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櫟亭很少經過梨林街,因為這條路和她平時的行動軌跡並不重合。
不管是到學校、回家,亦或者是去書店,孟櫟亭都不會從這裡路過。
就連經常光顧的小吃街,以及楊婕的店麵,也和這條路是兩個方向。
她唯一一次來這裡,是初中寒假那次楊婕帶著她出門買新鞋。
買到以後,楊婕忽然想給自己也買一雙,於是兩人就一路逛到了這裡。
楊婕告訴她,本來自己早先看中的是這條街,因為這一路兩邊都是精致的女裝店。
店麵開在這裡的話,反過來也能代表自身的品質。
隻不過正因如此,這條路上的鋪麵很少轉讓。
所以孟兆成為什麼會和一個女人出現在這裡呢?
孟櫟亭看見自己的父親和那個陌生女人並排走在路肩上。
雖然兩個人看上去在交談著什麼,但彼此間也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兩人走到孟兆成的那輛銀灰色大眾車前。
男人姿態略恭敬地將女人請進後座,關上車門後,自己繞到了另一邊坐進駕駛座。
汽車啟動駛離視線。定定地望了幾秒,孟櫟亭緩緩鬆一口氣,覺得是自己想多了。
綠燈亮起,身旁江延提醒走了,孟櫟亭回神邁步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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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灰色大眾逐漸彙入車流。車內孟兆成抬眼看了下後視鏡。
孟櫟亭和江延兩人已經過馬路離開。
坐在後座的女人轉過頭從後麵車窗往外看了幾眼,然後又轉過來傾身貼在駕駛座椅上。
“成哥,她沒看到吧?”
女人燙卷的頭發順著肩頭滑落,抬手拂至耳後,動作間有淡淡香水氣息漾出。
孟兆成深呼吸一口,偏頭回道:“放心,他倆一出街口我就看見了,路上我們還保持距離,我又讓你坐後座,就算看見了也沒什麼,我之前也說過今天要應酬,她隻會覺得你是我客戶。”
一長串話語出口,或許是自覺分析得很有道理,孟兆成因心虛而略快的心跳也受到安慰一般漸漸平複。
女人聞言輕籲一口氣,往後靠回椅背,紅唇輕啟說道:“那就好,我剛才一出店門,你就一臉嚴肅讓我跟你保持距離,嚇我一跳。”
透過後視鏡看了眼似在專心開車的孟兆成,女人問道:“那你今晚要回去嗎?”
孟兆成聽出女人語氣裡含帶的撒嬌意味,心裡舒暢許多。
“回去乾什麼?都說了出來應酬。更何況今天還是你生日,我不陪你陪誰?”
女人嬌矜:“這還差不多。”
孟兆成隔著後視鏡看了眼倚靠在後座的女人,眼尾的皺紋都深了幾分。
笑意還未達眼底,又想起自己每次應酬晚了,回家連門都進不了,以及楊婕那張時刻不停擺臉色的麵容。
嘴角耷下,孟兆成皺眉不再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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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孟櫟亭剛洗漱完從衛生間出來,看到楊婕在玄關處將門反鎖。
孟櫟亭看了眼牆上掛鐘,十點四十三。
楊婕落了鎖後轉過身,看到孟櫟亭頭發上還冒著濕氣,嘴上叮囑了句。
“把頭發吹乾了再睡,不然明天頭疼。之前還報過新聞說會麵癱。”
“嗯,我出來穿件衣服,馬上就吹。”孟櫟亭應了聲。
看著楊婕頭也不回走進臥室,雖然覺得對方大概率不會在意,但孟櫟亭還是沒忍住開了口。
“爸說他今天出去有應酬。”
正要關上的臥室門停住一瞬,裡麵似乎“嗯”了一聲,然後房門哢噠闔上。
客廳裡一片靜謐,連空氣似乎都沉默幾分。
孟櫟亭站了一會兒恍然覺得有些冷。
她抬手摩挲雙臂,進了臥室穿上外套,然後再返回衛生間吹頭發。
牆上的掛鐘顯示時間已臨近十二點,室內每個房間都昏暗無光。
臥室裡孟櫟亭身上裹得厚厚實實坐在飄窗上。
窗簾半開,窗外樹影深深,隻有零星路燈微弱地亮著。
這是孟櫟亭消化情緒的方法之一,沒有人發現,也沒有人會打擾。
幽紫的夜空由於燈光汙染看不清幾顆星星,隻有一彎月亮懸墜其上,照著晚歸的人。
孟櫟亭腦海裡想著白天那會兒看到的情景。
從種種表現看來,那個女人應該是孟兆成的客戶,但她心裡卻莫名惴惴。
自從上高中以後,孟櫟亭中午就不再回家吃飯,因此大大減少了撞見孟兆成和楊婕吵架的幾率,隻有周末她待在家裡時才難以避免。
有時候過了一周,家裡似乎風平浪靜,孟櫟亭誤以為兩人關係有所和緩,結果到了周末就發現還是一樣。
為什麼兩個人總要爭吵呢?難道真的是因為她嗎?
