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卜算(1 / 1)

這場戰鬥如此輕易便結束了!

“真厲害啊!”

謝摯忍不住小聲地自言自語——她一直都是很能欣賞他人長處並為己所用的人。

能擊倒這些參賽者並不算難事, 難的是他們倆解決對手的速度如此之快,下手乾脆利落,毫不留情, 有如秋風掃落葉般迅捷果決!

思及自身,她覺得自己雖然實力足夠, 卻並不一定能在實戰中做到如此堅決——她的心缺乏血的洗禮,總還是太軟了一些, 除非是麵對真正的壞人和敵人,否則輕易不願傷人,尤其不願意打傷女孩子……

“剛進來便打敗了三十二個人……這很好!”熊劍北鬆手將斷樹扔在地上,砸出一聲巨大的轟鳴。

他取出自己的身份令牌看了看,那上麵悄無聲息地閃爍起一個新數字,證明著他方才的勇猛戰績。

“恐怕接下來,再贏新令牌就難得多嘍!”

錢德發晃晃蕩蕩地走到他身邊去, “他們肯定都躲著咱們不出來!”

“但也不急在一時,”少年取出酒葫蘆往嘴裡痛快地灌了一口,眼皮立刻便泛開了一片薄薄的粉紅, “……他們、他們隻要是想拿到名次……嗝——!就不能不戰鬥!”

“總之……我們隻要等到最後幾天,坐收漁利就行!”他醉醺醺地拍了拍青年的背。

忽然,自謝摯這個方向傳來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 這聲音雖然極其微小,但還是被錢德發敏銳地捕捉到了——

清秀少年的耳朵警惕地動了動,前一刻還迷糊渙散的目光在一瞬間便得清明而又冷酷, 如利劍一般射向了謝摯這邊:

“誰在那裡!——出來!”

他在發話時早已先抬起了手臂, 一道燦爛的金光從指尖迸發而出!

那道金光頗為神異,剛激射而來的時候隻是微弱細小的一道金線,在空中時竟然在一刹那間便自行強化了數倍不止, 變得足有數丈寬!

“好手段!”

這個錢德發的符文倒是有些古怪!

謝摯一眼便看出了他符文術法的不凡,注意力當即便從熊劍北轉移到了這個看起來貌不驚人的少年身上。

她興奮地叫了一聲好,自藏身的草叢中輕盈地躍身而起,硬生生地用手掌接下了這一擊!

“唔……”

手掌雖然並沒有到流血的地步,但的確被震得有些隱約的酸痛……謝摯甩了甩手腕,還是十分驚奇:她已經許久沒有被同齡人打傷了。

“你的符文有點奇怪——明明是單一的金符文,可是其中又有彆的符文摻雜……你是怎麼辦到的?”她好奇地歪頭發問。

“……”

錢德發認出了麵前忽然跳出來的嬌美少女,原本紅潤的臉色開始發青——他之前跟熊劍北曾見過她跟裂雲天馬氏族馬騰飛的對戰。

他看得很清楚——在那場結束得過於迅速的戰鬥裡,這個怪力少女未動用任何外力,一拳便打碎了千年未經損壞的比武台!

他相信謝摯就是駱燃霄報信中觀有四種符文的新天才,同時也在心中暗自懷疑她就是那個最近在城內被炒得沸沸揚揚的登神種——畢竟她的登場跟登神種的出世是同一天!

而且,納英樓裡的少年天才們他都調查過背景……唯一一個出現得如此突兀、並且之前連一點點名氣傳聞都沒有的,就隻有謝摯了!

倒黴倒黴真倒黴!錢德發心裡叫苦連天,怎麼就叫他們遇見她了呀!

這下好了,他原本還自以為自己是坐收漁利的漁夫,原來他竟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裡麵的螳螂!

——他對自己的實力有很清晰的認知,知道自己打不贏謝摯:看她在他的攻擊下連皮都沒破一點就能知道!

“嗨,我說是誰呢……原來是打敗馬騰飛的小英雄!”

錢德發識時務者為俊傑,心思頃刻百轉,隻愣了一瞬便當即眉開眼笑,親親熱熱地喚了一聲。

他朝謝摯彎腰先施一禮,看起來好像已經跟謝摯認識了半輩子似的熟稔,“我對您仰慕已久!仰慕已久!剛剛是我不小心看錯了,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可一定彆跟我計較啊!”

“這樣,為了跟您道歉賠罪,我們三人組隊,好也不好?贏得的身份令牌我們六四分!——您六,我們兩個四!”

這樣雖然於他跟熊劍北來說很吃虧,可也總比現在就被謝摯直接打出局好!

“……哎?”

謝摯困惑地歪了歪頭——她不記得自己認識麵前這兩個人呀?

而且,她也不打算組隊……她更習慣單打獨鬥些。

要跟她組隊,除非是阿英才行!

