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禾,我們不拜天地,亦不拜高堂,隻對拜可好?”時致看著池禾的眸中,平靜中帶著一絲懇求。
“好。”許久,池禾給出回複。
時致聽到了池禾如此回答,頓了一下,唇角露出笑意。她牽起池禾的手,與之行了對拜。
杯中被到滿酒,兩人端起酒杯繞手將其一飲而儘。
“終身相守,摯愛如初,至死不渝。”時致道:“你不離我不棄,你若要離——”
時致上前兩步,前傾來到池禾耳邊低聲道:“我便把你鎖起來,讓你哪也去不了。”
池禾低笑一聲道:“那你還是把我鎖起來吧,我便不用思考要去哪了。”
“我舍不得。”時致搖頭道:“你如此鮮活,我舍不得看你露出一絲委屈。除了……你要離開的時候。”
池禾抬手點了一下她的眉心,歎道:“那就這樣吧,殿下可要看好我了,彆讓我露出一絲委屈來。”
時致笑著回道:“這是自然。”
*
檀香被點燃,縷縷煙緩緩升起。
宮女蓋上香蓋,偷偷的看了眼一直被放下的簾帳,緩步走出宮殿。
聽著殿中安靜下來,池禾睜開眼起身抬手掀開一角簾帳。
看著帶著幾分寂寥意味的宮殿,池禾發出一聲輕歎。她動了動腳腕,聽著鎖鏈的輕脆聲,池禾歎道:“也許我應該悔不當初才對。”
殿門被推開,池禾躺了回去裝睡。
沒一會,一隻素手掀開簾帳坐在床邊。時致撫上池禾的眉眼,看著輕顫的睫毛,她道:“池中然,你可是後悔了?”
池中然……中然,是池禾的表字。
池禾緩緩睜開眼,看了時致身上的華服片刻,小聲道:“我不會後悔的,隻是這樣的你,讓我感到有些陌生。”
時致俯身抱住池禾歎道:“池禾,若是我不鎖著你了,讓你做回池大夫,你可會離開我?”
池禾緩緩道:“你在想什麼?你我既已拜堂成親,我自是不會離開你的。”
“池禾。”時致低喃道:“我一開始,隻是想要自由罷了,但遇到你之後,就好像開始動搖了。後來想要這個位置,是為了通過權力,得到自由和你。”
池禾抬手拍了拍時致的後背,道:“後來呢。”
“但小將軍帶我們去看了那番之後,我又搖擺不定了。”時致閉上眼道:“後來仔細一想,有了權力也好。有了權力之後,規則由我製定。而你想實現的,我為你實現。”
池禾眨了眨眼,看了時致半晌,開始回想是什麼時候發生的改變。
*
三月前,在池禾的央求下,時致同意帶著她前往都城與杜淵彙合。
他們要做什麼,他們要救駕。計劃趕不上變化,三皇子自大狂妄,逼迫皇帝退位,他要自己登基帝。
也是在那時,池禾知道了所謂的流民,不過是杜家軍所扮演的罷了。
池禾被留在了後方,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隻知道坐著馬車到了皇宮,聞到了抹不去的血腥味。
到了被無數杜家軍包圍的金鑾殿,血腥味更重。
池禾看到了官員縮在角落瑟瑟發抖不敢出聲,時致扶著仿佛老了許多的皇帝走向龍椅,而杜淵站於下方,安靜的用衣袖擦拭著劍上的血跡。
他的腳邊,是已經沒了氣息的三皇子。
杜淵回頭,看著池禾淡笑道:“池大夫,可還適應?”
“適應。”池禾來到杜淵身旁低聲道:“小將軍,殺人是什麼感覺,我還沒殺過人呢。”
“他人所說的,遠遠沒有你自己親手體驗的真實。”杜淵頓了一下,又道:“池大夫,你這雙手,還是留著救人吧。”
皇帝掃了眼三皇子,眼中是失望與悲傷,他閉上眼道:“元流,其他皇子如何了?”
時致打量了皇帝一眼,語氣裡含著幾分悲傷:“父皇,皇兄們,都去了。”
皇帝愣了一瞬,問:“元流,過幾日你為朕……整理一份旁係血親的手冊。”
“父皇啊——”時致俯身道:“您除了兒臣我,彆無選擇。”
“你!”皇帝怔了一下,扭頭看著時致怒道:“你敢大逆不道,你——”
“嗬,大逆不道?”時致眼中閃過冷意,她冷笑道:“父皇,您最好看清現狀,在決定該說什麼,不然兒臣可不敢保證會發生什麼。”
皇帝看向時致的眼中浮現出濃重的失望,良久,他道:“劉公,傳旨。今承華虛位,率士係心,疇谘文武,鹹所推戴。古人雲:‘知子莫若父, 知臣莫若君。’朕謂元流此子, 實允眾望。可以則天作貳,可以守器承桃, 永固百世, 以貞方國。故傳位於此子,可令所司備禮冊命。”
時致嗤笑一聲,冷漠的道:“父皇,兒臣要讓你看著,兒臣會親手毀了你所在意的人。”
“你敢!”皇帝站起瞪著時致怒道:“你要是——”
“我敢!”時致微笑著道:“來人,送太上皇回宮。”
時致變了,也許沒變。
外人麵前,她變得冷漠,無情,威嚴,不可侵犯。
熟人麵前,她依舊病弱,堅韌,迷茫,外冷內熱。
但她依舊是那個時致。
*
依舊是被鎖著的一天,再次看著宮女點香離去,池禾熟練的再次歎氣。
池禾估算一下時間,發現時致晚到了。以往這個時間,時致早就到了。
等了好久,池禾才等到時致。
“池禾,抱歉,今日我有事與杜小將軍多聊了片刻。”時致坐下,握著池禾的手道:“明日他要回邊疆,不日杜學士入都擔任丞相一職。”
“這樣啊。”池禾感受著覆上手的冰冷,心不在焉的道:“怪不得你一直把丞相一職空著,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你就不怕,他被那些人針對?”
