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瀅瀅便聲音綿軟地同穆俊卿說些細碎小事,試圖讓穆俊卿和自己交談,暫時忘記銀簪去毒的痛楚。
於是,穆俊卿一邊要凝聚心神,剔除被毒藥腐蝕的血肉,一邊聽完了元瀅瀅六歲稚齡,便有村中的男娃爭先恐後地向她獻上瓜果蜜糖,想要和她訂下親事。
烏黑水潤的眼珠輕轉,元瀅瀅柔唇輕啟:“穆大人可曾訂過親事?”
穆俊卿搖首。
元瀅瀅輕輕俯身,靠近穆俊卿的身側,她嬌豔的唇瓣輕輕張開:“若是穆大人年幼時,也在仙姝縣待過,我便能目睹穆大人的孩童模樣了。”
銀簪狠狠沒入血肉,豆大的汗珠從穆俊卿的額頭滑落。他牙關緊咬,幾乎要將口中塞入的棉布咬爛。巨大的痛意,讓穆俊卿的臉色發白,他沒有來得及回答元瀅瀅的話,便身子一栽,倒在了元瀅瀅的肩頭。
元瀅瀅身形微晃,鼻尖嗅到了濃烈的血腥味道,這讓她不禁皺緊鼻子。穆俊卿幾乎要貼在元瀅瀅的臉頰,他沉悶的吐息聲音,便回響在元瀅瀅的耳側。
——隱忍中帶著一絲絲如釋重負。
饒是鐵打的人兒,也抵不過如此境況——連半碗麻沸散都未曾飲過,便硬生生地刮骨剔肉。更何況,穆俊卿終究是肉體凡胎。他此時已經毫無力氣,隻能依偎在元瀅瀅的肩膀處,重重地吐息。
穆俊卿眼眸輕轉,便看到了元瀅瀅單薄的背、腰肢垂落的藕粉色飄帶。穆俊卿回想起元瀅瀅剛才的問話,心中忽然想到,他幼時緊跟在小皇帝身旁,平日裡無趣的很,整日學著如何震懾旁人,便故意做出一副冷臉無情的模樣來。倘若元瀅瀅當真見過那時的他,也不會主動靠近,恐怕會和其他的孩童一般,對他避之不及罷。
穆俊卿眼神渙散,腦袋裡莫名地想著。
他此時距離元瀅瀅很近,近的隻要穆俊卿稍一偏首,便能以唇去感受元瀅瀅肌膚的觸覺。烏黑鬢發間,帶著的桂花頭油香氣,在穆俊卿的鼻尖縈繞著。他沒有偏頭,去輕吻近在咫尺的柔嫩肌膚。穆俊卿隻是安靜地趴在元瀅瀅的肩膀,數著藕粉色的飄帶上麵,到底是繡了幾朵纖細的小花。
“穆大人,大人……”
元瀅瀅柔柔地喚著。
“唔……”
穆俊卿悶聲應著。手臂上的疼痛逐漸散去,穆俊卿緩緩坐直身子,他隨手取出塞進嘴裡的帕子。不料帕子被輕輕地抖落開來,穆俊卿本是無意間一瞥,卻發現手中拿著的,根本不是什麼手帕,而是女子的小衣。
緗色棉布,墜著兩條單薄的係帶。
在穆俊卿冷眼看過來時,元瀅瀅心虛地避開他的眼神。
她輕柔地解釋著:“帕子不知丟到哪裡去了,你卻著急用。”
穆俊卿隻覺得手中攥緊的,不是一件女子裡衣,而是灼熱的火團,滾燙至極。
他眉心緊皺,卻還是將難以啟齒的話語詢問出口:“這小衣,你可曾穿過?”
元瀅瀅小聲嘟噥著:“隻穿過一
次罷了。我向來是愛乾淨的,本是換下來,等這兩日便洗,誰知突然天降大雨,才……”
說完,元瀅瀅便睜圓杏眸,抿唇道:“我可是一番好心。你莫不是在嫌棄,這小衣是我穿過的,你覺得臟不是?”
