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殺(1 / 1)

晶瑩狼牙組成的巨狼驟然暴起,渾身纏繞著熾亮銀色符文,狼牙森森,綠眸幽冷,仿若攜帶著無上神威的遠古狼神降臨!

“快抓緊我!”

火鴉自知不敵,早在女人說話之際就已經抓起謝摯扔到了自己的背上,高高飛起——

即便如此,它還是被骨狼鋒利無比的爪牙撕裂了一大塊皮肉,烏羽在空中四散飛舞,蒸騰著鮮豔紅霞的血液滴落在地,立刻便將地麵上的草燙出“滋滋”的響聲。

“嘶——這沒毛狗速度還真快!”

火鴉疼得厲鳴一聲,在半空中連連唾罵。

它自詡神獸後代,向來頗以自己的速度為傲,兼之機敏靈巧,在大荒之中少有吃虧之時,但這隻骨狼同樣也長有羽翅,敏捷如神電,動作間甚至劃出了殘影,竟比它還要隱隱更快幾分!

“我們快跑吧!那些孩子又不是沒長腿,自己會回去的!”

強敵在前,火鴉不想戀戰,使勁勸說謝摯:“你追到這裡,已算是對他們仁至義儘了呀!——你那個哥哥不也沒把你當白象氏族的人嗎?”

“不行……”

謝摯咬著嘴唇,輕輕搖頭,“要是我們也跑了,那些孩子一定會死的!”

火鴉已經氣得快想把她從背上扔下去了:“彆忘了你今年也不過十四,隻是個孩子!”

“你自己回去吧,火鴉。”

謝摯不想再在這個話題上麵糾纏,她將自己懷中的寶骨塞到火鴉背上的羽毛裡,牢牢抓緊小骨刀,下一刻她的人已經毫不猶豫地縱身跳了下去——

“要是我死了,你就把寶骨交給阿英!”

“你真是——”

連銘紋境都沒突破就想硬撼寶血種寶具?她這是不要命了嗎?逞英雄也不是這個逞法!——誠然謝摯天賦妖孽它知道,可是那些因為一時輕狂而驟然隕落的少年天驕又少嗎?

火鴉破口大罵,在半空盤旋了兩圈,終於還是一抖翅膀跟著她也衝了下去:

“自從遇到你之後我真是沒有哪天不跟著倒黴的!”

“來得好!”

女人大吼了一聲,渾身燃燒起亮銀光芒,頃刻之間骨狼身軀便神輝更盛,意韻變得更加神聖完美。

催動寶具對人體的消耗極其巨大,眨眼間她的臉色已經白得如金紙一般。

以她如今的境界並不能馭使骨狼飛入高空,要是謝摯乘火鴉離去她也無可奈何;此刻眼見謝摯不知為何忽而又跳將下來,她這才喜上心頭:

“你這隻靈禽我也一並收下了!與我做隻座駕正合適!”

金狼氏族擅長馭獸,她眼力毒辣,當然能一眼看出這隻火鴉的不凡,現下已將它視作了自己囊中之物;至於謝摯,她還根本沒有放在眼裡。

——一介孩童而已,在寶具麵前隻是蟲豸,即便天才又能到什麼地步?還不是一樣要被她斬殺!

“莫要輕取她的性命,叫我嘗嘗天才的血與旁人有何不同。”

她擦了一把臉上的血汗,冷冷地說。——方才那隻火鴉將她燒傷了不少,她正缺少珍血補藥。

謝摯耳朵很靈,自然聽到了她這句陰冷的命令。

她毫不畏懼,渾身騰起潔白曦光,煉體大圓滿運行到極致,像一顆小星辰般徑直向前衝去:“我倒想先嘗嘗寶骨熬的骨頭湯香不香呢!”

“轟”的一聲巨響,她與狼牙組成的骨狼寶具重重撞在一起,騰起滾滾煙霧,地麵開裂無數。

“小摯,你怎麼樣了!”

一時之間煙塵四起,火鴉急得在半空中長長伸頸探望,卻仍然什麼都看不清。

女人抱住雙臂,微微一笑,道:“真是不巧,我本想留她一條性命,但我這寶具有些不聽話,恐怕那個小孩現在已被撕成碎片了。”

“你放屁!”

火鴉聞言羽毛皆張,張口便朝地麵吐出一大團火焰,乾草被點燃,原野上燒起騰騰山火。

但它的心卻已經沉了下去——煙塵已經開始慢慢消散,謝摯卻仍未答它的話。

按她的性格,隻要一息尚存,都不會不答應的……

“嗷——”

像是為了印證它的猜想,一聲狼嚎傳來,聲音裡飽含憤怒,幾乎刺破天地。

“小摯!”