“杜學士有才,自是能擔任的。”時致道:“早朝的時候我提了一嘴,那些老頑固倒也沒說什麼,就是那些新官不服氣罷了。”
“時致,待會我再為你把脈吧。”池禾收回思緒道:“你若是真的要與我長相守,就要先把自己照顧好。”
時致怔了一下,將池禾扶起,從袖中拿出兩張紙遞給池禾,惋惜道:“朝中老頑固不少,偏偏現在還無法動他們,這些……我與杜淵已經儘力了。”
池禾接過大致看了一遍,紅著眼眶笑著道:“殿下啊,你莫要小看這兩張紙。這兩張薄薄的紙……已經足以改變女子的很多現狀了。”
時致也笑了,道:“我會儘快讓它實行下去的。”
“時致。”池禾抱住時致低聲道:“謝謝你,你已經做的夠好了。”
時致將一樣冰冷的東西放到池禾手心裡,小聲道:“前幾日的事,是我偏激了,對不起,我……是我的問題。池禾,我思來想去,你還是做池大夫吧。”
前幾日……池禾出宮去夢生堂與李榮商量時致的藥方該如何改,回來晚了還被時致撞見了。
池禾握緊手中的鑰匙,歎道:“殿下啊,你怎麼會這樣想?”
“前幾日小將軍給我講了一個故事,我聽了感觸頗深。”時致溫柔的道:“愛是自由的,不是束縛的。池禾,我不要你為了我束縛自我,我要你為了我,開開心心的過好每一天。”
池禾垂眸,眼眶的幾分紅意更顯眼了,許久她哽咽道:“時致,你亦要如此。”
*
柳枝不知不覺間染上了綠意,因春風的到來儘情舒展著。
街上的人們褪去了厚重的冬衣,換上了輕薄的春衣。人們與相識的人打著招呼。笑容在人們臉上綻放。
夢生堂門口,有人路過,見坐在門口的人,不由得問:“池大夫,你怎麼還坐在這?”
有人聽了這個問題,默默的放慢了腳步。
池禾抬頭,看著那人臉上是真誠的擔憂,輕歎一聲道:“腳抽筋了,暫時動不了。”
“哈哈,池大夫你莫要誆人呀。”有人笑道:“照你這說法,你豈不是天天腳抽筋了!”
“對啊!池大夫你彆說假話了,有什麼問題你說出來,大家一起幫你解決!”
“是啊是啊,池大夫你說吧!”
“我是真的隻是腳抽筋……”池禾雙手捂臉不想說話了,也不知最近是怎麼了,她經常腳莫名其妙的抽筋,還偏偏是隻在夢生堂門口抽筋……
這簡直是丟臉丟到家門口了。
池禾勸道:“我沒事,大家都去忙自己的事吧。”
路人想池禾也是要麵子的,便說了幾句關心的話,不再多做停留便離去。
池禾抿了抿唇,隻覺得沒人圍觀這個人都輕鬆了許多。
“池大夫,李老先生找你。”有藥童尋來道:“看先生的表情,估計是什麼重要的事。”
“嗯,我知道了,謝謝。”池禾伸手借著藥童的力站起道:“好了,你先去忙自己的事吧。”
藥童見池禾不再需要幫助,點了點頭便離去。
池禾保持著微笑拖著酸麻的腿上樓找到李榮。
“給,這是老頭子我研究了許久,最後定下來的一版藥方,你自己拿去試試。”李榮將藥方拍在桌上傲氣道:“先說好,要是最後有什麼問題,老頭子我可不負責。”
池禾拿起藥方看了許久,真誠的笑著道:“李先生,謝謝。”
“行了行了!”李榮擺手道:“彆弄這麼多肉麻,時間也到了,趕緊給我滾。”
那日,李榮答應和池禾一起研究藥方的前提是,池禾免費為夢生堂服務半年。
“李先生彆這樣嘛,在太醫院,我們還是會見到的。”池禾笑了笑,退後兩步,彎腰鞠了一躬,然後轉身離去。
池禾回房簡單的收了一個包袱,在沒有打擾任何人的情況下向後門走去。
來到後門,那裡很安靜,停著一輛樸素簡單的馬車,一白衣女子站於樹下,唇角含笑,眉眼溫柔的看著池禾。
池禾也露出了笑容,大步走到女子身旁,一時間卻又不知道說些什麼。
安靜,是唯一的現狀。
暖陽愛憐,陽光透過樹縫照在兩人身上,帶來了不曾察覺的暖意。
“池禾,好久不見。”
“殿……時致,好久不見。”
“池禾,我來接你了。”時致頓了頓,溫柔的道:“你……願意和我回家嗎?”
池禾挑了挑眉,轉身就上了馬車。
時致愕然的看著這一幕,似乎是沒摸準池禾的態度。
池禾等了一會,見時致沒有跟上來,掀開簾子露出腦袋笑著道:“時致,你怎麼還不上來?你不是說,要帶我回家嗎?你莫不是反悔了?”
時致摸了摸眼角,肆意的笑著。
“池禾,我來帶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