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陰沉著,向府大門輕輕被人拽開,街外熱鬨非凡。向楓露出頭來瞧著,隻聽得行人紛紛念著將軍回來了,卻遲遲不見那將軍人影。
向楓嘁一聲,又不禁踮起腳來往人群外看去。
那將軍騎在戰馬上,玉冠束發,一條長辮垂在後背。他手中握一把長劍,眼神直直望向向府——
向楓往門後一躲,不給那人瞧了。
向楓風寒未愈,蹲在門前狠狠咳了幾聲,再偷偷望出去的時候那人卻沒了人影。
“將軍!向府的門緊緊關著呢。”王副將握劍抱拳,給景灝稟告。
景灝扭頭望去,他視力非凡,遠遠便望見那向府大門明明又開了小縫。可不知向楓還願不願見他,他也不好硬闖。
眼下他隻能回朝廷待命,可他拿下塞北總該有功吧,不知道向大人能不能把自己兒子許配給自己?
景灝嗤笑一聲,自己想的都是些什麼,斷袖之人竟還妄想著侯爺能把兒子許配給自己。
向楓見不到景灝人影,索性回了臥房。他褪去外袍翻身躺在床榻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便喊來清竹。
清竹自幼跟著向楓長大,他一進門便看見向楓又躺在塌上,不禁說道:“少爺,給您煮碗藥罷?”
向楓叫清竹來便是為此事,他揮揮手道:“再備幾塊水果糖來。”
清竹領命,卻又忍不住嘮叨幾句,“少爺,您這風寒未愈,剛剛出門是不是又未穿外袍?”
向楓指了指那邊他剛扔下的外袍,“那不是剛脫下麼?”
清竹走去,把那外袍抖了抖拿起來看,絲製的,分明是盛夏遮陽用的,向楓穿著這外袍和不穿幾乎無異。
“我的少爺啊,這外袍是夏日遮陽所用,您春日裡拿來穿,可如何是好?”
向楓不管那麼多,翻來覆去耍少爺脾氣,“彆管那麼多,藥還煮不煮了?”
清竹煮藥去了,向楓默默想,若是景灝在,八成要把他這外袍塞進箱底防止他再穿。思緒眼看飄遠,又被向楓硬生生又扯回來,狗屁景灝!他們已經分開了!
不多時,清竹端一碗藥推門進來,向楓已然抱著另一隻枕頭睡著了,清竹將藥放在案桌上,對著向楓的背影愣著,叫不是,不叫也不是。
正猶豫著,向延平回府,向楓本就睡得淺,這回方才睡著,又被吵醒。清竹舒出一口氣,站在床邊說:“少爺…藥好了。”
向楓轉身,瞪了清竹一眼,“這麼大聲做什麼?我聾那?”
清竹眨巴眨巴眼,抬手指指大門口:“方才是老爺…”
“老爺什麼老爺,”向楓心中有氣撒不出來,索性找了清竹這個受氣包,“我爹來了我也就這樣!”
“你說你要哪樣?”向延平推門而進,先看見了桌上的藥碗。
“先把藥吃了。”
向楓終於坐起來,黑著臉把藥端起來喝了。
“景將軍凱旋,陛下要擺宴席,你也隨我去。”
向楓猛的一激靈,最後一口藥又差點被他噴出來。“我不去。”
“你去不去由不得你。”向延平皺眉道,“若不是你體弱多病,這些年我早該讓你去朝廷了。”
向楓哼一聲,把清竹遞過來的水果糖塞進嘴裡,“可我就是體弱多病,我現在還風寒未愈,去了傳給那景將軍可如何是好?”
向延平簡直要被向楓氣笑,“你又不和景將軍靠近,如何傳給他?”
向楓暗嗔道:“嘁,我親他的時候沒少把風寒傳給他。”
“你說什麼?”
向楓搖搖頭,“沒什麼。我去便是。”
清竹端著藥碗洗碗去了,向楓起身去櫃子裡翻衣服,他爹有官袍,景灝會穿什麼?大概會穿他那出征時的衣物,會披鎧甲嗎?統統不知道。
向楓又煩躁起來,在衣櫃裡找出一件蟹青色外袍,袖口上繡著一片楓葉,針法粗糙,一針彆著一針,也就向楓這個知道是楓葉的能認得出來。
這衣服是景灝送他的,這次去宴席,他偏要穿這身衣服去,氣死那廝,看他堂堂大將軍究竟有多威風!
大將軍的確不太威風,方才太醫剛為他清理了傷口,胸前新增一處劍傷,那時鮮血汩汩,被景灝抬手按著硬生生止住血,而後又握劍殺敵,回朝廷複命時又不知何時扯到傷口,傷口裂開,鮮血又淋漓。
包紮好,景灝拽過身旁一件刻著暗紋的白衣披在身上,王副將看到,輕聲提醒:“將軍,這白衣,易臟。”
景灝何嘗不知道,可這白衣是向楓送他的,上麵的暗紋是向楓繡上的山水,景灝還記得那時,向楓笑意盈盈的望著自己,把這件衣服給他時驕傲的挺起胸膛說,這是他自己繡的。向楓說,灝是寬宏,氣宇軒昂,同山水般,隻把灝字刻上多俗。
景灝點頭,“我知道。可我偏要穿”。
他偏要看看向楓看到這衣袍有何反應。
開宴席那日,向楓隨向延平去的早些,找到偏後方的位子坐下。人越來越多,向楓輕輕蹙眉,怎的主角還沒來?景灝來了會看到他嗎?一年了,是不是已有了新歡?會不會他根本不是斷袖,當年就是要出征逼著自己和他分開?
