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安饒從隔間裡出來,到了洗手池前擰開水龍頭。
清洗後旋緊關上,然後甩了甩水。
她抬手撥開貼在臉上的一綹發絲,掖在耳後。那雙眼平靜地眨了眨。
原本以為這一方空間逼仄狹小,少有人進來,卻沒想到今天算是熱鬨了一番。
好巧不巧,她就在最裡麵的隔間裡,從頭到尾聽完了所有。
從陳梓墨一出聲,謝安饒就知道說話的人是誰。
畢竟最近這些事情在學生群體中傳得愈來愈烈,她也有過猜測。
後來幫她說話的那兩個聲音,謝安饒也聽出來是一班的孟櫟亭和舒愛。
實話來講她是驚訝的,她平時和兩人並沒有什麼接觸。
很早以前,謝安饒就聽慣了如陳梓墨所說的這般類似言語。
謝安饒的媽媽是一名初中語文老師,謝安饒初中的時候也在其任教的學校上學,但並不在她的班上就讀。
有一次月考,剛好謝安饒的媽媽被安排到她所在的考場監考,又剛好在她身旁多站了一會,於是年級上迅速傳開,說監考老師給謝安饒透了答案。
後來為了避嫌,兩人再也沒同處過一個考場。
但那些話語卻依然傳來傳去,隻是內容變了而已。
這一次,是說謝安饒的班委以及各項獎狀,都是她作為教師子女得到的特殊關照。
沒有任何實打實的證據,卻也不能說是空穴來風。
畢竟她確實是教師子女,似乎這是她理應承受的猜疑。
進了高中以後,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的出現,謝安饒絕口不提謝元懋。
但這種事情總歸無法完全隱藏,於是給了某些人發揮的由頭。
謝安饒以前總想著用優秀來證明自己,以為這樣就能得到彆人的認可,結果到頭來還是某某老師的女兒。
初中時候的她對此會感到羞愧,也會忍不住害怕擔心周圍的人帶有深意的目光。
然而此時此刻,謝安饒隻想遵從內心的憤怒,她受夠了。
見謝安饒已經洗完手,沈茜出聲問道:“要繼續打羽毛球麼?還是回教室休息?”
“回教室吧。”謝安饒轉過身來,麵上淡淡一笑,“剛好有些事情需要處理。”
兩人回到教室,謝安饒一眼看到了坐在座位上的陳梓墨。
後者正在和身旁的人說話,餘光瞥見前門來人看了一眼,見是謝安饒後下意識眼神閃躲。
謝安饒徑直走到陳梓墨座位前,微微俯身,兩手撐在桌沿。
居高臨下的壓迫姿態,讓陳梓墨不由往後貼靠在椅背上。
“班長,你……”
謝安饒出聲打斷:“上節課我中途離開,是因為周老師叫我去他辦公室幫忙登分,後來又讓我把卷子抱回班上,方便晚自習的時候發下來。卷子現在就在講桌上擺著,你可以自己去看。”
旁邊剛才還在和陳梓墨聊天的同學聞言微微側目。
謝安饒忽然提高了些音量。
“陳梓墨,大掃除你要是對我的安排有什麼意見可以直說,不用背後跟人倒苦水。”
這下不光是身旁的同學,整個教室裡都靜默一瞬,紛紛轉頭看過來。
感受到周遭探詢的視線,陳梓墨暗自咬牙的同時又有些心虛。
她知道自己在看台下女廁的那番話一定是傳到謝安饒耳裡了。
“班長……怎麼突然跟我說這些?”
