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著的兩人被大夫以“病房內不允許高聲喧嘩病人需要靜養”為由,趕出了病房。
主治醫生帶著幾位其他科室的醫生魚貫而入,方提眼巴巴跟在身後,迎接他的隻有差點拍在他鼻子上的門板。
方提:“……”
本來不覺得有什麼,一想到一旁還站著周承澤,他就有些不爽了。
方提後退兩步,和周承澤兩人分彆守在病房門的兩側。
他想的簡單,不說他本身就看周承澤不順眼,眼下兩人已經分手,那他定然也是要隨元舟一道,同這人劃清界限的。
關掉的病房門遲遲沒有打開,高級vip病房在隱私保護上做得極好,零星字句也難以傳出。甚至連門上窄窄的玻璃都做成了霧麵,哪怕是貼在上麵往裡看,也隻能看到大致的影子。
周承澤又一次摁掉了振動中的手機。
vip病房的樓層本就安靜,無形中放大了原本微小的聲音。方提本就煩躁,一連數次像是片刻不得安寧的振動聲更是讓他心浮氣躁。他忍不住側目看向周承澤掛掉電話的動作,陰陽怪氣道:“周總貴人事忙,隻是在走廊上演深情,元舟又看不到,省省吧。”
“是你說元舟出車禍的。”周承澤仍是一臉冷淡,目光虛虛落在門玻璃上,平鋪直敘說道:“幫忙轉告元舟,好好養傷,記得回家。公司還有事,先走一步。”
方提目瞪口呆看著周承澤垮著一張臉,應付了事般向他點了點頭,然後乾脆利落地轉身走了。
好半天他才品出周承澤話裡的意思——他媽的,這是在說元舟沒事找事沒病裝病來他跟前博注意力嗎?
男人走的不急不緩,方提正要追上去同他理論一番,關閉許久的病房門卻開了,前來會診的醫生又紛紛出來。方提硬生生調轉腳邁出去的方向,逆行擠進病房,急急地向主治醫生發問:“醫生,元舟沒什麼事吧?”
元舟還是倚靠在床上,麵上的疲憊感更甚。他視線如蜻蜓點水,狀似不經意掠過門口,又隨著方提的聲音落到醫生身上。
醫生推了推鏡片:“病人因車禍入院,現在我們初步認為,患者在車禍中頭部受到撞擊,出造成了大腦功能紊亂,出現了輕微的記憶混亂。”
方提喃喃了兩遍“記憶混亂”,看向元舟,發現元舟手撐著額頭,麵色如常,像是已經穩穩接住了這盆天降狗血,便又轉過頭遲疑道:“那如果也沒有很混亂呢……我的意思是,其他,都記得,但是唯獨忘了某一個人,這種情況也是合理的嗎?”
“方才患者已經告知過了。”醫生點點頭,回答道:“簡單說,這種情況屬於選擇性失憶。”
隻在各種八點檔的電視節目裡見到的東西,突然出現在了自己生活中,方提很是好奇,繼續追問道:“這種選擇性失憶的症狀,會持續多久?會對病人造成什麼不良影響嗎?有什麼治療方法?”
醫生微微蹙眉,謹慎說道:“這種情況並不多見,依據經驗,短則幾天,患者就會自行恢複記憶,但是也不排除一直都想不起來的可能。除了丟失一段記憶以外,一般不會對患者的身體健康方麵造成什麼影響。至於治療方法……”醫生語氣中有些遺憾:“目前臨床上暫時沒有什麼特彆的治療方法。我們鼓勵患者接受心理療法,但還是儘量讓患者多休息,保證心情舒暢。”
方提聽到不會對健康有影響時,明顯鬆了口氣。聽到後麵,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小聲嘟噥道:“啊,還能想不起來,太好了可千萬彆想起來……”
醫生的表情僵在臉上:“啊?”
送走了有點懷疑人生的醫生,方提看了眼元舟,沉默半晌,低聲道:“你不問我什麼嗎?我以為你會對周承澤很感興趣。”
元舟輕輕搖搖頭,給醒來後的經曆下了結論:“好一盆潑天的狗血。”
“我開始懷疑你給的情報的準確性了。我要是想你說的那樣愛他愛到無法自拔甘當舔狗,怎麼著也不至於撞了下頭,就給忘一乾二淨吧。”元舟笑道。
他像是對“周承澤”三個字沒有絲毫的興趣,方才失態大喊的人也不是他一樣,不待方提回答,便不動聲色岔開話題,正色道:“彆光說我啊,你呢?不是說出差嗎,跑我這來能行嗎?”