她正要拒絕,一直站在錢德發身邊一言不發的高大青年卻忽然動了!

熊劍北朝她大踏步奔跑而來,精壯胸膛上的巨熊紋身怒目圓睜,鐵塔似的身軀每重重地踏下一步,甚至會令地麵發出哀鳴與顫動!

“怎麼——你要打架嗎?”來者似乎不善,謝摯皺起眉,擺出了對戰的架勢。

青年氣勢洶洶地衝至謝摯麵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師父!!!”

“師父受我一拜!!”

他納頭便拜,將腦袋在地上磕得震天響,“我名叫熊劍北,來自劍熊氏族,今年十七歲,求您教我煉體!!”

……啊?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謝摯目瞪口呆,嚇得一時半會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她還從來沒有被人跪拜過。

而且這真的也太突兀了吧!哪有一上來就磕頭拜師的啊!

謝摯欲哭無淚——出門在外怎麼還會遇到這種一見麵就磕頭要拜師的怪人啊?族長可沒告訴過她還有這種事!

“你……你這是乾什麼……”

被震驚得出了竅的元神終於回到原位後,謝摯連忙蹲下身,伸手試圖將比她個子足足高一倍的青年扶起來。

“快起來!什麼拜師……你在說什麼呀!”

說起來熊劍北還比她大三歲……被年紀大的人哐哐磕頭跪拜,她真的會折壽的吧!

“不起!”

青年仍然很堅決地將額頭牢牢抵在地麵上,趴在地上一動也不動,“您今天要是不收我為徒,我就不起!”

……怎麼這麼賴皮!

“喂……我還比你小三歲呢!哪有拜年紀比自己還小的人為師的道理?”

“拜師不必年長於弟子,有才便好!”熊劍北倔強地梗著脖子大聲回答。

謝摯要被這個傻大個氣死了,她一跺腳轉身就走,“那你好好跪著吧!你以為我會理你嗎?”

“哎哎,哎!”錢德發見狀連忙來打圓場,“對不住,真是對不住!”

他試圖將熊劍北拉起來,使勁拉了一把,愣是沒拉動,自己的手臂倒是差點被抻脫臼,隻得又抽回手。

“他——”

錢德發尷尬一笑,抹了一把自己的鼻子,“劍熊氏族的熊劍北,是雍部有名的武癡……平日裡什麼都好,一遇到厲害的天才時便不對勁了,總想著要跟人打一架……”

“阿熊是體修,上次我們一起觀看了你跟馬騰飛的那一戰,他被你展現出來的力量所震驚,自那以後就一直念叨著你,要拜你為師,好好學學藝……”

少年越說聲音越小,自己也覺得這事實在是很離譜,眼睛在靴麵上亂瞧,整張白淨的麵皮都漲紅了。

“噢,那照你的意思,難不成他想拜師,我就一定要收徒嘍?”謝摯沒好氣地說。

“不敢,不敢!”錢德發趕緊澄清,將頭搖成撥浪鼓狀,“我可沒這麼說!”

“哼!”看在錢德發是那個總是笑嗬嗬、跟誰都一派和氣的中年男人的兒子份上,謝摯才沒有繼續為難他。

她抱著小獅子想離開這片是非之地,“懶得理你們!”

她剛轉過身,便跟一個四肢著地正弓著背小心爬行的瘦弱少年四目相對,兩個人俱是一愣,“……?”

少年靦腆地揚起嘴角,“……你好。”

“……”

還你好……謝摯深呼吸了好幾下,才能勉強抑製住自己發作的衝動:

“……這都亂七八糟的什麼人啊?!”

她很不好!!

剛進入金烏夢第一天,她就已經想殺人了!

.

“都交代完了?”謝摯一臉嚴肅。

“交代完了。”對麵的少年垂頭喪氣。

金烏夢中的日出日落非常紊亂,一會兒紅日初升,一會兒又夕陽金輝遍地,此刻夜色毫無征兆地突兀降下,原林裡的夜晚濕冷無比,熊劍北特地去揀來了一大堆濕漉漉的柴火,強行用符文燒了半天才點燃。

橙紅色的篝火映亮了謝摯的半張臉龐,讓她原本就生得嬌豔精致的麵容越發叫人移不開眼了,連柔軟的發絲都好像在融融地發著光。

“哎,”她轉向一旁坐著的錢德發——她已經發現他十分聰穎精明,因此很願意聽聽他的意見,“你覺得他說謊了嗎?”

“……應當沒有。”錢德發被她這一聲喚驚醒,這才回過神來,他沉思了片刻,摸著下巴搖搖頭。

他低下頭,不自然地咳嗽了兩聲——之前離得遠沒看清楚,現在坐近了,他才猛然發覺謝摯原來生得十分漂亮。

她是他長這麼大以來,見到的最漂亮的姑娘,跟尋常的大荒少女比起來……更是似乎完全不同。

謝摯也覺得少年的供詞裡沒有什麼疑點,“哼,諒你也不敢說謊!”