分明毒藥已除淨,但穆俊卿卻越發覺得眉心抽痛。無論這小衣如何,都不該被塞進他的嘴裡。穆俊卿一想到,元瀅瀅穿過這件小衣,衣服上殘留著元瀅瀅身子的氣味,卻被他含在口中,狠狠咬著,他垂落的手指,便下意識地收攏攥緊。
他眸似寒星,徑直地注視著元瀅瀅。
“你不該將小衣放入我的口中。”
元瀅瀅本有些心虛,但她一想到,穆俊卿是嫌棄她的貼身裡衣,才如此斤斤計較,頓時將那一分心虛散去,瞪圓了眼睛。
她仰起白皙的臉蛋,猛然抬頭的動作,讓穆俊卿始料未及。穆俊卿匆匆退後,唇瓣卻還是不慎觸碰到了元瀅瀅的鬢發。柔軟纖細的觸感,在穆俊卿的唇上輕輕掠過。
但元瀅瀅恍然未覺,她如同一隻發怒的白兔,看似氣勢洶洶,實際絲毫震懾力都無。
看到穆俊卿抽身退後,元瀅瀅反而越發逼近。隻是,元瀅瀅的身子被穆俊卿依偎的久了,仍舊有些僵硬,她身子輕歪,便要栽倒。穆俊卿托住她的腰肢,才免得她身子落地。
月色朦朧,透過窗牖傾瀉在兩人的身上。在他們身後,是倒地的刺客。地麵的血跡已經乾涸,在如霜月色的映照下,透出詭異的妖豔感。穆俊卿想要收回手掌,隻是他一動作,元瀅瀅便身子輕晃。
於是,穆俊卿隻能擰著眉峰,將元瀅瀅的身子扶正。
他站直身子,將銀簪收入懷中。至於那件小衣,穆俊卿不知該如何處理。但他覺得,將小衣還給元瀅瀅,定然是不妥當的。穆俊卿便攥緊小衣,闊步朝著院中走去。
元瀅瀅綿軟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你——你不能因為一件小衣,就把我丟在這裡的。”
穆俊卿沉聲回道:“明日一早便走,我去外麵休息。”
他這番話,便是解釋沒有要拋棄元瀅瀅,獨自離開。穆俊卿隻是覺得,若他們兩個再共處一室,他便坐立難安。
雨水已停,時而有微風吹過,將小水窩中吹出陣陣漣漪。雨後的庭院,涼意比平時更重。穆俊卿尋了一處廢棄的亭子,他坐在石凳上,扯掉外袍的長布,將受傷的手臂包紮完好。
夜深了,穆俊卿卻毫無睡意。他抬起頭,看著空中點點星子,垂首時,卻仍舊拿掌心的小衣無計可施。
良久,穆俊卿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終究沒有扔掉這燙手的小衣。
天剛微亮,元瀅瀅便被穆俊卿喚醒。她看著被套好的馬車,心中猜測著穆俊卿是幾時醒來的。但元瀅瀅顯然不知,穆俊卿整夜未曾睡去,眼看著天要亮了,便起身準備出發事宜。
鋪在馬車裡的獸皮,仍舊是乾燥溫暖的,顯然是有人將它提前拿出來晾曬過了。元瀅瀅坐在獸皮上,她揚起手掀開簾帳,看著安
靜趕車的穆俊卿。元瀅瀅蹙眉覺得奇怪,即使在仙姝縣,也尋不到沉默寡言如穆俊卿的人。他這樣的人,總是做過什麼並不開口說,隻待有人發覺了,仔細揣摩一番,才知道是穆俊卿做的。
元瀅瀅想起,元老爹囑咐元大哥的話,他們農戶人家,雖不能做些投機取巧之事,但應有的功勞,還是要爭搶一番的,否則便是辛苦勞累許久,最終為彆人做了嫁衣裳。
若是穆俊卿到了元老爹麵前,定然要被狠狠責備的。
穆俊卿很快便駕駛著馬車,同帶著一眾秀女的車夫彙合。有人瞥見穆俊卿手臂的傷,穆俊卿淡聲道,隻是行走途中,碰撞所致,眾人便不再多想。
這幾日行走,先是受驚,後是陰雨連連,方寒月早就變得蓬頭垢麵。不過,其餘眾秀女也是和她一般寒酸模樣,方寒月就從未多想過。隻是等到看見了元瀅瀅——她臉蛋素淨,衣裙飄逸,神情無憂無慮,顯然沒有經受過驚嚇懼怕,方寒月頓時心中感到不平。
方寒月看著身形高大的穆俊卿,突然想通了一切。有穆俊卿單獨保護,元瀅瀅自然不用擔驚受怕,氣色自然好。倘若方寒月一直這幅模樣,怕是在第一輪擇選的時候,便要被賞賜還鄉了。
方寒月有意和穆俊卿同行,便趁著休憩的時辰,在穆俊卿麵前行走。隻是,穆俊卿並未分給她目光。在方寒月有心用摔倒,來吸引穆俊卿的注意力時,穆俊卿終於淡淡抬眸,站起身來。
見狀,方寒月心中一喜。但穆俊卿沒有走向方寒月,他斂眉對著車夫說了幾句話。有心善的秀女,起身將方寒月攙扶起來。
方寒月見穆俊卿如此不知情識趣,便想要徑直開口。在她看來,穆俊卿既然能夠帶元瀅瀅一個,自然也能帶她同行。
“穆大人。”
穆俊卿抬眸看她。
方寒月便柔聲道,她身子虛弱,不能和秀女們擠在同一輛馬車裡,不知穆俊卿可否行個方便。
方寒月以為,她說的如此淺顯明白,穆俊卿自然知曉她的心思。
穆俊卿淡聲道:“你身子如此虛弱,能走到皇城嗎?”
方寒月眸色一怔。
穆俊卿揚聲對著眾人說道:“皇帝仁慈,若是有哪位秀女,身子不適,不願意參加選秀,如今便能站出來,我會命車夫送你們回鄉。”
眾秀女麵麵相覷,卻無一人應答。
穆俊卿將目光落在方寒月身上。
方寒月生平從未丟臉至此,偏偏對方是朝廷派來的人,由不得她隨意發火任性。因此,方寒月隻能漲紅著臉,否認著之前所說的話。
“我身子忽覺好些了,便不勞煩大人。”
元瀅瀅捂著唇,笑的眉眼輕彎。
方寒月見狀,腳步走的越發急切。
穆俊卿不明白元瀅瀅為何笑得如此開懷,他走至元瀅瀅的身旁,開口問道:“你可要回鄉?”
元瀅瀅回答的斬釘截鐵,不做絲毫猶豫。
“我不要。”
她揚起巴掌大的臉蛋,純粹的杏眼中,浮現出欲望。
“我要進皇城的,怎麼會半途回鄉去?”
穆俊卿看的怔神。那等神色,穆俊卿在很多人身上看到過,小皇帝、攝政王……他們有所渴求,欲望便隨之縈繞在眼睛裡。隻是,欲望這種東西,出現在元瀅瀅的眼眸中,卻會讓穆俊卿心感異樣。
等到穆俊卿凝神再看時,元瀅瀅的眸色依舊,似清潭水一般澄澈,閃爍著盈盈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