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赤子(1 / 1)

在一片海一樣的盎然綠意裡, 小獅子正埋伏於透亮白雲投下的大朵陰影之中。

它將身子壓得極低,一身綠絨絨的皮毛完美地融入了周圍的環境之中,耳朵不時機敏地抖動旋轉, 眼睛炯炯有神地注視著前方不遠處一隻靛紫色的兔子,悄無聲息地在草原上緩緩潛行, 有嫩草尖不時擦過它的鼻子,它也恍若未覺。

那隻靛紫兔子正在專心致誌地啃食一朵青色小花, 它像天底下所有的兔子一樣有些神經過敏,即便正在進食也顯得慌張而又不安,時不時突然警惕地直立起身體, 好像聽到了什麼聲響似的,小鼻子一抽一抽, 一動不動地側耳靜聽片刻,等到確定周圍一切都安全之後這才繼續抱著花朵哢擦哢擦地啃。

小獅子屏氣凝神——它掌有風符文, 可以駕馭一片區域中風的流動,使得自己的氣息不被吹拂到靛紫兔子那邊, 從而被它發現。

隻差幾步, 它就可以猛地一躍而起,將那隻兔子抓住了!

就在捕獵的最後關頭, 忽然, 自天空上墜下一顆黑色的流星, 快得幾乎叫人看不清,再一定神時, 那團黑影早已盤旋著飛回天空之中了——它鮮紅的腳爪上正牢牢地抓著那隻驚慌失措的可憐兔子。

從小獅子手裡搶走獵物,火鴉得意極了,它炫耀性地壓低飛行高度,貼著地麵不斷飛旋, 炫技般地做出許多高難度動作,還不停長長鳴叫,叫周圍所有人都知道它此刻的好心情:

“哈哈!小獅子,你看中的獵物被我逮住啦!你氣也不氣?氣我也不還給你!嘎嘎嘎嘎!”

它一邊大叫還一邊特意伸出腳爪給小獅子看,在小獅子氣急敗壞地跳起來試圖搶回來兔子時卻又猛地拔高高度,叫它撲一個空,嘎嘎大笑著在空中盤旋。

搶走它的獵物這也就算了,居然還挑釁它!小獅子氣壞了,連脖子上的毛發都炸開了一圈,連胖乎乎的小身子都顯得都膨大了不少。

它運轉起符文,卷起一陣狂風,將火鴉毫不留情地自半空中扯下來,還順爪在它頭頂籠罩了一塊黑乎乎的雨雲,將那隻討厭的大鳥澆了個透心涼。

“……呸呸呸,”火鴉狼狽地爬起來,吐出來一嘴巴草,渾身羽毛都被小獅子澆得精濕,氣得不斷從口鼻往外冒火星子,因為身上被澆濕了,還嗆了好幾口黑煙。

它惱怒地叉腰,“怎麼還玩不起呢你?”說著張嘴就要去咬小獅子。

眼看一鳥一獅打起來了,謝摯終於停止看熱鬨,從不遠處騎著一頭小犀牛奔過來:“彆打啦彆打啦!”

小犀牛是謝摯這幾天才剛剛馴服的——她孩童心性,愛熱鬨,閒不住,象翠微也知道叫她每天老老實實地呆在小得跟蝸牛殼似的木屋裡根本不可能,乾脆便也不硬拘她,放著她整天到處跑。

謝摯看著那群悠閒自在的金腱犀牛心裡直癢癢,遠遠地觀察了它們好幾天,瞅準了其中長得最可愛的一隻,每天定時定點地帶靈草送給它吃,久而久之兩個小生靈居然就這麼熟悉起來了;

而小犀牛的長輩最開始倒很警惕,一看見她來就遠遠地繞開她,還言語敲打警告過她幾次,後來它們也看出來這個人族小姑娘並沒有壞心,隻是貪玩,愛新鮮,又像傻大姐似的老給自家孩子靈草吃,這才任由小犀牛跟她一起玩耍。

小犀牛跑得飛快,不一會兒就將謝摯載著送到了。

她從小犀牛背上跳下來,分開纏在一起的火鴉跟小獅子,學著族長處理她跟象英鬨矛盾時候的樣子,儘量嚴肅鄭重地說:

“要團結友愛,和諧相處,知道嗎?”