一幕接一幕在腦中閃過,直到向楓眼前走過一人才堪堪停住。
“屬下景灝,謝過陛下。”
向楓看過去,這不就是景灝嗎?這廝穿著一身白衣,像個傻子,哪有將軍穿白袍的?又仔細看,上麵繡著暗紋,山水的。
向楓吐出一口氣,這是存心來氣他的?
景灝這時坐下,視線飄飄然,最後定在向楓這裡。二人視線相對又猛然分開,向楓抬起手,衣袖上的楓葉便展現在眾人眼前,隻不過沒人能看出來這是個什麼東西罷了。
大殿門口又走來一人,向楓看過去,心頭一緊,是當朝丞相。向楓撇撇嘴,這個老東西!
這席間向楓沒怎麼抬頭,畢竟有一道視線時不時的便會落在他身上,他隻覺格外灼熱。
“景灝”
向楓猛的抬頭,見景灝把落在他身上的視線收回,起身走至大殿中央單膝跪地。
“臣在。”
“朕看你表現尚可,景將軍有無心上人?”
向楓一愣,看過去卻隻能看到景灝背影。他竟不由得緊張起來,一年了,他也掛念這個問題一年了,心裡一陣陣泛酸,他們曾指尖相對,唇齒廝磨過,可如今卻落得個如此結局。
恍惚間,景灝終於開口道:“回陛下,臣無心上人。”
簡直天打五雷轟!向楓隻覺自己的風寒感冒愈來愈劣,頭沉的簡直抬不起來。他抬手一摸,額頭滾燙,難怪眼皮都耷著睜不開。
“那朕將朕的四公主許配於你,如何?”
向楓聽不下去,也撐不下去了。兩眼一黑砰的一聲腦袋砸在了桌上暈了過去。
向延平連忙站起來,“陛下,我兒多病,這是常事…望陛下準許臣帶楓兒回府。”
皇帝揮揮手,向延平抬手抱起向楓,對景灝頷首,“對不住了景將軍。”
向延平急著帶向楓離開,全然未注意到景灝眼神中帶著的一絲急切與擔心。
待向楓再睜開眼時已經躺在府中臥房。清竹在身邊不知蹲了多久,正點著頭打瞌睡。向楓不忍吵醒他,隻好躺著不動,仔細感受一下自己的身體狀況。
片刻,他伸出舌尖舔了舔乾的不行的嘴唇,床榻邊的櫃子上放著他的水杯,他想要輕輕坐起來,卻全身無力,砰的一聲又倒在床上。
這次徹底驚醒了清竹,清竹瞪大雙眼看向向楓:“少爺醒了!?”
“清竹…”向楓輕聲道,“把我的水杯拿過來。”
“再將我扶起來。”
清竹一一照辦,向楓終於喝上了水。喉嚨濕潤了些,清竹的手便搭上來,摸了摸他的額頭,又歎口氣:“怎麼還是高燒不退?”
向楓蹙眉,終於記起自己暈之前是在何處,他慢慢躺下,又問,
“那宴席?”
清竹急著給向楓煮藥,邊往大門走邊說:“宴席他們繼續了,老爺帶你回來的。”
向楓哦了一聲,那景灝呢?答應了嗎?
春日大風多,一陣風將窗戶猛的吹開,寒風吹進來,向楓不禁打了個寒顫,他卻全身無力,隻好撐著桌子慢慢坐起來,妄圖自己下床去關窗戶。
窗戶卻在外麵被關上,屋內少了寒風瞬間又暖了些。
向楓卻瞪大了眼睛,日光朗朗,究竟是什麼人敢溜進向府?
他坐著,倚著身後木質床頭,張口大喊:“清竹!清竹!”
又怕門外人發覺他醒了,又道:“我頭好暈啊清竹,你回來一下。”
門外卻毫無動靜,清竹大概是還在煮藥未聽見。
片刻,大門卻吱呀一聲開了。
沒人進,寒風簌簌,向楓不禁抖了抖。
片刻,有人邁著步子進來,臉上圍著黑絲巾,戴了一頂草帽,進屋先比了個噤聲手勢,又迅速轉身關了門。
這人一句話不說,徑直走到向楓床榻前,向楓不會武,隻能任由這人擺布,心裡卻盼著清竹快些回來救他。
這人抬手探了探向楓額頭,他身上散著草藥味,想必是身上哪裡受了傷。
要是平時,向楓或許會找到他的弱點,再用景灝教的擒拿術和他打一架,但此刻他卻起都起不來。
倏地,一陣茉莉花香飄進鼻腔,向楓抬眼看這人,玉冠未束發,黑發散著,遮住了兩側臉頰。這人刻意藏起了右手,卻被向楓猛的抓住,看到他右手食指有一道傷疤,向楓一愣,呼吸不禁急促起來。
一陣咳嗽起,那人終於開口:“彆急,吸氣——”
向楓照做,終於平緩下來。
那聲音太過耳熟,以至於一年未見的委屈瞬間冒出來,卻不能似從前撲進這人懷裡。
向楓聲音顫著,質問他:“你來做什麼?看我笑話麼?”
“說話啊,”向楓惡狠狠戳穿道:“景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