方提雖然人不太靠譜,不過也已經被爹媽拎起來做事了。本來要代表公司前去投標,不料還未出發便聽說元舟車禍,匆忙從臨市趕來。
方提的思路果然被元舟帶走了,他不屑道:“我的船,你未免也太看不起我家的職業經理人團隊了。隨便從裡麵抓一個,都頂我十個了好吧。”
方提的表情太過理所當然,元舟啞然。
*
元舟沒受什麼外傷,車禍帶來的最大的後遺症就是選擇性失憶。而這個失憶,又好像對日常工作生活確實沒有太大的影響。醫生大手一揮,批準了元舟的出院。
另一邊,方提雖然嘴上說著天塌下來都有專業團隊頂著,有他沒他都一樣。可是對招標方而言,有沒有他出場,意義可就不同了。他見元舟確已沒事,又急匆匆趕了回去。
元舟得了醫生的準許,長舒一口氣,當即辦了出院。
醫院門外,人來人往忙忙碌碌,各自都奔著自己的前路而去。元舟站在來往的人群中,臉上露出了一絲茫然。
下高鐵的時候天色已晚。
紅霞漫天,街邊的路燈已經亮起,元舟打開路邊一輛黑色攬勝,輕車熟路的爬上副駕駛。
“空著手。”駕駛位傳來幽幽一聲。
元舟係安全帶的動作一頓:“我回家見你還要七拐八提的啊。”
駕駛座上的男人轉過臉來,是張比元舟稍顯稚嫩,但是又極為相似的臉。
隻是這張臉上現在掛著明顯的不滿。
“嗯嗯,回家見我,現在見完了,打算連夜走是吧?”
“說什麼呢?”元舟失笑:“我都回家了,還要再去哪?”
元展眼睛亮了一下,但是仍然繃著嘴角,極小聲的“切”了一下,發動了車。
車沒入晚高峰的車流中,元舟皺起眉:“這不是回家的路吧?”
“哇,這麼多年,你還記得回家的路長什麼樣。”元展見元舟不說話,也已經憋了一路。此刻元舟終於開口,他自然不會放過挖苦的機會。打完嘴/炮,過了嘴癮,元展又正經說道:“嗯……來自弟弟的忠告,還是建議你彆。”
“為什麼?”元舟莫名其妙。
他頭上的紗布已經在出院時拆掉了,也看不出什麼外傷,隻要他和元展不提,家裡二老就不會知道車禍事情,那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元舟心裡突然“咯噔”一聲。
等一下,不會是……
“你一個人回來,咱父皇母後肯定是會疑心你的‘婚變’的。”等待路燈時,元展向元舟投來充滿了憐憫的一瞥:“想好怎麼解釋自己一個人回來的話,那我下個路口就變道。”
“……我怎麼記得咱們這同性是不能結婚的。”元舟謹慎說道,又覺得不對,旋即皺眉,“為什麼爸媽會知道會知道這事?我還出了個櫃?”
元展的表情有點奇怪。
半晌,他勉強一笑:“方提哥跟我說你腦子壞了我還嚇了一跳,現在看也沒忘什麼關鍵的東西嘛。至於想不起來的……想不起來也挺好。”
他轉頭看向元舟,正色道:“哥,歡迎回家。”
房子是元舟元展兄弟二人高中時住的。地段好,小區對麵就是學校。
不過元舟高中畢業之後沒在本地讀大學,大學畢業更是直接定在那邊;元展高中一畢業就出國念書了,回來就進了家裡公司,一直住在家中,這邊好多年沒人住了。進門開燈時,甚至能看清空氣裡的浮塵。
元舟緩緩呼出一口氣,終於有了一分腳踏在地上的實感——這是回家了。
元展三兩步上前看,一把掀起沙發上蒙著的防塵膜,被嗆得直咳嗽。
他咳得眼眶通紅,回頭見元舟還是站在門口,一臉怔忪,忍不住背過身去,抹了一把眼眶,回頭嚷嚷道:“怎麼隻有我在乾啊,我要跟媽告狀你欺負我!”
倆人簡單的收拾除出了個吃飯睡覺的地方,擠在沙發上開始考慮人生大事——晚飯。
鑒於元舟還是傷後,元展無情拒絕了他“好兄弟喝一杯”的提議,並躍躍欲試決定親自下廚。元舟委實不忍回憶元展的黑暗料理水平,連連拒絕,元展遺憾作罷。
兩人對著外賣軟件看了半天,元展最終拍板,晚飯是麵。
他拍拍元舟的肩膀,神色凝重:“哥,你不懂。上車餃子下車麵。”
元展終於壓不住聲音裡的哭腔:“哥,你回家,我真的高興。”
元舟無言,拍了拍元展的肩膀。
晚飯在元展借麵裝瘋中結束,吃完飯後,元展又成了那個衣冠楚楚少年老成的“小元總”,西裝革履的下樓扔垃圾。
元舟這才有空看一眼手機。
一條新消息,半小時前來自周承澤:你沒回家?
元舟仰躺在家裡沙發上,腦震蕩的後續再加上回家的奔波,身體很是疲憊。然而這兩日睡得多了,腦子卻又清醒得很。他在割裂的不適中對著這四個字,也隻有一腦門割裂的莫名其妙。
他退出聊天界麵,徑直取消了備注為“周承澤”的置頂,隨手將手機仍在一邊。
“真是……有病……”元舟雙目放空,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