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元舟。”“周承澤。”
“感情破裂,無法調解?”
“是的。”“……”
“好的。沒什麼問題就在這裡簽個字……”
人聲漸弱,坐在對麵麵帶微笑的工作人員也同麵前的桌子一同縮小,在視線裡遠去。元舟皺眉,著急的想要站起來呼喊,然而這個念頭隻是剛剛出現在腦海裡,耳邊不遠處就炸開了一聲驚雷,他一個哆嗦,猛地睜開了眼。
然後跟噪音源麵麵相覷。
元舟不知道自己這一覺睡了多久。
隻知道自己這覺睡得不穩當,做了亂七八糟的夢,好處是一睜眼就忘了;可惜睜了眼之後也不怎麼穩當,入目一片刺目的白,晃得人眼睛疼,除此之外,就是方提那張大臉。
罪魁禍首方提眨眨眼,縮回了探在半空中的手,衝著躺在病床上依然滿目茫然的元舟尷尬一笑:“哎喲,我的船,你醒啦?我剛剛也不是想偷拿個蘋果吃,你說你怎麼就醒了……要不你再閉上眼,我先坐回去,然後你再醒一次?”
眼睛閉了太久,此刻陽光從窗外灑進來,元舟下意識眯起眼。
他試圖將頭扭向背光一側,再抬起胳膊支在眼前,然而無論是那個動作,於此刻的元舟而言,都難如登天。他明明已經調動了全身的力氣,可甚至都無法感受到二者的存在,唯有頭暈目眩在忠實的加重。
好一會兒,元舟眼前一閃一閃的金色星星才消散。視野裡,方提的嘴唇上下翻飛,可是又有著嚴重的聲畫不同步。
僅僅是聲畫不同步也就算了,方提的聲音還像被套進了塑料袋裡似的,聽著霧蒙蒙的,隔了一層,僅僅隻能聽見聲,卻無法分辨到底說了什麼。
元舟呆愣得太過反常,方提的嘴停了片刻,短暫的修整後又再次開工,同時還伸手在元舟眼前晃了晃,像是在問元舟“這是幾”,來判斷他是否還正常。
方提晃得太快,減緩的頭暈又有了加重的趨勢,元舟果斷地再次閉上眼。
不過這次元舟聽清了,方提說的是“啊,對哦,你醒了,我是應該先叫醫生過來看看,還是先通知你對象啊?”
元舟躺在床上,隻覺得渾身沒有一處是舒服的,此刻更是被方提一臉恍然大悟後的這麼一句,氣得急火攻心,一口氣還沒喘上來,又暈了過去。
元舟再次睜眼,已經到了第二天。
他經過昨日的休養,此刻已經可以半坐在床上,跟麵前的粥進行鬥爭。
方提心安理得的啃著他帶來探病的蘋果,嘴裡含含糊糊:“我的船,牛逼啊,擱路上開車都能把自己整出腦震蕩來。”
他邊說,還邊伸出右手,朝元舟比了個大拇指。左手也不閒著,舉起半個蘋果放在嘴邊,繼續道:“你知道你擱哪兒撞的嗎?”
元舟忍著頭暈,專心致誌地盯著麵前的粥,試探著用自己的還在微微顫抖的手舀起一勺遞到嘴邊——太餓了,身上實在是沒勁,能吃進嘴裡就算成功。
方提一拍大腿:“晉城路!單行線!大晚上的,路上除了你都沒彆的車!你擱這條路上開著開著頭撞玻璃上腦震蕩啦!”
元舟:“……”
他自幼便跟方提是鄰居,倆人一同長大,心知方家二老對這位獨苗苗寄予的厚望。
可惜二十餘年的各種教育,也沒能讓他這位發小長出先天少的那根弦,僅僅是在西裝革履時有了幾分人模狗樣,從外表上看,很對得起從小接受的教育罷了。倒是在發現一些常人難以理解的笑點上很是發揚光大,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方提見元舟臉上興致缺缺,靜了片刻,三兩口啃完剩下的半個蘋果,重新起了個話題,這次正經了不少:“車禍這事我沒跟叔叔阿姨說,就在你弟那兒說了一聲。順便你醒了這事也跟你對象說了,不過他秘書說他在出差,趕不回來。”
元舟總算是抬起了頭,分了點注意力在方提身上。
腦震蕩的後遺症還未散去,隻是扭個頭就讓剛剛咽下去的那口粥,有了上湧的趨勢。他難受的皺起眉,有氣無力道:“你彆把你啃完的蘋果核放床頭櫃上……不是,你還跟誰說了?”
元舟目瞪口呆。
“你對象啊?”方提一臉無辜。
元舟帶著滿目的不可置信同方提對視,vip病房內靜得宛若空氣被凍住。正在方提絞儘腦汁想措辭的時候,元舟終於動了。
他低下頭,“哇”得一聲,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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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剛才是我說的不對……前任,前任。”
方提自知理虧,任勞任怨把病房收拾乾淨,重新坐回元舟床前,撓了撓頭:“我的船,是這場車禍終於把你的腦子撞回來了嗎?你終於認識到你跟你那個,呃,前男友的戀情,的不合理之處了是嗎?”