孟櫟亭每次都會愧疚無措,然後被兩人斥責隻會哭。
哭的確是沒有用的,於是後來再難受也忍著。
她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孟兆成和楊婕似乎也不期望她能做什麼,於是她漸漸地學會了逃避。
後來長大一些,孟櫟亭才懂得了。
大部分時間裡,自己隻是兩人吵架的導火索,真正埋下火藥的其實是他們自己。
發呆許久,各家燈火漸熄,孟兆成依然沒有回來。
孟櫟亭忽然想打個噴嚏。怕楊婕聽到發現她還沒睡,生生捂住把聲音咽了回去。
躋著拖鞋踩到地麵,孟櫟亭站直後伸手揉了揉坐得僵硬發冷的屁墩兒,然後脫了外衣上床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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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果然鼻塞感冒。
下午去學校路上時,孟櫟亭跟江延說要先去趟診所拿藥。
孟櫟亭從初中開始,感冒咳嗽這類不痛不癢的小病,一旦發作,都是她自己到診所來拿藥解決。
從來不敢拖或著依靠免疫力作抵抗,因為戰線太長,不利於她在楊婕麵前隱瞞病情。
這是因為從小孟櫟亭一生病,楊婕就會發火。
對孟櫟亭的擔心和心裡的急躁全部由斥責發泄出來。
每每此時,和孟兆成起爭執是在所難免的。
本身兩人就夠多吵架的素材,孟櫟亭不想因為自己再添上任何火藥。
診所裡已經排了幾個看病的人,孟櫟亭和江延在旁邊等候。
江延垂頭問身旁的人:“昨天還好好的,今天就感冒,你該不會昨晚踢被子了吧?”
孟櫟亭抿唇不服道:“我睡覺可老實了,你以為誰都像你。”
江延輕笑出聲,剛想說什麼,忽然止住。
還在讀一年級的時候,江延有一回尿床,被祝媛嘲笑了好久。
後來祝媛還把這件事講給楊婕聽,由此孟櫟亭也知道了這件事。
再後來有次江延故意惹孟櫟亭,終於惹生氣後,她就拿這件事來取笑他。
孟櫟亭抬頭看了眼江延,後者一臉嚴肅地問道:“看什麼?”
哈哈。孟櫟亭嘴角微揚,無聲地笑。
江延心裡歎氣,知道她肯定想起了這件事,佯作生氣從鼻腔裡“哼”了聲。
邁著步出了診所跨坐在自己自行車上,繼續等孟櫟亭拿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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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過後回到教室,孟櫟亭看到屈苗苗和舒愛正在座位上低頭弄著什麼。
正好屈苗苗抬頭並舒展了下左手,看到孟櫟亭站在門口,揮手招呼她過去。
孟櫟亭走近後坐下,看到屈苗苗右手壓著一張紙片,摁在舒愛的左手臂上。
“這是什麼?”孟櫟亭好奇。
屈苗苗抬手拿過放在一旁的一疊東西遞給孟櫟亭。
“紋身貼,逛文具店的時候看到的,感覺挺好玩就買來試試。“
孟櫟亭:“這個怎麼弄?貼上去以後還洗得掉麼?”
“沾了水往手上固定好,摁一會兒就行。貼好後用力搓就能搓掉,不是真的紋身。”屈苗苗解釋道。
孟櫟亭恍惚間,想起初中時班上流行過一段時間的“紋身”,感慨了句:“還好這個不痛。”
舒愛聞言抬眼看向孟櫟亭,問道:“什麼不痛?你紋過身?”
孟櫟亭搖頭說著:“讀初中那會兒,班上有段時間流行在手臂上刻字。就是那種拿美工刀往手臂上輕輕劃出喜歡的人的名字首字母之類的。我每次上廁所都會看到一群人圍在洗手池旁邊。她們就把手伸在水龍頭底下,衝涼水緩解。”
“嘶……”屈苗苗一臉痛苦倒吸一口涼氣。
舒愛抬起右手做了個停止的手勢:“打住,彆說了,已經有畫麵了。”
“我就說楚弘宇手上那些東西怎麼來的,原來是自己剌出來的。”
江延不知道什麼時候也坐了過來,聽完孟櫟亭的話後皺著眉接了一句。
楚弘宇是兩人初中班上的同學,也經常和江延一起打球。
其實當初施嫻也在手臂上劃過江延的名字首字母,不知道後者有沒有看到過。孟櫟亭想著。
目光落回舒愛手臂上,她問屈苗苗:“這個貼出來是什麼圖案?”
舒愛伸手往屈苗苗手臂上印著的一串英文一指。
“就那樣兒。”聽著語氣是相當無奈。
“彆動,一會兒弄糊了不好看。”屈苗苗緊張地止住舒愛動作。
終於揭開紙片,白皙手臂上多了一幅玫瑰繞槍支的圖案。
孟櫟亭無聲地倒吸一口氣,“受害人”舒愛一臉視死如歸。
忽然心裡有股不好的預感,果然下一秒聽到屈苗苗期待的聲音。
“櫟櫟,你也來選一個!我給你弄!”
一張張翻過去,實在是沒什麼能作選擇的,孟櫟亭索性放棄,讓屈苗苗隨便弄一個。
手腕上方被貼上紙片,然後淋了點水。幾分鐘後揭開,骷髏頭上繞著朵玫瑰。
“哈哈……”身旁江延無情嘲笑。
孟櫟亭:……葬愛家族,封心鎖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