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晚睡前,孟櫟亭都會放一本書在床頭,作好失眠的準備。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這樣的想法將她的瞌睡給嚇到,自那以後每晚睡意都會準時降臨。
直到期末,孟櫟亭隻有一兩天輾轉晚睡了些,其餘都是一夜好眠。
江延起初依然會發來消息,孟櫟亭雖然睡著,但覺淺,所以振動一下就會醒來。手機上迷蒙回複對方自己已經入睡,江延後來也再沒發過信息。
就這樣,失眠來得蹊蹺,走得也莫名。
期末成績出來,孟櫟亭年級十三,語文單科第一。這名次基本回到了以前的狀態,她才算徹底鬆一口氣。
下學期開學後頒發期末獎狀和獎學金,她還能再次和江延並肩站立。
這是孟櫟亭知道排名以後的第一個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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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在牆上的櫃式空調已經有了些年頭,間或“哢”一聲,撥片轉動,能聽到送風的聲音。
孟櫟亭抬頭輕呼出一口氣,而後坐直身伸了個懶腰,不出意外聽到脖頸裡咯吱輕輕一聲。
看著麵前已做完大半麵的試卷,孟櫟亭拿過旁邊的手機看了眼,還早,剩下的時間能完成今天的安排。
她伸腳踩住地麵,將辦公椅往前挪了挪。笨重的皮質椅子終於在木地板上滑出一小段距離。
陌生的椅子,陌生的環境。
這是江啟道的書房。
孟櫟亭來家裡吃飯的第一天,祝媛就讓她把作業也一起拿上樓來,反正每天都要來這吃飯,樓上樓下來回跑太麻煩。
孟櫟亭自然下意識拒絕,畢竟這是江啟道的書房,萬一後者平時要用,自己占著不好。
江啟道聞言倒是不在意地擺手,說是現在幾乎沒進來過,根本不影響。
想著自己到了吃飯的點就噔噔上樓,吃完以後就揮揮手離開,似乎也不太禮貌,而且顯得刻意生疏,孟櫟亭於是沒再推辭,應了下來。
所以現在除了晚上回家睡覺以外,孟櫟亭白天都待在江延家裡。
咽了咽喉,有些發乾且腫痛。
孟櫟亭伸手拿過桌上的水杯灌了一口。她這兩天忽然上火,喉嚨裡長了潰瘍,剛好冒在那個“小舌頭”上。
為此她還專門搜了下,叫“懸雍垂”,生僻的字詞組合,看一眼能轉頭就忘。
那惱人的痛點就墜在底部,吞咽間無可避免擦著生疼,到了吃飯的時候,油鹽浸過更是折磨滋味。
書房門被叩響,孟櫟亭緩緩咽著涼水還沒來得及張口應答,外間的人等了幾秒自動推開門。
江延一邊臉側微鼓,嘴裡嚼著什麼,進來後將手裡端著的果盤放到了書桌上。
上次來江延家,書桌還是滿滿當當鋪著一堆東西,現下已經全部規整乾淨,露出原本的大片空間。
之前被種在文件堆裡的台式電腦也被解救了出來,利落立在一旁。
孟櫟亭放下水杯說著謝謝,而後又道:“直接叫我出去就行,不用幫我拿進來的。”
“沒事,我正好要回臥室,順便就給你端過來。”江延解釋了句,“剛從冰箱裡拿出來,冰的,吃著喉嚨應該舒服些。”
盤子裡的芒果已經剝皮切了塊兒,還插上了牙簽,帶著涼意的果香沁散開來。
忽然想起自己上次在江延臥室裡寫作業,後者端來的橘子,也是剝好分牙。
孟櫟亭盯著麵前的果盤分心走神,並沒注意江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麵前女生背對著窗戶,外間的光亮打在身周,與寬沉的辦公椅相比,女生骨架纖柔盈潤,身上穿著黑色棉質短袖,深色映襯白皙皮膚,那一線鎖骨有些惹眼。
視線驀然收回,江延覺得剛才的芒果甜了些,想喝水。
看到書桌上鋪開的語文試卷,江延走過來到孟櫟亭身邊。
“對了。”他指著右下角的文言文問道,“我剛做拓展題,這句話翻譯出來覺得奇怪。”
男生俯身靠近,另一隻手撐著桌麵,手臂線條隱隱起伏,悄無聲息地侵入這一片空間。
孟櫟亭心跳慢一拍,而後緩緩呼出一口氣,掩飾剛才悸動間下意識的屏息。
男生的手指輕搭在白色卷麵上,指節分明,修長有力。
孟櫟亭看了眼那道題:孔明與言者無己敵,言教是以碎耳。——《晉書﹒李密傳》
“前半句我還能理解,後半句怎麼翻譯?”江延側頭看孟櫟亭。
後者幾句講解了含義,江延聽後恍然,接著想到什麼,忽然輕笑一聲。
“怎麼了?”孟櫟亭問他。
“沒什麼。”江延站直身,笑意未散,“剛才在群裡問這道題,陳秉歡沒回,梁桉在群裡發了條,說意思是‘話說得太多把人耳朵給說碎了’。”
孟櫟亭:……認真的嗎?
