苛刻 低語聲還沒轉過彎,就已經沒入沉……(1 / 1)

今夜蟬鳴 弭奧 4712 字 7個月前

耳邊響起夏日鳴蟬的鼓噪音,稀稀拉拉,一聲吊著一聲。

剛才樓上的乍響轉瞬即逝,倒顯出了這並不突兀的底噪。

孟櫟亭和江延的對話似乎也被這一聲驚擾,兩人一時間靜默下來。

她忽然就想到了家裡餐桌上的那個玻璃杯。

初三暑假那天,孟櫟亭正在臥室裡看書。頂上的空調無聲地運作著,臥室門被關上,這一方獨立的空間舒適愜意。

客廳裡的電視聲若有似無地低語著。

突然“哐當”一響,並伴隨著周遭零落的碎裂聲。

孟櫟亭驚得一抖,然後立馬起身開門出去。

不用她張口問,客廳裡兩人對彼此充斥著怒意的眼神,以及綻開一地的玻璃碎片,已經再明顯不過。

彼時孟櫟亭看了眼茶幾,又回身望了眼餐桌上。

少了一個玻璃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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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緒到此,孟櫟亭腦子裡莫名地想著,待會等她回到家,地麵上會不會又多出了一個磕碎的角。

光亮平整的霧白瓷磚,上麵印著兩個突兀的瘢痕。

孟櫟亭垂眸看了眼江延攔在她麵前的的手,指節修長,腕骨明顯。

看來他經過二樓的時候已經聽到了。

片刻後,孟櫟亭仰頭對身旁男生說:“走吧,正好我也餓了。”

一手從包裡掏出手機,她摁亮屏幕後調出聊天頁麵,給楊婕發著消息。

用力固定著懷裡玩偶的左手忽然一鬆,江延伸手從她麵前抽出了玩偶。

“先把這袋放我家吧,不然待會一路拿著也不方便。”

孟櫟亭點了點頭,沒說什麼。

看著男生的背影消失在樓道入口,她借著漸次亮起的感應燈的提示,知道他進了四樓。

孟櫟亭想著,自己在江延麵前到底是怎樣的呢?

印象裡,大概是懦弱無能,隻會逃避吧。

又一次,她在他麵前做了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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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七點,街道上的路燈不知什麼時候瞬間點亮。昏黃暮色被白晝一般的燈光點綴,似夜若明的有種恍惚感。

孟櫟亭和江延兩人沒有打車,一路緩緩步行。

江延起了話頭,聊著班上的事情,孟櫟亭也一如既往地應和著。

過了一個街口,兩人轉進一道小巷。空間霎時狹窄,視線被周圍林立的老舊小區住戶樓阻擋幾分。

因是條小巷,其間的鋪麵不如主乾道多,來往的人流也少,多了些僻靜。

這樣的環境似乎最適合悄悄地說些什麼。低語聲還沒轉過彎,就已經沒入沉默的牆頭。

身旁男生的聲線低沉,不急不緩開口道:“你有跟叔叔阿姨聊過麼?”

果然。孟櫟亭到底在心裡歎了口氣。

微垂頭,眨了眨眼斂去眼底神色,片刻後她說道:“聊過。”

“大概是初二的時候吧……小學那會兒我還太害怕,不敢參與到其中。”女生溫和的嗓音平靜地述說著。

“初二那段時間,我試著在他們起爭執的時候從中調解,緩和他們的關係。但並沒有什麼用。當然也可能是我嘴巴太笨。”

孟櫟亭自嘲般笑了笑。

江延聞言微皺眉,側頭看了眼身旁的人,陰影裡忽明忽暗,看不清神色。

話頭已經起了,像擰開了水龍頭,剩下的也自然而然汩汩流出。

孟櫟亭看著前方的路麵,繼續說道:“我不知道是不是夫妻吵架都像我爸媽那樣,但我猜應該不是。”

家庭電視劇裡的夫妻吵架雖然誇張揪心,但細細看下來,也能聽出那些爭執裡的關心委屈,以及在意。

但是孟兆成和楊婕兩人……

“每次看到他們倆吵起來,無論是眼神還是動作,我都覺得他們是恨著彼此的。”

一開始是楊婕的態度更為激烈些,後來孟兆成也變得不依不饒。

這麼一看,明明兩個人對彼此那麼厭惡,卻還要待在同一個屋簷下共處一室。

“有時候我覺得,我的存在對他們其實是一種……”孟櫟亭頓住,而後緩緩開口,“……折磨。”

就像被一條繩緊緊纏住的兩個仙人掌,彼此疼得呲牙咧嘴,她卻還牢牢束著不放。

江延腳下步子頓住,看著孟櫟亭的眼神裡是沉釅的情緒。

他並沒有隨意開口。無論是安慰,還是建議,此刻都顯得不合時宜。

平時在家裡,江啟道和祝媛兩人相處得和諧。即便偶爾也會吵兩句,但也頂多算是拌嘴。

過不了多久,彼此間總有人會先遞台階,對方也就順勢而下。

因此江延從沒想過這些,更遑論像孟櫟亭之前一樣從中調解。

他想象不出孟櫟亭所描述的那種,帶有恨意的夫妻關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隨口而來的安慰,除了建築隔閡之外,起不到一點作用。

身旁的人一直沒出聲,孟櫟亭下意識抬頭看去,發現江延已不知何時落後幾步。

昏暗的路燈下,男生好看的眉宇間難得帶了些沉鬱的情緒。

江延不該是這樣的。

孟櫟亭抬手,似揮散這過於嚴肅靜默的氛圍,開口間語氣輕鬆。

“我就是一時情緒泛濫,沒過腦子隨便說說的,你也隨便聽聽就好了。”