陳梓墨眼神遊移,考慮著此時說去一趟衛生間是否會顯得刻意。
然而對麵的人顯然不想這麼輕拿輕放。
“對於班長這個職位,你如果認為我不配,大可以跟王老師反應。當然你或許認為王老師會因為謝老師的關係而對我偏愛有加。”
說到這,謝安饒嘴角上揚,似嘲諷一般道:“那你要這麼想我也沒有辦法。”
周圍的人見此情景,已經漸漸低聲討論起來。
“我話放在這裡,我做事大家有目共睹,我稱不稱職不是你一個人胡亂編造就能定性。至於你說的謝老師每次考試前都會提前透題給我,嗬……”
謝安饒揚手隔著窗戶往樓下一指。
“上學期期末全市統考,排名就在樓下貼了整整一個星期,陳梓墨你是眼瞎還是裝傻?”
謝安饒話語裡質問的怒意狠狠拍在陳梓墨臉上。
後者麵色脹紅,虛張聲勢地佯作無辜嚷道:“謝安饒你發什麼瘋?”
謝安饒“砰”一聲拍桌。
“陳梓墨!”
她似乎能感覺到周遭再次陷入沉寂,嘴角微揚,積聚已久的情緒傾瀉而出原來是這麼暢快。
“謝老師跟我是父女這件事,我從來沒跟任何人說過。也不可能是從老師那兒傳出來的,否則上學期大家就都該知道。那天辦公室裡,老師選我去參加英語比賽,誇了我一句,說我不愧是謝老師的女兒,當時隻有你正好進辦公室。”
謝安饒站直身,目光從上至下落到陳梓墨身上。
“英語風采大賽是去代表班上展示風采的。陳梓墨,你是哪裡來的自信?”謝安饒涼涼開口,“其他人我不會這麼說,但是以你的英語水平……嗬。哪怕給十個名額你都趕不上趟!”
/
第二天,一班教室裡,孟櫟亭等人圍坐一圈。
屈苗苗在中間,正把剛從二班那邊打聽到的一手新聞演繹給他們看。
舒愛聽完點頭感慨:“沒想到謝安饒這麼厲害。”
孟櫟亭也點頭附和:“還以為我昨天會不會說得過分了,沒想到還是要向她學習。”
舒愛聞言笑出聲,伸手捏上孟櫟亭的臉頰。
“不用,我們亭子懟起人來超可愛的。”
孟櫟亭:……
那不就是說她毫無攻擊力嗎?
“嗯,確實挺厲害,會懟人了。”身旁江延聲音傳來。
那天回來以後,舒愛就把陳梓墨的事情說給了他們聽,所以江延也知道。
“想想以前的你,都被彆人欺負了還在那兒反省自己。”
江延抬手拍了拍孟櫟亭的頭,表示肯定,“現在已經很好了。”
那隻手輕拍時,孟櫟亭似乎聽見自己的心跳也“怦怦”兩下。
垂眼斂去眼底波瀾,消化著這乍然而起的悸動。
梁桉一手撐下頜,一手指尖在桌麵敲著,看向屈苗苗問道:“然後呢?後來怎麼樣了?”
屈苗苗撇了撇嘴:“沒怎麼樣。他們班王老師肯定知道情況的,但是沒有任何表示,在班上也根本就沒提這件事。”
“是怕越管越麻煩吧。”舒愛淡淡道,“謝安饒到底是學校的教師子女,弄得不好事情容易發酵,還不如冷處理。”
若是換個身份,謝安饒的家長不是學校老師,遇上了這種事情,真在意起來大概率會找學校要個說法。
但現下這樣卻不行。因為謝元懋的工作性質,這件事情隻能儘可能減少影響。
舒愛話語間帶了幾分不屑:“看陳梓墨那樣也不像膽大的,之前就是謝安饒沒理她,現在真撕破臉了,反倒不敢逼逼叨叨。”
於是這件事就這麼作為一個插曲,不了了之。
隻不過後來每次在走廊上看到陳梓墨,她都是獨來獨往,偶爾會有其他班的女生跟她一起。
/
轉眼來到期末,考試後一學期終於結束,暑假正式來臨。
孟櫟亭根據各科老師布置的作業,以及自己的個人安排,整理出了一個大概的暑假計劃。
每天按著計劃走,基本上都能超額完成一點。
這天上午,孟櫟亭完成了預先安排好的任務,打算下午出門看電影。
走之前經過客廳,她看見坐在小沙發裡的楊婕,後者正低頭撥弄著手機屏幕。
“媽,我出去看個電影。”
楊婕聞言抬頭看來,微皺眉。
“晚上不回來吃嗎?中午還有那麼多菜。”
“回來吃。”孟櫟亭說著,“電影結束也才四點,肯定要回來。”
楊婕眉頭舒展,但不到一秒又擰上,問道:“你一個人看?沒跟同學約著一塊兒?”