小獅子吐出幾根火鴉的羽毛,委屈巴巴地指了指還被火鴉抓在爪裡的兔子,“它……它搶我……”

它這些天正在學著講話,每天還會跟著象翠微認字,很得象翠微的寵愛;它非常聰明,識字識得飛快,但話卻說得不大好,老是結巴。

“那你還用符文摔我了呢!”火鴉梗著脖子叫。

黑色大鳥氣哄哄地將靛紫兔子丟到小獅子懷裡,“還給你!——我還不希得要呢!”

“這是……送……你的……”

小獅子叼起兔子頸後的一片皮毛,眼巴巴地將它放在了謝摯懷裡。

“這隻兔子是給我的禮物嗎?”謝摯有些驚訝。

她抓著它的耳朵將它拎起來端詳了一下,發現它雖然隻是普通的靈獸,但是皮毛非常漂亮,是一種很特彆的靛紫色,散發著珍珠般的柔和光芒,在日光下美得像夢一樣。

“它……毛……”

綠毛小獅子趴在謝摯肩膀上努力地比劃,說了好半天還組不成一個完整的句子,最後還是一旁的火鴉看不過眼,替它開口道:

“小獅子說它覺得這隻兔子毛色很漂亮,送給你做個帽子什麼的。”

“謝謝你!”謝摯並不習慣戴帽子,但她還是笑著親了親小獅子的粉鼻子。

她將瑟瑟發抖的紫兔子塞進懷裡,重又跳上小犀牛的背,“我們回去吧!再不回的話,族長又要嘮叨我了。”

白銀甲蟲發現的這片草原非常廣大,不知景部貴族使用了什麼妙法仙寶,即便現在的時節已近深秋,但這裡仍舊是一片綠草如茵,仿佛永久地被停駐在了生機勃勃的仲春,時有極新鮮的微風拂過,細草便如海浪一般翻滾出層層深綠淺綠。

為保證豢養的金腱犀牛肉質更加鮮美,景部貴族對牛群幾乎完全不插手,任由它們自由生長,這裡少有人來,至少謝摯這些時日奔出去到處玩就沒碰見過一個人。

祭司說,一直等到深冬雪落的時候,景部這才會派高手前來捉捕金腱犀牛,因此氏族裡的人可以暫時在此多駐紮一段時間修整——這裡氣候溫和,食物也種類繁多,很適宜稍作停留休息。白銀甲蟲對此亦無異議。

一行人與一群甲蟲就此駐紮下來,已有一月有餘。

在這一個月裡,閉關的象英終於蘇醒——她在這次漫長的閉關中突破到了銘紋五道,立刻便被謝摯塞了一大堆從肥遺巢穴中取來的靈草仙寶,凶巴巴地威脅說要是你不收我就再也不跟你好了,弄得高挑的少女隻能無奈地笑。

謝摯還想拉著象英加入她的小隊伍,跟她們一起在草原上到處探險亂跑,但象英不像她一樣頑皮愛鬨,性子要穩重老成得多,又緊鑼密鼓地投入到新的修行裡去——謝摯帶回來的寶物對她好處極大,她想趁此機會鞏固一下修為。

畢竟今年歲末一到,她就要趕往定西城去參加英才大比了,屆時整個雍部的天才們都會齊聚一堂,即便是她,也不由得倍感壓力。

玉牙白象的寶術太過深奧,象英暫時觀悟不得,但是碧尾獅一族的寶術她卻可以學習——小獅子見她跟謝摯關係好,便也很慷慨地答應她可以觀摩自己寶骨上銘刻的寶術符文。

火鴉趁機挑撥離間——它直到現在還在記恨象英將它嘴巴捶歪的一拳之仇:

“哎哎,小摯,你看你姐多討厭的,她都不陪你玩兒!還是我跟小獅子好,是也不是?”

