頭。
長公主殿下絕不能去南越。
這一路,自是少不了有人不希望長公主順利抵達,而她也正好利用這些彆有用心。
休整完,一行人又踏上去往南越的路,入夜前要趕到最近的小城才行。
馬車裡照梨在算賬子,尋春則是和護衛們捉兔子是玩累了,靠在一旁睡去了。
從袖子裡抽出一張紙卷,攤開在茶幾上,付天衣指著其上幾出對趙瓊道:“公主,這幾座城池現下被太子掌控,而這幾處是由三皇子背後支持。以我之見,我們先至鹽城再到十隍,把這東風往南再吹一吹。”
“到鹽城之前,先調派救濟糧至十隍附近吧。”付天衣點頭,她知道長公主不忍城中難民受苦,此計雖然是要利用民生給鹽城施壓,但是她同長公主想法一致,解除那些難民的困境才是最重要的。
招來隨行侍衛,付天衣遞去幾封密信,又喚醒尋春耳語吩咐她。
尋春聽完吩咐,瞬間來了精神,連連點頭:“交給我吧!保準讓他們一個也起不來!”
付天衣交代完,下了馬車換作騎馬,雙腿夾緊馬肚子,塵土飛揚,朝隊伍前麵遠去。
昨日她揍了梅聚雪不僅是因為她想給長公主出氣,更是因為她知道因著這位梅大人自是愛惜自己的臉麵,此事他不光不會追究甚至還會有些愧疚,所以今早她們不等和親儀仗隊就出行,在梅聚雪看來長公主是負氣而為,他肯定會追過來,以他那些家國大義的陳詞濫調來勸誡長公主,讓長公主務必做好皇女該做的,再自作多情的讓長公主放下對他的執念。
付天衣與長公主相識的那一年,是付家下詔獄的那一年,也是當朝長公主被新中探花郎退婚的那一年。
那年付天衣九歲,長公主趙瓊十五歲。
一個成了盛京人人喊打的罪臣之女,一個成了盛京人人嗤笑的“盛寵”公主。
付天衣從宮裡渙衣房的宮女到長公主唯一的女使,用了七年,與長公主籌謀設路,用了五年。
如今,蓄了十二年的堤壩,已經迫不及待衝破阻礙的壁壘,多一滴水的彙入就要衝出牢籠。
快馬加鞭先一步達到鶴城的付天衣大包小包的采買了不少東西,有清脆的冬棗、香甜的糯糕還有十幾隻鶴城特色烤鵝。
把一堆東西放在驛站,交代驛站侍從待會兒大部隊到了把飯食做好,再把烤鵝熱一熱,還有酒也準備幾缸子,道是要為當朝禮部尚書梅大人接風洗塵。
鶴城距離盛京並不遠,快馬加鞭甚至半日可抵達,付天衣一行人天未亮就出發,但是行進卻緩慢,為的就是等梅聚雪追上來。
估摸著梅聚雪今早收到長公主已經出城的信息再進宮請旨,一路快馬加鞭趕來,晚飯時間差不多能到鶴城。付天衣眼睛咕嚕一轉,挑眉勾唇一笑,喊來侍從又吩咐道:“梅大人冒雪趕路,恐寒氣入體,勞煩飯食都做得辛辣些,好祛寒~”
雪暈著天色連成一片橙光,遠瞧著幢幢城牆像是被渡上了佛光,出城門下一輛馬車在列兵後駛來,馬車上的人兒掀著側簾望著,光印照著她的臉龐,靜肅憐悲的神女一般,讓人生出直視都是冒犯的感覺。
付天衣引著隊伍安置好了在驛站才發現梅聚雪也行隊伍之列,沒想到他居然比她料的來得還急。
“梅大人。”付天衣行的是宮中女官的禮,她她雖已不在宮中任職,但作為長公主才獨有的女使,她有官品,故也行女官的禮。
“付女使。前未見你,原是付女使已到驛站為長公主做安排,付女使真是細致入微。”梅聚雪回以一禮,但付天衣還是他微頓的身形裡看出了幾分忍耐。
嘖,看樣子昨天的傷還是打的輕了,他這會兒還能和她在此惺惺作態呢。哼。
暗自腹誹麵上仍是笑臉盈盈,付天衣擺擺手,客氣的說:“都是分內之事,願長公主殿下在臨了春節卻又遠行能寬意幾分罷了。”
對麵梅聚雪聽她這麼一說,臉色微變,似是不太自在。
看著對麵人這樣,付天衣覺得可笑極了,他哪來得自信覺得長公主殿下會因為他置氣?
“驛站特意為冒雪趕路的眾人準備了鶴城特色的飯食,梅大人待會兒可要多用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