“滾,少胡說八道。”
“怎麼就是胡說八道了。哥們騙騙兄弟可以,彆把自己也給騙了。你倆那可是談了四年,不是四小時,也不是四天。”方提來勁兒了,強裝出一副神色凝重的樣子,朝元舟豎了四根手指頭。
“我的船,你把四年青春全都奉獻給了一個傻/逼男的固然令人痛心,如今你能醒悟,這真真是極好的,但是在哥們這做偽裝就沒有必要了哈。”
元舟目光呆滯:“還他媽是個男的。”
下一秒,他猛地探身到方提麵前。頭因為劇烈的搖晃發出不堪重荷的暈眩感,元舟閉了閉眼,咳了兩聲,壓下了又隱隱沸騰的反胃感,聲音低啞:“不是,我到底什麼時候,什麼時候……啊?不都分手了嗎怎麼還要跟他說?”
他隻是被車撞了一下,然後腦震蕩了睡了一下,怎麼睡醒了,還給他安排了一段長達四年的戀愛啊!
他實在是難以啟齒,隻盼方提能懂他的未竟之意。
方提被元舟的猛然湊近嚇了一跳,下意識向後一仰。
他也皺起眉,有些莫名其妙:“四年前啊。你跟周承澤看對眼了……哦也不能算看對眼了,你倆那是備胎和舔狗的日常。再說了,就你那個勁兒,我哪知道你是真分手還是假分手。”
他把元舟手裡緊攥的衣服解救出來,把人摁回床上,神情鄭重:“你,我的船,在這個故事中,負責飾演舔狗。”
“誰?”
“周——承——澤——”方提拖長尾音:“你同專業的學長,你們學校的大眾男神,你的前男友。在這個故事中,負責表演如何跟備胎談戀愛。”
元舟順著方提的勁倚靠回去,忍不住想到了昨天那個毫無邏輯的夢。夢裡具體有什麼他已經記不清了,隻記得什麼結婚證離婚證的,他有點心慌,若有所思試探道:“咱這兒……同性婚姻沒合法吧?”
“你在想什麼呢,那當然沒……你他媽還想跟他結婚啊!”方提這下是真驚了,沒忍住就嗷了一嗓子。他猛地起身,滿臉急躁:“嗎的這舔狗是什麼病毒嗎怎麼還會侵入腦子的好好一個人現在怎麼成這樣了……”
他轉了幾圈,猛然意識到哪裡不對,重又把視線放回元舟身上,狐疑道:“你到底怎麼了?”
元舟緩緩抬頭,一臉誠懇:“我的提,你的船好像失憶了。”
方提呆住了。
片刻,他大步跨向元舟,猛按床頭的呼叫鈴,摁了兩下又覺不對,轉身火燒屁股般狂奔向病房外,邊奔還邊上氣不接下氣的喊:“醫生!醫生——出事了!”
元舟看著方提衝去病房的殘影,鬆懈下來,靠坐在了床頭,抬手揉了揉眉心。
門口處人影一晃。
元舟遲疑著望過去。
男人渾身包裹在修身的黑色西裝中,顯得身材格外高大挺拔。五官英俊,目光深邃又冷淡,嘴角繃得平直。
是個帥哥,元舟在心裡評價,如果不是視線一直緊鎖在我身上就好了。
男人對上元舟的視線,腳步一頓,才重又邁進病房,在元舟的病床前站定。
元舟莫名其妙,有點尷尬:“這位先生,您是不是走錯病房了?”
黑衣男人視線低垂,落在元舟臉上。濃密的睫毛鴉羽般垂下,半遮住了眼神中的冷淡。
半晌,他答非所問道:“你什麼時候回家?”
啊?
元舟抬手摸了摸頭上的紗布,有點懷疑自己腦子是不是真的撞壞了。
麵容沉靜的男人下顎繃緊,伸手輕輕握住了元舟扶著額頭的腕骨。
元舟嚇了一跳,下意識將手一甩。他看著男人的手被自己甩掉,又後知後覺的感到了幾分尷尬。然而身體內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疲憊,他順勢放下手,尷尬一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剛醒,腦子還不太清醒。請問您是哪位?是來找方提的嗎?”
被甩開的手重又垂回身側,男人微微點點頭,聲音平緩,幾乎是一字一頓:“什麼時候回家?”
另一頭,方提像是終於跟醫生說明白了情況,人未到聲先至,元舟甚至覺得自己聽到了走廊上的回音:“醫生醫生這裡這裡這——”
他風風火火撞開病房門,踉蹌兩步,沒說完的半截被迫卡在了嗓子裡,呆滯地看著出現在病房裡的男人。
天殺的,為什麼周承澤會來!
他心裡這麼想,嘴上也這麼說了出來。
沉默對峙中的兩人循聲同時轉頭,元舟精確的捕捉到了方提話中的關鍵詞。
詭異的靜默中,元舟率先開口,聲音裡滿是不可置信:“這就我前任啊?也沒人告訴我我前任這麼個德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