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登神種(1 / 1)

“你打壞了比武台, 打算怎麼賠償?”

薑既望彎下一點腰,跟謝摯對視,眼角舒展著笑意。

她在剛剛過來的時候可是將謝摯說的話全聽見了——

小姑娘人不大, 腦袋鬼靈精, 幾句話就把自己往外全摘乾淨了,搞得倒好像是比武台脆得跟紙一樣, 自己上趕著要被她打破,她比竇娥還冤還委屈。

“我……”

眼前這個女人眉毛纖長,不施粉黛, 唇薄而淡, 窄而細致的眼瞼往鬢角延伸而去,為她過於素淨的臉上平添了一份鮮活的意韻,寬大的衣服極樸素,沒有一絲花紋,隻作深深的黛色, 在腰身處纖細一束,氣質溫和端靜, 望著人的時候也如同寧靜的雨後青山——柔和清新, 但也由於蒙蒙的雨絲薄霧籠罩著而叫人有些躊躇,隻敢遠觀,不敢放肆。

跟傳言說的一樣,這是一個不論是風姿還是氣韻都無可挑剔的中州式美人, 跟大荒的女子完全不同。

早就聽說新牧首長得很漂亮,但謝摯沒想到她竟看起來如此纖美——她原以為, 以戰功聞名的淵止王會更英武健壯一些。

薑既望佩戴的寶石耳墜晃了一下謝摯的眼睛,晶藍色,像是晴日的淺海, 直到這時,謝摯才恍然發覺自己已經望著牧首大人的臉發了太長時間呆。

啊……這真失禮……!

族長教過她,中州的女性不喜歡被旁人盯著很長時間……

謝摯連忙垂下頭,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懷裡——那裡麵除了臨行時象翠微塞給她的一點錢外,什麼貴重東西都沒有了。

從肥遺巢穴裡掏的靈藥倒是還在小鼎裡存著一些,隻是她將最珍貴的部分都給了象翠微和象英,自己並沒有多留;就算留著,全變賣了也不一定就能賠得起。

“大人……”

她很心虛地抬起臉,眼巴巴地望著薑既望,捂著衣服試探著問,“大概要賠多少錢呢?”

她在心裡打定主意,要是要賠的數字太離譜,就算是在薑既望麵前,她也一定要逃跑賴賬不可。

“錢城主,告訴她吧,一個比武台的造價是多少。”見她真的打算要賠,薑既望眼裡的笑便更深了一些。

雖然看起來聰明,其實也並不算聰明,仔細一看就能發覺,這孩子有點傻。

有股子傻乎乎的單純。

“哎!好!”

錢進榮應了一聲,麵前立刻出現了一塊半透明狀的算盤,嘴皮子和算珠一齊飛快地上下翻動起來,“石料九十萬錢……陣法……啊,請的是雍部最好的設陣師,人工費,這個也要算……”

他越算謝摯的臉色便越不好看——這也太貴了吧!

她把整個白象氏族搬過來也根本賠不起……

要是被族長知道,她一定會把她的皮扒下來的!

“好了!”錢進榮終於算完了。

矮胖的中年男人一合算盤,胡須翹起來,越顯得他像個財主了,“統共是三千萬刀錢!合成修士通用的靈髓,給你算便宜點——一萬塊上品靈髓!”

靈髓!上品的!還要一萬塊!謝摯眼前一黑,感覺自己天都快塌了。

她有點想哭——長這麼大,她連靈髓的麵都沒見過呢!

“怎麼樣,賠得起嗎?”薑既望胸有成竹地笑問她——她早就一眼看出來謝摯沒有錢。

“……賠不起!”

謝摯大叫了一聲,當即渾身發起輝光,選了一個人少的方向燃燒精血極速遁行,一眨眼就已經跑出了數十裡地,風一般地消失在眾人的視野當中。

賠不起,她還躲不起嗎?三十六計跑為上!

她就不信人家那麼厲害的一個王侯還要跟她計較這麼點錢!

“謔,小姑娘跑得真快啊!”錢進榮擦著汗驚奇地讚歎道,“這速度,疾如風迅如電,堪比神禽了!”

說不定連以神速聞名的五色鸞鳥也沒謝摯跑得快!

“嘿嘿,追不到我吧!”

一口氣跑出了很遠之後謝摯這才慢慢減緩速度,看了一眼身後,沒一個人追上來,她不由得心頭大感得意,在原地跳了跳鼓勵自己,“我就知道沒人追得上我!我真厲害!”