雖然謝摯也因為象英不能陪自己而有些失落,但她還是認認真真地維護象英,挺起胸脯很驕傲地說:

“你不懂,阿英她自有追求,與我不同——她日後是要封拜王侯的!”

象英早慧穩重,雖然從不向外吐露分毫,可她畢竟跟她一起長大,知道一些阿英胸中的抱負;她一直都以阿英為豪,相信她日後定會做出一番了不起的成就。

至於她自己,倒是沒什麼遠大誌向,十分缺乏野心,還很戀家,隻喜歡跟自己重要的親人朋友整天呆在一起,夢想著能夠天南海北地到處走一走看一看,周遊五州之後,最後再回到白象氏族陪伴族長——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關於未來最宏偉的計劃。

“再說,我也不是整天隻想著玩兒呀……你把我說得跟小孩子一樣……”

想了想,謝摯又嘟嘟囔囔地補充。

她在這一個月裡雖然整天忙著跟火鴉小獅子小犀牛玩,但也忙中偷閒地學習了碧尾獅的寶術和大觀照瞳術,將它們修到了完滿境界,還反過來教小獅子跟象英一起學,這樣幾方切磋討論下來,二人一獅都進步飛快。

肥遺寶物太過豐厚,謝摯給火鴉分了三成,給小獅子分了兩成,弄得它們倆很不好意思——它們覺得自己在萬獸山脈中並沒有幫上多少忙,反而給謝摯添了不少麻煩,但是拗不過謝摯,也隻好收下。

至於自己分得的那一份寶物,謝摯將它一股腦交給了象翠微——她將外物素來看得很輕,而且覺得族長比她需要這些珍寶得多,還試圖借此機會撒嬌賣乖讓象翠微多陪陪她;

象翠微拿她沒辦法,再加上她最近正在休息養傷,族內也沒有什麼事情,居然還真的經常都在陪她,這讓謝摯的心情好極了,每天都喜氣洋洋的,走路抬頭挺胸一蹦一跳,見到誰都笑眯眯,嘴巴特彆甜,恨不得把尾巴翹到天上。

白象氏族的人是看著她長大的,大家都喜愛這個活潑可愛的孩子,素來也很寵她,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受寵,所以就更加如魚得水,隻有在遇到一個人的時候她會□□壁吃癟——

白發女人笑著走過來,“你要到哪兒去?”

……是祭司!

快跑快跑!惹不起她難道還躲不起嘛?

謝摯當即就撒開腿往外麵跑,卻根本跑不動——原來祭司的拐杖上早已升起星輝,將她定在原地不能動彈。

看著少女一下子蔫下來,祭司微微地笑了笑——她覺得自己真是將謝摯的性子摸透了,“你跑什麼?難不成我會吃了你?”

她是不會吃人,但也差不多了……

真倒黴,怎麼就被祭司抓住了呀!謝摯哭喪著臉扭過身子,堆出自己最可愛的笑臉,“我沒想跑,祭司大人。”

她特彆誠懇:“我是想出去掏點蜂蜜孝敬您跟族長——火鴉告訴我三十裡外有一個鐵劍蜂的大蜂巢。真的,我可乖了。”

小獅子也從她衣襟裡探出了一顆圓圓的小腦袋,使勁點了點頭,意思是它可以為謝摯做擔保,她的確很乖。

祭司輕輕地哂笑了一聲——什麼時候謝摯能乖,她不如信太陽哪天會從西邊出來,那倒還可能性更大一些。

恐怕掏蜂蜜是真,給象翠微吃也不假,但是絕不可能有她的份,畢竟謝摯見她跟老鼠見了貓一樣,恨不得貼著牆邊悄悄遁走。

她正要開口取笑謝摯一番,忽然看見了一點亮光在小獅子口中閃爍,目光便一凝:

“那是什麼?與我看看。”

“啊?什麼?”