火鴉心火沸騰,渾身翻滾起赤金符文,仿佛一團燃燒的烏焰,朝地麵上那團煙塵徑直衝去。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如若當真謝摯不幸遇難,它定要替她報這血海深……

咦——?

火鴉硬生生地在半空中刹住了俯衝的態勢,驚疑不定地向下探頭看去,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煙塵緩緩消散,露出地麵上正在纏鬥的一人一狼。

“嗚……你、你來了……我——”

謝摯兩手都攥著好幾顆狼牙,嘴裡還死死地咬著一顆狼牙,正在她口裡瑩瑩地發著銀光,因此她嘴裡才鼓鼓囊囊地騰不開地方跟火鴉說話。

“哪裡跑!”

她這一分神搭話,嘴巴裡咬著的狼牙立刻掙脫開來,散發著晶瑩輝光,通靈一般就要逃跑,又被謝摯一把抓住,以一種非常不淑女的姿勢塞進發著模糊金光的胸口,像滴水入土般驟然消失在了那團神秘的霧氣裡。

眨眼間謝摯又塞了好幾顆狼牙進胸口,骨狼怒嚎不斷,尖利的長牙狠狠咬噬謝摯的脖頸,她倒好像被咬的人不是自己一樣,渾不在意地由著它咬,甚至還兩眼放光地想試著掰一顆它長吻中的的尖牙。

自從前些時日玉牙白象將她胸口的種子壓榨乾淨之後,這些天她一直沒有感應到它,還以為是自己吸的精氣太多致使種子陷入沉眠,一度還頗有些心虛,但現在看它運轉如飛,來多少狼牙吃多少,像深淵一樣不停吞噬,哪裡有半分萎靡的樣子?

“看來……你也很愛吃東西嘛……”

謝摯一邊忙著掰狼牙,一邊忙裡偷閒低頭誇了種子一句。

她之前還覺得自己的身體被一個來曆不明的家夥寄生瘮得慌,總想著什麼時候能把這顆種子挖出去,但現在,她切實體驗到了它的好處之後,可真想把它狠狠地親幾口!

什麼誅天魔蓮嘛,依她看,分明是顆寶蓮!

隨著不斷吞噬狼牙,她的身軀散發出神聖曦光,四肢百骸流淌著陣陣暖流,渾身都充滿了力量,掰狼牙的速度更快了,自語道:

“唔……寶具真是好東西,什麼時候我自己也能有一件就好了……”

此刻煙塵已經散儘,女人這才看清前方的局勢,又驚又怒,慌忙召回寶具:“你!”

召回來的寶具已經殘缺不全了,狼腿處缺了好大一塊,神輝暗淡,缺足少腿,威風不再,走路還一拐一拐的,看起來分外滑稽。

靠這寶具在手,她橫掃過十餘村落都未嘗一敗,女人心如刀割,氣得慘白的一張臉都漲紅了:“你不是象英!你是誰?”

白象氏族從哪裡突然跑出來這樣可怕的一個新天才?而且看著又如此年少——

她來之前曾仔細查訪過,象英掌有雷電符文與木符文,但肉身並無出奇之處,而眼前這個少女未曾動用分毫符文秘法,隻用純粹肉身之力就能抗住寶具啃噬——她絕不可能是象英!

假若象英真的天資卓絕到這種地步,那麼她絕不可能還活到現在!

謝摯聽出她話間隱藏的意思,神情冷了下去:“——你原本想抓的是阿英?”

“……哼。”

女人自知失言,不再開口說一句話。她最後深深地看了謝摯一眼,似乎要將她的臉牢牢印刻在自己心中。

火鴉忽然醒過神來,急急振翅衝她而去,大叫了一聲:“她要跑了——快抓住她!”

“不能讓她走!”

謝摯同樣立刻明白過來,渾身曦光熾烈燃燒,朝那邊飛奔,但卻已經晚了——

女人神情冷靜果決,眼裡淬著冰涼寒意,毫不留情地抽出腰間長刀,在空中猛地挽出一道圓圈。

伴隨著“喀吧”一聲細微的脆響,空中綻開一道絢爛的血花,她的手臂被齊根砍斷,掉進骨狼的巨口之中,化作一片血霧!