她從小跟象翠微鬥智鬥勇慣了,身法格外靈敏迅捷,之後受玉牙白象的訓練天天背著大石頭跑,在萬獸山脈和太古戰場裡更是把逃跑當成了家常慣飯,時不時就要和火鴉它們來一段極速奔行,諸般磨練下來,謝摯在逃跑一道上的道行特彆深厚,她自己也倍感驕傲。

“接下來該乾點什麼好呢……”

跑到的這個地方非常偏僻,周圍沒有什麼行人,謝摯整個人完全放鬆下來,摸著下巴開始思索自己日後的計劃,“先等幾天看看風頭好了……唉,總不會通緝我吧?”

“那倒不至於。”

薑既望含笑的聲音真切地傳了過來,下一刻,一臉茫然的謝摯就被莫名其妙地傳送回了原地。

女人收回手,合上衣袖,“隻是該賠的還是要賠,不能沒了規矩。”

“……”

什麼情況!謝摯呆呆地坐在地上,不敢置信地看看自己,又看看薑既望——為什麼她在一瞬間就回來了?

“我大周皇族在千年前曾與真凰有過合作,”看出謝摯的困惑迷茫,薑既望微微一笑。

“因此,我們薑姓皇族也通曉了真凰一族的一些……小戲法。”

她伸出一根手指,隔空遙遙地點了點謝摯,謝摯立刻便感受到一股無形的牽引力如絲線一般牽著她往前移動。

——真凰一族掌握的正是空間符文!

這下徹底完蛋了!明白過來的謝摯徹底死了繼續逃跑的心,連嬌豔的麵容也萎靡了一大半。

“怎麼了,不跑了嗎?”薑既望好整以暇。

“不跑了……”謝摯悶悶不樂地搖了搖頭。

在空間符文下她根本逃不出薑既望的手掌心,她還故意逗她!她真壞!

“但我真的沒錢……!”

美麗的女人走得越來越近,謝摯知道自己再也跑不掉了,她視死如歸地一閉眼,緊緊捂住衣服,大聲表達自己跟錢共存亡的決心:

“要錢沒有,要命一條!今天您就是把我逮起來,我也還是沒錢!!”

“噢——”

就沒見過這麼好玩的孩子,薑既望都快被她逗樂了,她跟錢進榮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睛裡的輕鬆笑意,“嘴巴還挺硬的,是不是,錢城主?”

“是!”

錢進榮笑著提了提玉帶,他已經看出來薑既望一點都沒有動氣。

不過也是,誰會跟這樣一個甚至可以打破比武台陣法的小天才真的動怒呢?何況牧首大人向來喜歡小孩子,又最是惜才。

謝摯現在這樣緊張,隻是因為她沒有想通一個道理,那就是她其實要比區區一個比武台珍貴得多。

“你是怎麼打破比武台的陣法的?”薑既望饒有興致地溫聲詢問,她是真的對這個很好奇。

比武台的陣法出於設陣大師之手,極為堅固精妙,千百年來還從未有人破壞過。

或許謝摯在解陣之道上頗有造詣……薑既望暗暗地思忖到。

“也沒怎麼……”

看樣子牧首大人是要問清她的作案過程再給她細細地定罪了,謝摯心如死灰,模模糊糊地答:

“就……一拳下去,它就裂了嘛……”

她也沒想到會這樣啊!她是真的委屈。

一拳下去就裂了?錢進榮的眉心狠狠地跳了跳——說得好像好端端的比武台跟紙糊的一樣!

要不是牧首大人還在這裡,他一定得拉著謝摯給他現場表演一下,怎麼“一拳”把比武台給砸成碎石塊。

這下連薑既望也不由得皺起了眉——她以為謝摯沒說實話。

“取報名點的祭靈石來,”她低低地囑咐道,“記得取最好的一塊。”

不一會兒便有人恭敬地用玉盤端來了一塊灰撲撲的石頭,上麵還蓋著條柔滑的紅緞,好像底下的石塊是什麼了不得的寶物。

石頭打了個哈欠,悠悠醒轉過來,表麵顯化出了生動的五官,還老神在在地歎了一口氣,“小薑哇,叫我來有什麼事啊?”

傳說定西城是一位上古神祇煉器的殘餘,它曾是一整塊烏黑的大石頭,後來在歲月變遷中修出了靈智,最後留下遺蛻離開了大荒,還留下來了許多有靈智的石頭,這些靈石便是定西城的祭靈,平時散落在定西城的個個角落,悠悠閒閒地曬著太陽,等到祭祀或者英才大比開始時才被統一組織起來發揮餘熱——它們個個歲數都極其悠久,活了上萬年,可以測出生靈的修為境界和修行潛力。

因此,它叫一聲薑既望“小薑”也不能說錯;真要論起來,這塊貌不驚人的石頭甚至可以當大半個五州生靈的前輩。

薑既望對祭靈石也頗為尊敬,她拱了拱手,這才表明來意,“您給看看這孩子的修為和潛力,可好?”