謝摯反應了一下,才意識到她說的是小獅子嘴巴裡含的水滴——那是小獅子最後從肥遺巢穴中的池子裡叼出來的東西,當然就給了小獅子。

這顆水滴裡麵似乎蘊有無限水氣,看起來很是不凡,但謝摯跟火鴉一起研究了半天也沒弄清楚這到底是個什麼,又有什麼用處,最後隻好拿一根紅繩將它串起來,掛在了小獅子的脖子上當飾品——真彆說,這枚瑩藍的剔透水滴跟小獅子的碧綠皮毛很是相配,看起來格外漂亮。

碧尾獅一族的尾巴雖然在上古年間被太一真神改短了,但她們銜尾巴的習性猶存,仍舊喜歡在嘴巴裡整天叼著什麼東西,小獅子就常常把這枚水滴含在嘴裡磨牙。

謝摯將水滴從小獅子的嘴巴裡取出來,有點懵,“您要的是這個嗎?”

“……”

水滴上沾滿了小獅子的口水,祭司可不想用手拿。

她嫌棄地將拐杖一揮,水滴就自動飛起來在謝摯的衣服上蹭來蹭去,直到擦乾淨了這才一臉勉強地接過來,“下次給我遞東西時,記得提前處理乾淨。”

謝摯已經捏著自己被當作抹布擦得濕了一大片的衣擺氣得說不出話來了——這衣服她可是要自己洗的!

她最發愁洗衣服,以前象英會悄悄替她洗,現在在族長眼皮子底下,她可不敢繼續讓阿英幫忙。

祭司才不管她,隻是將那枚晶瑩剔透的水滴捏在指間仔細端詳了片刻,問道:“這也是你們從肥遺巢穴裡得到的?”

“……是。”謝摯真想乾脆不理她算了,但又不敢不回答。

說完了她又提起心來——祭司不會看上了這枚水滴吧?這可不行!

她連忙狀若無意地說:“嗯……對了,祭司大人,這是小獅子的東西……”

——她都這麼說了,祭司這麼大歲數,總不可能不要臉到問一隻話都說不利索的小獅子開口討要吧……?

“你以為我想強取?”

白發女人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挑眉道。

她將水滴丟回謝摯懷裡,又恢複了平日那副漫不經心的樣子,“我可乾不來這樣的事。”

這可真說不準……謝摯將水滴匆匆戴回到小獅子的脖子上——她現在真覺得祭司什麼都乾得出來呢,隻要她覺得好玩或者有意思。

“你們運氣真的很好。”

祭司若有所思地注視著麵前的少女,“那是萬獸山脈的水靈精華所在。它極其珍貴,數千年或許才能孕育出一滴,對掌有水符文的人裨益極大,可謂千金難求,連人皇見到也要覬覦。”

“肥遺主火,見之大旱,或許它是特意尋來的這枚水精留在自己身邊,免得萬獸山脈因為他陷入乾旱。”

她笑道,“你這隻小獅子似乎就掌有水符文?給它突破境界時使用,倒是很好的。”

“真的嗎?”

這真是意外之喜,謝摯開心地舉起小獅子,親昵地抵住它的額頭,“那麼我也就算不負碧尾獅的托付啦……小獅子,你要好好長大才行。”

長大之後,再好好地跟碧尾獅母女重逢。

祭司默默地看著她抱著小獅子眼睛閃閃發亮的樣子,在心中忽然想到——

這枚水精連人皇也要覬覦,可是卻不能讓謝摯生出取奪之意。

是她太年少不知道寶物貴重,還是她真的有一顆真摯無瑕的赤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