刹那間骨狼寶具光芒大振,羽翅長長伸展而開,張口叼起女人,如一道流星般消失在青蒼天際。

“我會來找你的,小東西——”

女人漆黑的長發像一道水流,柔軟地劃過謝摯伸出的手掌,謝摯最後看到的是她唇邊冷冷的微笑:

“——假如到時候你還活著的話。”

“該死!她拿自己的血食獻祭寶具!”

火鴉緊緊追出數百裡,仍舊不得絲毫蹤跡,終於還是不得不無功而返。它滿心不甘地飛回來,落在謝摯身旁氣喘籲籲,“這個女人對自己下手太狠了……說斷手就斷手……”

大荒之中無比艱險,如果身體帶有殘疾,很難存活下去,但方才那個女人自斷臂膀時卻斷得利落無比。

謝摯之前還聽聞,在有的氏族,身帶殘疾的嬰兒甫一降生就會被族人殺掉,因為他們即便掙紮著強活下來,餘生在這荒蕪的大荒之中也隻能是無儘的痛苦……

“沒事……好在我們都活下來了,不是嗎?”

剛剛那個女人最後那句輕柔的威脅還久久在她耳旁回響,謝摯儘力壓下紛亂的思緒,抬起臉對火鴉笑了一下,“而且我們還救下了那些孩子。”

她望向自己先前安置他們的草叢,那裡探出了幾雙驚慌不安的眼睛。

“是你們人族的孩子,跟我沒有關係。要不是顧著你的那條小命,怕象神大人責罰於我,我才懶得跟你來……”

火鴉撇了撇嘴,強調道。

它轉而露出了擔憂的神情,“我不懂你們人族的事……不過,你的臉已被她看得一清二楚了,這要不要緊?”

“看到就看到了——”

謝摯摸了摸臉,她先前蒙麵的布料早在她跳下火鴉的背時就被疾風刮跑了,她輕聲說,“又不是我的錯。”

“是他們先來搶劫我們氏族的,還抓走我們的孩子,想殺掉我,我隻是自衛——就算鬨到牧首大人那裡,我也沒錯。”

謝摯轉過身去蹲下,認認真真地清點這場戰鬥的戰利品:

“嗯……鋼鞭二十三條——我用的那條被我捏壞了……長刀二十四把,還有二十四頭金狼的屍體……很好!”

她將這些東西全部塞進玉牙白象送給她的碧綠小鼎裡去,開心地笑起來:“這可真是大豐收呢!”

白象氏族窮得令人發指,莫說精鋼打製的鋼鞭長刀,連生鐵也常常買不起——直到今天象嘯林還背著一把石錘禦敵;這下忽然有了這麼多東西,一下子就能把村子裡的戰士們好好武裝一番了!

火鴉從翅膀底下取出藥草,嚼碎了抹在傷口上,一邊療傷一邊看著謝摯忙活,直到她完全收拾好這才拉長了聲音開口:

“喂——”

它朝謝摯打倒的那些金狼騎士們揮了揮長喙,“你打算拿他們怎麼辦?”

“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剛剛隻是將他們打成重傷,實則並沒有傷及性命。”

那些躺在地上七零八落的金狼騎士還在昏迷不醒,有的偶爾還會抽搐幾下,發出一兩聲無意識的痛呼呻.吟。

“我……”

謝摯咬著嘴唇不說話了,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垂下眼很輕地說:“我不想……但是……”

“但是這些人必須得殺。”

火鴉接過她的話,語氣堅決,“他們不是什麼好人,恐怕人人身上都擔著許多血債;要不是你比他們厲害,現在也早已成了一條鞭下亡魂。”

“要是你動不了手,我來殺。畢竟你還是個小孩嘛……”

火鴉歎了一口氣,拍著翅膀站起身來,“不過小摯,你要知道,要想在危機重重的大荒裡活下來,從來沒有不殺生的。就算是神祗,一路走來,哪個又不是手上沾著累累鮮血?”

它朝謝摯示意道:“趴到我的背上來吧,要是害怕,就閉上眼睛。”

謝摯默然片刻,終究還是沒有反駁它:“謝謝你……這些道理,我曉得。”

她躍上火鴉的背,卻並沒有依言閉上眼睛,而是臉色蒼白地認真觀看它接下來的每一個動作,默默記在心中。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她不是怯懦軟弱不敢擔當的孩子,知道今天隻是火鴉照顧她罷了。

今天是我第一次殺人……她一眨不眨地看著地麵上騰起的巨大火花,在心裡這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