“噢,好。”

祭靈石懶洋洋地瞧了謝摯一眼,“就是那邊那個小姑娘嗎?叫她過來吧。趕緊的,我們這一天天真是不得閒……”

謝摯也聽說過定西城的祭靈石——聽說它們非常神異,可以共通思想,也是星羅十六部裡唯一的群體祭靈。

“牧首大人……就是把手放在它身上就好了嗎?”

祭靈石觸手冰涼,謝摯將手掌放上去好長一會它也沒有任何反應,使勁往下又按了按,還是沒有聽說的“金字判言”出現,她心裡打起了鼓,生怕自己又把祭靈石給弄壞了,有點惴惴地轉過來問薑既望。

“當然不好!”

灰撲撲的石頭在她手下掙紮著大叫出聲,“你捂住我的嘴了!哎喲喂可憋死我了……”

“你這勁怎麼這麼大!你真的是人族嗎?我都快被你按碎了!”祭靈石憤憤不平地從玉盤裡跳了起來。

謝摯大窘,“真對不起……”她剛剛是有點沒收住力氣……

“擠點血在我嘴裡就好,”見她認錯態度好,祭靈石終於勉為其難地收了聲,它張開黑洞似的嘴巴,催促道:“快點快點!我趕時間!”

“噢……好……”

謝摯依言而行,割破手指擠了幾滴血液進去,很緊張地盯著它看。

聽說定西城的祭靈石可以評判預估出生靈的修行潛力,潛力越大者,金字判言就會越璀璨耀眼,真不知道祭靈石會給她一個什麼樣的評價。

“蒲存敏在祭靈石上測試時,發出的金字判言曾照亮了整座定西城!”

錢進榮捋著小胡子,挺挺肚子,非常與有榮焉,“這樣的潛力,真是驚人極了!她不僅觀有四種符文,而且年僅十五便修至了銘紋大圓滿,是大荒近百年來最為驚才絕豔的天才!”

依他看,即便是在中州的少年天驕裡,蒲存敏也差不到哪去!他非常喜愛這個孩子,對她抱有極大的期望,甚至還想將她收為義女,期盼著她日後在中州能夠振發一番大荒的威名,掃清中州人對大荒人的歧視與偏見。

“就是不知道這個小姑娘能有什麼水平……”他笑眯眯地將目光投向祭靈石。

謝摯的潛力肯定也很不錯,隻是比之蒲存敏恐怕還要差一些,但能打破比武台的保護陣法,即便是耍了一些小聰明,也足以證明她的出眾,不是不能原諒。

今年的英才大比能有這麼一大一小兩個天才,看來雍部這次真是要在大荒中嶄露頭角了呀!他翹著胡子喜滋滋地想。

祭靈石終於動了!

在它上方緩緩形成幾個小小的金字,被錢進榮眯著眼睛念了出來:“人族……十四歲……”

他驚訝看了謝摯一眼,“才十四歲嗎?”那豈不是比蒲存敏還要小?

“銘紋境……七道符文……”

錢進榮的心便又放了一些在肚子裡——雖然這天資也很恐怖,但離蒲存敏的銘紋大圓滿還是有些距離。

祭靈石震動了一下,又抖出來幾個金字,錢進榮撚著胡子的手便一下子愣住了。

“觀有水火風金四種符文!”

她居然也是四種符文!——跟蒲存敏打了個平手!

接下來就是重頭戲了——祭靈石即將作出對謝摯修行潛力的預估,連一直神色自若的薑既望也斂了神情,凝神望向祭靈石的上方,等待著最後的審判。

一時間,四周寂靜無聲,連針掉在地上也能聽見聲響。

下一刻,定西城內的民眾驚奇地抬起頭,被頭頂耀眼的光芒刺得紛紛閉上了眼睛,有鳥兒甚至在突然亮起的極度明亮中驚慌失措地掉到了地上。

“看呐……天上升起了兩個太陽!!”

薑既望甚至在極明之中失明了一瞬,她勉強拉過謝摯,用衣袖捂住她的眼睛,低聲囑咐,“不要看。”

“大人……發生了什麼事了?怎麼這天忽然就黑了?”錢進榮也陷入了短暫的光盲,伸著兩隻手四處亂撞。

“這是什麼了?”執戈在城牆上穿行的戰士驚慌地呐喊出聲,“是地動了麼!”

定西城的古老城牆在震動!

散落在定西城四麵八方的祭靈石同時爆發出了耀眼光芒,和定西城隱隱地互相呼應,竟仿佛在共鳴!這座沉默了太久的神祇遺物此時如同活過來了一般,散發出一股蒼涼悲愴的氣息,如同神哭。

整座城池齊聲念出了祭靈石的金字判言,一聲比一聲更加宏大:

“煉體境完美無瑕!”

“符文道窮儘奧義!”

“至尊之材!!!”

“登神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