“我真沒說謊……”

少年嘴巴一撇,差點要哭出來,“姑奶奶,你就饒了我吧!——我修為低微,對你們這些天才構不成什麼威脅!”

他是隔壁景部的一個普通修行者,抱著說不定能拜入仙宗的心思,這才不顧千辛萬苦,來到雍部定西城參加本次英才大比的。

誰曾想,剛一踏入金烏夢,他就直接被傳送到了一堆草叢裡!

而前方還有一個如遠古凶獸般勇猛的青年,一口氣便撞斷了十幾顆伸入雲霄的巨樹,嚇得他三魂六魄飛出去一半,縮在草叢裡戰戰兢兢不敢出去——恐怕他剛一冒頭,身份令牌就沒了!

好不容易等到兩個人打完了,他一挪身子試圖悄悄遁走,結果隻是稍微將草叢抖出了一點點聲響,那個清秀的少年便銳利地掃視來一眼,抬手便發動了攻擊!

他當時心道不好,以為自己準保要出師未捷身先死,剛進來就要出局,心已死了一半時,前麵卻忽然跳出了一個嬌小的少女,赤手空拳地接住了那少年的符文攻擊!

接下來,叫他目瞪口呆的一幕出現了——青年與少年明明在人數上占優勢,卻似乎對那無名少女極為忌憚,還試圖拉謝摯入夥;

那個健壯青年還像頭蠻牛似的衝過來,徑直跪倒在地,要讓謝摯收他為徒!

好吧,這些事他都管不著;趁著他們幾個因為爭吵亂糟糟的,他趴在地上手腳並用,正想悄悄逃出去時,就跟恰巧此時轉過身來的謝摯直直打了個照麵。

聽了他的講述,謝摯真是沒脾氣了,憋了半天才悶聲悶氣地說,“……那你這運氣可真夠好的。”

她就說嘛!——她明明蹲在草叢裡沒有動彈分毫,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就被錢德發發現了!

原來錢德發根本不是發現了她,他聽到的聲響另有其人,謝摯倒是平白無故給他擋了一次災!

瘦弱矮小的少年縮成一小團,他來自蜜猴氏族,名叫猴利波,褐色的眼睛格外大,“我……我也隻是,湊巧……湊巧……”

“誒?”謝摯這才注意到了他的瞳孔跟常人不大一樣,竟然是十字形狀——就跟祭司的眼睛一樣。

“你的眼睛……”

她好奇地指向自己的眼下,“為什麼是這樣子的?一個十字?”

她從前在白象氏族就很好奇這個問題,但她太怕祭司,因此不敢詢問她,隻能把這個疑惑憋在心裡。

“我是個卜算師,”猴利波趕忙解釋,他對謝摯救他一命而十分感激,“我們卜算師的眼睛都是這樣的。

“瞳孔成十字形狀,這是卜算師的標誌。”

“原來是這樣啊……”謝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陷入沉思。

她對這種……十字形狀的瞳孔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總覺得自己在祭司之前,就不知道在哪裡見過這樣的眼睛。

——既然如此,那她見過的那個人也一定是個卜算師了?

這說不定跟她迷霧似的身世有關係……謝摯默默地揣測到。

“哦?你居然是個卜算師?”

錢德發聞言也頗為驚訝,很感興趣地身子微微前傾,為豎起耳朵準備聽講的謝摯解說道:

“卜算一道在上古年間極為興盛,那時大道尚未隱去,天地間充滿混沌之氣,卜算師是真的可以推演出天下每一個人的命運的!”

“像中州長生世家之首的謝家,就是從那時起以卜算立族,一直曆經了商周兩代,至今仍然長盛不衰,連人皇陛下也要避讓三分,以謝家家主為座上賓。”這些事都是他父親錢進榮告訴他的。

清秀少年咂咂嘴巴,有些可惜地接著說,“可惜,自從萬年前的奪運神戰之後,大道漸隱,環境日劣,曾經可以卜出萬古的卜算師也隨之大大衰退,從炙手可熱變成了門可羅雀……”

“現在,即便是最優秀的卜算師,也受限頗大,隻能算一些當世的小事情;若要算未來大勢,便會遭到可怕的反噬!”

謝摯聞言愣了愣,心猛地抽疼了一下——她幾乎在一瞬間就聯想到了祭司的滿頭白發。

那麼,祭司也是因為當初卜算過不該算的事情,從而才遭到反噬的嗎……?

等回到氏族之後,她一定得鼓起勇氣,好好地問問她才行……即便祭司諷刺她,她也不能退縮。

“那麼……”

謝摯斂下種種複雜心緒,麵向猴利波,鄭重道:

“請為我算一算白象氏族象英被傳送到了什麼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