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娘子能給出這般的反應,簡雨晴已是欣慰極了。她不怕其他,就怕自家人是扶不起的阿鬥,將命擺在跟前也不想著變化,任由著人欺負,由著人踩到地裡去。
真要是那樣的話,恐怕她就得自己想辦法跑了。
簡雨晴岔開話題:“天已不早了,趕快睡吧,明日田裡還有好些事要做呢。”
簡娘子連連應好,又催促著簡雲起回屋睡覺。
剩下母女兩個也稍稍收拾了下,趕緊躺到炕上,簡雨晴睡得昏昏沉沉,半睡半醒之間似乎還看到簡娘子坐在炕上發愣:“阿娘……?”
簡娘子躺下了:“睡吧。”
簡雨晴一覺睡到天亮,等醒來時發現身側涼涼的,簡娘子不知何時已經起身。
簡雨晴瞬間清醒過來,急忙坐起身。正當她踩著布鞋想要出去尋人的時候,簡娘子推著門進來了:“雨晴醒了?”
“阿娘怎麼起得這麼早?”
“阿娘睡不著,就早些起來給你們做吃的。”簡娘子擦了擦手,笑道:“你喚簡嵐起來,趁熱吃飯。”
“哪還用得喚。”
簡雨晴已聽見後麵窸窸窣窣的聲響。幾乎話音剛落,簡嵐便踩著鞋出來了,她揉著眼睛懵懵懂懂,還不忘哼哼唧唧:“聞著好香,阿姐做了啥好吃的?”
“是阿娘做的。”
“哎——”
簡娘子沒好氣道:“哎什麼哎?看不上娘做的東西?”
簡嵐瞬間清醒,連蹦帶跳地往外跑。她往桌上看了眼——除去簡娘子照葫蘆畫瓢做的榆錢窩窩外,還有個薺菜炒蛋。
簡嵐一吃就驚了:“娘好厲害!做得不比姐姐的差!”
簡娘子臉上擠出笑來:“那是,你娘我會做的多著呢!”
“那明天我還想吃彆的!”
“唔家裡還有薺菜,這樣吧?回頭買兩塊豆腐做薺菜豆腐羹,好不好?”
“好哎!”簡嵐聽到豆腐也是美滋滋地,“要是咱們家做豆腐就好……那樣的話我每天都吃到豆腐!”
“傻孩子。”簡娘子忍不住笑道,“等你自己做了豆腐,哪裡還願意吃!”
古語道:人生有三苦,打鐵撐船磨豆腐。能和打鐵和撐船聯係在一起,做豆腐的難可想而知,這是得起早貪黑的乾活,白天黑夜連軸轉,永遠都是乾不完的活。
簡娘子不把簡嵐的笑語放在心上,送著簡雨晴和簡雲起往外走。
等走到院門口,她又斂了笑。
簡娘子猶豫再三,輕輕拉住簡雨晴的手:“我的兒。”
她嘴唇蠕動,卻是說不出話。
簡雨晴怔了怔,目光落在簡娘子青黑的眼底。她沒有選擇安慰簡娘子,而是避開話題:“阿娘,我們先去地裡了。”
……
等晚間收工,簡雲起拎著農具回了家,而簡雨晴則挽著墊著布的竹籃去隔壁村買豆腐。
她還未走到豆腐鋪,遠遠便簇擁著一群人。簡雨晴原本還以為是有什麼熱鬨,路過看了眼被圍在中間的居然是賣豆腐的王阿婆。
???
豆腐今天這麼受歡迎的嗎?
簡雨晴迷惑之餘,身體自發上前:“阿婆,我要兩錢的嫩豆腐。”
王阿婆利落地鏟起豆腐鏟,稱了稱份量後放進竹籃:“晴姐兒拿好啊,下次再來光顧。”
簡雨晴將兩個銅板放入王阿婆手裡,蹙了蹙眉道:“今兒個的豆腐不是阿翁做的?”