送了水果,問了題,江延正要出書房,臨近門口回身看了眼,然後才出去掩上了門。
片刻後書房門再次被推開,孟櫟亭抬頭,看到江延手上拿了一件襯衫外套,黑底細白豎紋,之前見他穿過。
孟櫟亭眼見著江延幾步過來繞到她身後,辦公椅被往後推出,她身體不由前傾,抬手輕抵桌沿穩住身形。
下一秒膝蓋上落下輕飄飄的觸感。
看著腿上多出的一件衣服,孟櫟亭愣怔抬頭。
“屋裡吹著空調,冷氣全沉在下麵,你還是把腿蓋上保暖些。”
棉柔質感,卻像是給她下了緊箍咒,孟櫟亭刻意忽略掉心底的胡亂念頭。
“我現在身體素質已經好很多了。”強壓下的心懷鬼胎,聲調裡倒像含了怯。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每天早上堅持鍛煉,孟櫟亭感覺身上比以前更有力氣了些,精神也很好,特彆是剛運動完的時候身心舒暢。
江延出去以後,孟櫟亭把膝上的襯衫抖開,搭在腿上。
兩人之間,一個光明磊落,一個“做賊心虛”。
這份坦然總是能輕而易舉掀起心潮,振蕩過後卻泛著酸苦。
出神半晌,似幽幽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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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臨近四點,孟櫟亭站起身舒展四肢,而後端上盤子出了書房。
去廚房清洗一番,算是稍作休息。
把洗好的盤子放進櫥櫃,孟櫟亭到客廳時看到江延也從臥室走了出來。
“寫完了嗎?”江延問道。
“嗯,計劃內的寫完了,想著待會兒再超額完成一些。”
江延沉吟:“要不要出去通通風?換口氣?”
刺目的陽光隔著半掩的紗簾灼進眼底,外間嘶聲鳴叫的蟬音宣告著昭彰的熱意。
“這麼大太陽?確定要出門麼?”孟櫟亭是不確定的。
江延眉梢微揚:“當然不可能在太陽底下頂著曬,找個室內的。看電影麼?就當換一換腦子。”
看電影,這幾字像是隨意撥動,卻能讓人暈眩失神。
孟櫟亭思緒放空一陣,而後點頭。看起來倒像是認真思考了一番江延的建議。
“看什麼呢?”她問道。
“找個評分高的就行。”江延拿出手機劃出頁麵,然後看了眼孟櫟亭征詢意見,“還是說你有什麼想看的麼?”
孟櫟亭搖頭:“隨便吧,隻是換個環境放鬆一下而已。”
幾分鐘後,江延已經挑好電影,選定時間時問道:“五點有一場,看麼?”
“我們不回來吃飯?”
祝媛下午約了麻將,剛過一點就出了門去找牌搭子。今天又是周中,江啟道也在上班。
窗外明晃晃的太陽光刺進江延眼底,他不由偏過視線後說著:“太熱了,動得又少沒什麼胃口,看完電影再想吃什麼可以麼?”
帶著疑問的尾調微揚,輕輕勾過一般,無端生出半分癢意。
“好。”她淺淺應了句。
給祝媛發過消息後,兩人出門打了車,一路到了市中心的商廈。
頂著暴曬躲進擋風門簾內,愜意的冷氣撲滿一身,讓人情不自禁舒了口氣。
時間還充裕,孟櫟亭和江延沒打算去擠直升電梯,而是順著扶梯一層層轉了上去。
江延要去取票,隨口問孟櫟亭待會兒想喝什麼。
“可樂吧。”這個天氣,再加上這個時間點,喝奶茶等同於吃了晚飯。
問清楚江延喝什麼後,孟櫟亭徑直去排隊買飲料。
江延買的座位是在後排靠邊,畢竟是臨開場不到一小時買的票,靠中間的那些位置早已經賣出。
電影開始放映,熟悉的龍標剛出現在屏幕上,場內熄了燈。
眼前的世界隻有這一方屏幕,其餘的或欣喜,或哽咽,滿腔情緒留給黑暗,吞噬乾淨。
到底不是漆黑一片,孟櫟亭沒那膽子在熒屏光幕下偏頭側目。
餘光裡的勾勒既是她的貪婪,亦是她的圈地禁錮。
一個多小時以後電影結束,燈光打亮。孟櫟亭抬眼看著滾動的熒幕。
這是她第一次,亦會是唯一一次和江延一起看電影。
她轉過頭輕聲開口問道:“江延,票根還在麼?我想留著。”
江延摸出兩張票來,遞給她。
女生的臉被光影遮掩半邊,眼底似有潤澤,江延抬眸細看,那澄澈瞳仁映著頂上燈光,再瞧不出什麼。
“留著這個乾什麼?”他問道。久未開口,嗓音微啞。
孟櫟亭接過來後拿出手機拍了張,嘴角微勾淺淡一笑。
“這還是我今年第一次看電影,算是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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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櫟亭高估了自己,雖然沒喝奶茶,一杯可樂下肚也是半飽。
商廈裡都是些大餐,江延提議出去逛逛。
外麵日頭已經下去,熱浪尤在,卻沒了先前張牙舞爪的翻湧。
沿著小吃街一路逛過去,兩人進了冒菜店。為著喉間隱約的不適,孟櫟亭破天荒點了清湯。
坐在桌前,孟櫟亭想到開學後就將成為正式的高三生,她開口問道:“江延,你現在會感覺壓力越來越大嗎?”
江延思索幾秒:“還好吧,也沒特意去感覺。定了目標,大計劃套小計劃,再一個一個完成就行。”
聽起來確實簡單。
冒菜和涼糕端上桌,江延伸手接過孟櫟亭遞過來的筷子,問道:“怎麼突然問這個?你覺得壓力大?”
孟櫟亭端起小碗呡了一口紅糖水,甜津津的彌漫開來。
“還好,想說你有沒有什麼解壓的方法。”
“打籃球吧。”江延不置可否。
鼻尖聞到一股煙味,孟櫟亭抬頭看到斜對桌的客人手上點著一支。
忽然想起什麼,她目光落在對麵的江延身上。
“你之前跟蔣奕行去多功能教學樓的五樓……是去抽煙麼?”
不意外地看到麵前男生一口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