又是這樣。江延想著,她總是會為自己對他人的影響感到不安。

夜色漸至,燈火明亮,映射下將兩人的影子在地上拉長重疊。

孟櫟亭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視線落在兩人影子上。

她淡淡開口,似作結束道:“是我自己太敏感了,其實大家都有各種各樣的煩惱,我這點或許根本無關痛癢,說來也沒有意義。”

說完,孟櫟亭示意江延往前走。等到後者走到近旁,她轉過身邁出一步。

“你說得不對。有意義。”

巷子裡忽然灌進一道穿堂風,耳邊鼓噪,卻壓不住那聲線裡的篤定。

孟櫟亭腳步微頓,江延往前一步靠近。

“你說大家都有各自的煩惱,道理確實是這樣。但是孟櫟亭,”頓了頓,江延抿唇後說道,“你的難過是真實存在的,那這就是有意義。”

乍然抬頭,孟櫟亭撞進麵前人的視線。她似乎能清晰地從江延的眼裡看到自己的身影。

後者眉眼間裡的堅定,讓她被燙灼一般收回目光。

倏爾低下頭,有什麼東西滴落綻開。

“孟櫟亭,你明明已經很難過,卻比誰都對自己更苛刻。”江延歎息般說著。

是了,胸腔裡的凝滯感是不會作假的,但她卻仍是忍不住埋怨自己。

仿佛自我譴責就能好過一些。

巷子牆的那頭住戶小區裡種了一棵榕樹,濃蔭枝椏裡蟬鳴漏出,零落又綿長。

但沒人會在意這夏日的底噪,更沒人會聽到蟬鳴掩映裡的淅瀝低聲。

良久,江延緩緩開口道:“會好的,等我們再長大一點,都會更好的。”

鞋底踩在水泥地上的聲音傳來,有人經過。江延微側了側身,擋住可能投注過來的視線。

但這樣的角度,燈光投下的陰影卻將孟櫟亭籠罩地更深。

有那麼一瞬間,江延想退開一步,讓這光落滿她一身。

/

那晚回到家以後,不出意外沒有看到孟兆成的身影。

雖然孟櫟亭給楊婕發了消息不回家吃飯,但後者也像什麼都沒發生一般,並不打算提起這件事。

一晃眼暑假已經餘額不足,相信大部分莘莘學子的內心都是焦灼的。

孟櫟亭也不例外。

這天早上孟櫟亭忽然從床上驚醒,恍惚間翻身下床去翻看自己的暑假作業。

看到滿滿當當並沒有空缺後,她長舒一口氣。

昨天晚上孟櫟亭夢到老周站在一班教室的門口,走廊上排著長長一列隊伍。

每個人到了門前都把作業翻開,寫完了就放行進教室,如同過關卡一般。

輪到孟櫟亭時,她一時間找不到自己的物理作業。匆忙趕回家去拿,翻開卻發現一個字沒動。

於是這深入骨髓的恐懼直接將她從睡夢中驚醒過來。

收拾好後孟櫟亭出了臥室,楊婕正在餐桌上吃早飯。

聽見臥室門打開的聲音,楊婕抬頭看過來,然後說道:“今天中午我們隨便吃點,晚上去吃個火鍋。”

孟櫟亭對此無異議。

今天是周二,孟兆成在廠裡上班,所以中午晚上都不回家吃。

吃過早飯清理完,孟櫟亭去衛生間洗頭。剛取下發繩,一頭長發散亂落下,她就聽見洗手台上手機振動的聲音。

伸手拿過劃開屏幕,是江延發來一張照片,拍了一堆鵝卵石。

江延:猜在乾什麼

孟櫟亭鍵入幾個字點擊發送。

玩石頭。

江延:不精確

孟櫟亭又點開照片看了眼,然後不確定地問:下五子棋?

對麵秒回一個無語的表情:再猜

孟櫟亭打算洗頭,不想再猜,於是手下飛快鍵入一行字。

所以你在乾嘛?

點擊發送,然後將手機屏幕摁滅。

等洗完頭戴上乾發帽,孟櫟亭拿上手機出了衛生間。

剛洗完頭,即便開了換氣,衛生間裡依然一陣潮熱,她等晾一會兒再進去吹頭。

楊婕窩在沙發扶手處看手機,孟櫟亭則坐在一旁小沙發。

前者抬頭看了一眼叮囑道:“待會把頭發吹乾點,不然頭痛。”

孟櫟亭應了聲。

摁亮手機,屏幕上顯示最新一條消息是江延在問:生氣了?

孟櫟亭:?

疑惑間孟櫟亭點開聊天頁麵,往上看了看,一眼瞧見自己早前發出的那句話。

孫子你在乾嘛?

孟櫟亭:……

這手滑的。

往下就是江延的一連串問號。

江延:你爺爺我在做飯

孟櫟亭好笑。

接著就是最新的那條問她生氣了沒。

孟櫟亭指尖輸入,解釋了一番,然後又點開照片看了看,確定裡麵隻有石頭和泥巴。

孟櫟亭:猜不出。

江延:這是蒸饅頭

還沒等孟櫟亭發出問號,對麵已經又發來一張照片,裡麵是一個大的鵝卵石上鋪了一堆雜草。

江延:這是清蒸鱸魚

然後又是一張碎石混著大小泥團的照片。

江延:這是辣子雞丁

孟櫟亭:……?

這次又發來一張照片,終於不是“各色佳肴”,而是三個五六歲的小孩兒在擺弄石頭。

原來是在陪玩過家家。

江延:想吃麼?開學帶來

孟櫟亭:婉拒了哈

江延:不必客氣

孟櫟亭忍不住彎唇微笑,一滴水珠從額角劃進眼裡,有些癢,她抬手揉了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