“晴姐兒好眼色。”
說話的不是王阿婆,而是旁邊的菜販子:“做活的是王大郎。”
簡雨晴恍然。
王阿婆如今六十有餘,準備讓人接手也是正常……就是品質嘛。
簡雨晴看著遠沒有過去細膩的豆腐,笑了笑沒說話。
“王大郎也是。”
“這麼大一籃子豆腐,瞧著都心疼。”
周遭擺攤的攤主,又或是正在購置東西的村民唏噓著:“能把這麼大一筐豆腐都忘了,這也太不仔細了。”
“新手嘛,難免的。”
“嗐……我就是覺得可惜嘛!要我兒子乾出這種事,我非得打斷他的腿!”
簡雨晴聽著眾人閒聊,很快搞清楚了來龍去脈。原來前段時間王阿婆覺得自己體力越來越差,便將攤子交給兒子照看。
沒想到一接手就出了事。
王大郎嫌豆腐攤的活計太累,做了幾日便不願意做了。
他拿著本錢去城裡做生意,結果錢沒賺著先把本錢給用光了。
王阿婆沒法,這些日子天天帶著王大郎乾活。可王大郎沒半點悔改不說,常常偷工減料,又或是丟下東西直接跑了。其中一筐豆腐放了好幾日才發現,等發現時都臭了。
豆腐坊賺得都是辛苦錢。
菜販和鄰裡抱怨著王大郎的不靠譜,惋惜著那些被浪費的豆腐。
簡雨晴順著他們的視線,看向堆在驢車上的一板黴豆腐。
隻見一層白毛覆蓋在豆腐上,看上去毛絨絨的分外可愛。
這是……黴豆腐!?
簡雨晴強忍著心中激動,擺出一副猶豫不定的模樣。她遲疑半響,才垂著頭,細聲細氣道:“阿婆,這豆腐能便宜點賣給我嗎?”
場內聲音戛然而止。
王阿婆瞪大了眼睛:“晴姐兒,你真的要?”
簡雨晴點點頭。
隨著兩人交談,周遭的議論聲也漸漸止住。其餘菜販和顧客麵露驚訝,忍不住上下打量著簡雨晴,眼裡多多少少透露出點憐憫同情來。
聽說簡家大房日子苦,竟是苦到這樣了?竟是要吃這長了毛的黴豆腐?王阿婆想法和其餘人差不多,想了想道:“你要的話就拿去吧?我……我不收你錢。”
簡雨晴不想占便宜,道:“要給錢的。”
王阿婆與簡雨晴推拒半響,最後還是收了:“兩個銅板,我頂多收兩個銅板,你不要原本我也是要丟了的,再多我不收啊!”
簡雨晴麵露笑容:“好。”
王阿婆連帶著墊在黴豆腐下的毛巾因為給了簡雨晴。她將黴豆腐放進竹籃,想了想還是又叮囑道:“晴姐兒,你嘗一塊,不好就趕緊丟了,彆吃壞了肚子啊!”
“我知道的,謝謝王阿婆!”簡雨晴笑著應了聲,滿心歡喜地往回走。
走到半路上,她遠遠見著幾名婆子站在一家院門口閒聊。
婆子嘴碎,簡雨晴原本想繞過去。不過不等她走遠,眼尖的盧婆子先開口喊道:“晴姐兒回來了?我這裡有剛烤出來的胡餅,晴姐兒要不要嘗一個?”
胡餅乃是最常見的主食之一。無論在富貴人家,又或是在平頭百姓中都很受歡迎。
要說區彆大體體現在餡料上。
富貴人家會填入滿滿當當的餡料——最受歡迎的便是羊肉餡。
簡雨晴曾吃過一小塊。
即便是帶回來時已經涼透,再用爐子熱上一遍的,也沒有人能抵抗住它的美味。用胡椒茱萸等香料醃製調製好的羊肉沒有半點膻味,油脂豐腴,肉香濃密,堪稱一絕。
至於河頭村裡,當然是沒這等富貴人家的。像盧婆子又或是其餘村民用的都是最簡單的法子——他們會在餅子上刷一層薄薄的油,或是放入烤爐之中,又或是貼在鍋子邊上,一點點將其烘烤成焦黃色。
剛剛出爐的胡餅冒著騰騰熱氣,烤得焦脆的餅子散發著誘人的香氣。
要是條件好一些的人家還在餅子正反麵都撒上點芝麻,那餅子更是會香得讓人口齒生津。
不過簡雨晴現在更想吃毛豆腐。她想著滿籃子的毛豆腐隻要放鍋子裡那六麵煎上一遍,再沾上點醬汁吃的味道,就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簡雨晴繼續往前走,順口推拒道:“謝謝阿婆的好意,我娘還在家裡等我回去用飯呢。”
“沒事的,沒事的,就個餅子。”盧婆子都看到簡雨晴剛剛吞口水了,以為簡雨晴還在與自己客氣,忙補充道:“阿婆家裡其他好東西沒,餅子還是有……哎,這是什麼味?”