孟櫟亭搖頭:“這麼熱的天,都不想出門。”
楊婕眉間一揚:“那你還往外跑?”
孟櫟亭不作回答。
楊婕也不想多管,睨了孟櫟亭一眼後,叮囑道:“看完電影早點回來,外麵太陽那麼大。”
孟櫟亭應了聲,然後拿著遮陽傘出了門。
剛關上身後房門,撲麵而來的熱氣就將人裹挾其中。身上被空調侵染的清涼霎時消失殆儘。
走到小區門口,孟櫟亭躲在遮陽傘下打車。
此時剛過午間,日頭正曬,孟櫟亭坐上車後雖然感覺涼爽幾分,但總有股揮散不去的躁熱。
到了商廈廣場,孟櫟亭下車後跟師傅道了謝,輕摔上車門後轉身趕緊進了大樓。
商場裡的直升電梯前圍了一圈人,或抱臂張望或低頭看手機地等著。
孟櫟亭收好遮陽傘,先是到寄存處放好傘,然後直接繞到不遠處的扶梯處,打算一層層轉上電影院。
取好電影票後,她對照著時間看了眼,離電影開場還有十來分鐘。
鼻尖聞到香甜氣息,孟櫟亭轉頭看了眼,腳下幾步走到爆米花的隊伍後麵排上。
等她一手抱上爆米花,一手拈了顆往嘴裡送時,門口已經開始檢票。
孟櫟亭於是跟隨人流進去。
進了影廳,孟櫟亭一路低頭數著座位排列,找到對應排數後下意識仰頭張望一圈。
視線停駐,與她隔著幾排的斜上方坐著兩個熟人。
舒愛,以及她身旁的許嘉裕。
女生兩手抱臂臉色不虞,旁邊男生頭微低,朝著女生這邊低聲說著什麼。但女生隻是淡淡應著,視線朝著熒幕沒有偏移半分。
猶豫一秒後,孟櫟亭默默轉移目光去找自己的座位。
還是不要打招呼了,免得尷尬。
這場電影難得的沒有小孩。少了那些偶爾清越突兀的叫嚷聲,孟櫟亭能專心致誌地沉浸劇情。
電影快結束時,她餘光瞥見旁邊走道上下來一個人。
借著熒幕上映射的光線,孟櫟亭認出那是許嘉裕,後者一個人出了影廳。
電影結束散場,周圍的人陸陸續續起身離開。孟櫟亭坐在座位上一直等到彩蛋結束。
起身後下意識往身後看去,舒愛居然還坐著,隻是身旁不見許嘉裕的身影。
想了想,孟櫟亭走了過去。
舒愛正在低頭看手機,麵上看不出情緒。孟櫟亭伸手往她麵前一晃。
後者抬頭,看到孟櫟亭後一時驚訝:“你也看這場?我怎麼沒看到你?”
孟櫟亭抬手指了指自己座位:“喏,我坐那兒。”
舒愛沒問孟櫟亭怎麼一個人看電影,她知道這是後者的習慣。
孟櫟亭伸手按下旁邊座椅,坐下後問道:“許嘉裕呢?”
“表白被拒,沒什麼好說的就先走了唄。”語氣淡得像是喝了一口白開水。
孟櫟亭眨了眨眼,疑惑地問:“你們……不是早就在一起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