隨著簡雨晴靠近,其他幾名婆子也聞到淡淡的臭味。那臭味奇奇怪怪的,說不出來的上頭。
幾人左看右看,順著氣味看向簡雨晴挎著的竹籃。
盧婆子忍不住捏起鼻子:“這味大的……晴姐兒是買了醃魚?這味咋和醃魚不太像呐……哎呦,我吃不消。”
盧婆子捂住胃,隻覺得胃裡翻江倒海的難受。
簡雨晴大大方方掀起布蓋:“是黴豆腐。”
幾名婆子齊刷刷往後退了半步,瞪著眼看看長毛的黴豆腐,又震驚地看向簡雨晴。
盧婆子吸了口氣,又被臭氣熏得犯惡心。她連連退後,完全沒了先前拉著簡雨晴說話的心思,又不能直接發話趕簡雨晴走,隻能憋著氣道:“哎呀……原來黴豆腐也能吃?我還是頭回聽,聽說呢。”
“我也是頭回聽說呢。”
“真不愧是簡大郎的女兒,就是有見識。”
簡雨晴聽著幾名婆子的話,笑吟吟道:“不是呀。這是豆腐攤上做壞的豆腐,我想著臭魚醃魚能吃,那臭豆腐應當也是能吃的。”
婆子們齊齊沉默。
簡雨晴笑吟吟地補充道:“而且這麼大一籃子,王阿婆隻收了我兩個銅板!”
晴姐兒的腦瓜子不會是有毛病吧?幾名婆子嘴角直抽抽,眉眼間滿是驚恐和嫌棄,下意識又往後退了退。
饒是盧婆子這般刁鑽的人都險些說不出話。她直著眼看了簡雨晴半響,強自鎮定道:“咱們晴姐兒想法真多,真厲害……啊!”
簡雨晴挺起胸膛:“那是。”
幾名婆子實在受不了,忙拿著家裡要燒水,又或是得準備飯食之類的話語匆匆告彆。最後連盧婆子都擺出媳婦在喊自己的架勢,像是背上著火般急急回了院子。
簡雨晴嘟嚷兩句,也轉身走了。
等走過拐角處,她嘴角立馬揚起笑容來。簡雨晴興衝衝地走回家,剛進院門便大聲喊道:“阿娘,阿弟,小嵐,看看我帶回來什麼?”
“不就豆腐……嗚哇!”
“姐姐你好臭!!!”
簡雲起和簡嵐大驚失色,連連後退。被兒女們呼喊聲驚了一跳的簡娘子探出身,也直接變了臉色:“我的兒!你不是去買豆腐了嗎?你,你,你這是帶回什麼東西啊……”
簡雨晴笑道:“當然是好東西。”,她喜笑顏開地再次掀開布蓋:“看!是黴豆腐!”
黴豆腐?黴豆腐是啥?
三人瞳孔地震,聞著直往鼻裡鑽的臭味更是直往後退。
簡嵐一手捏著鼻子,一手指著籃子:“長毛的豆腐,我才不要吃呢!我要吃好豆腐!”
“好豆腐也有。”簡雨晴走到灶房裡,將毛豆腐從竹籃裡拿出來後,又將擺在下麵的嫩豆腐也拿了出來。
簡嵐急得直跳腳,想湊近來又不敢湊近來:“姐……你居然把嫩豆腐也放一起?嗚哇!嫩豆腐臭了怎麼辦?”
“怕什麼。”
簡雨晴將豆腐都從竹籃裡拿出,輕哼一聲:“記住你說的話,待會兒可彆求著我,嚷嚷著說要吃豆腐!”
簡嵐嫌棄:“我才不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