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初春,輕寒料峭。
一群鳥雀在河頭村破屋的茅草頂上做了巢,隨著晨色增加,啁啾聲漸漸活躍,嘈雜的聲音一路傳入屋內,喚醒了窩在炕上的簡雨晴。
簡雨晴不帶猶豫地坐起身,麻利地打水漱口洗臉。眼看其他人家已扛上鋤頭,挑起扁擔,驅趕著黃牛下田耕鋤,她也顧不上用早食,喊著弟弟拎上東西往田邊去了。
如今正是春耕如火如荼的緊要關頭。家中有耕牛的進度快一些,家裡無牲畜幫忙的那就得起早摸黑的乾。
簡雨晴姐弟倆彎著腰,賣力地耕鋤著田地。出門前她還覺得有些冷,現在卻是熱得滿頭大汗,裡麵穿著的抹肚和外麵的衫子粘成一團,蹭在皮膚上都是火辣辣的難受。
簡雨晴扯了扯領口,轉了轉脖子。她的目光止不住落在附近田地的小牛身上,歎了口氣。他們家裡沒牛,更租不起牛,也隻能將自己當牛使了。
簡雨晴心思亂飄,反而沒注意腳下。她一個踉蹌險些摔在田裡,虧得弟弟簡雲起眼明手快,將她一把拎住:“姐,你先去休息會,剩下的活我會做的。”
“我不累,你彆逞強。”簡雨晴掃了眼隔壁田地,一雙眼睛難已從小牛的身上挪開。
“我才沒逞強呢,你去吧!”
簡雲起嘖了聲,又推了簡雨晴一下:“彆看人家家的牛了,瞧你那垂涎三尺的眼神……咱們租不起!”
租牛不但得付租金,還得出草料錢。萬一牛出了事那租戶還得賠償整隻牛的價格,那起碼也得四十貫錢,對於窮得叮當響的簡家來說那就是個天文數字!彆說租牛,要是可以的話他們姐弟兩個都恨不得把自己當牛租出去!
簡雨晴嘟嚷了聲:“我知道。”
她沒好意思說,她看著牛是想吃。不過耕牛乃是國之重器,國家有律法禁止屠宰任何年齡和健康狀況的牛,唯有自然死去的牛才能出售或者食用。
對這個時代的人而言這是理所當然的事,而對於穿越到此的簡雨晴而言這就是災難。
沒錯,簡雨晴是穿越的。
她穿到了一本小說之中,成了反派的早夭姐姐。劇情裡的她隻在反派記憶裡出場過,大體是單純愚笨的娘親在旁人慫恿下將自己嫁人,結果自己不出幾日就遭丈夫家暴而亡。
隨後娘親因傷心過度而逝,弟弟為報仇殺死姐夫一家被判了死刑,獨留下的幼女則被凶狠叔父賣給了人牙子,性情大變終為反派。
簡雨晴思緒還未落下,就聽到一連串呼喊:“姐姐,姐姐,姐姐——!”
未來的小反派來咯。
簡雨晴回轉身看去,看著皮膚黝黑,又瘦又小的妹妹滿臉帶笑,挽著竹籃朝自己撲來:“姐姐!”
誰能想到眼前瘦猴般的小丫頭未來會成為一朵富貴花?簡雨晴想到妹妹簡嵐日後會沉迷權勢不可自拔,最終在後院裡漸漸枯萎化泥,禁不住心頭一顫。
“阿娘讓我給阿姐阿兄送胡餅。”簡嵐乖乖回答道。
早上出門急,兩人早飯也沒用。
簡雨晴聽到簡嵐的話語,頓覺得肚子咕嚕一聲叫喚。
簡嵐將竹籃擱在地上,掀開蓋布露出下麵兩隻胡餅,另外還有一陶罐的醬菜。
醬菜配胡餅,醬菜拌粟米。
簡雨晴穿過來兩三個月,就愣是吃這兩玩意兩三個月。
她看到醬菜和胡餅,連點吃的欲望都沒。
想也知道這胡餅定然是乾巴巴的,醬菜是齁鹹齁鹹的,吃了胡餅配醬菜後光是水都得乾上兩大碗。
簡嵐揮著小手:“阿兄!”
簡雲起暫停下動作,走上前抹了抹手,撚起一塊胡餅。他熟練地抹上點醬菜,麵不改色地一口咬下。
“阿姐?你不吃。”
“……吃。”簡雨晴再是膩了眼前的吃食,也得填飽肚子。她拿起一個餅子,硬著頭皮咬了口。
味道和自己想得一模一樣!
倒不是簡娘子的手藝不好,隻是簡娘子為了節約柴火錢,自家胡餅都是一口氣做上一摞。
剛做出來的胡餅外脆裡軟,美味的不得了。隨著烤了又蒸,蒸了又烤,本來酥脆的外殼和綿軟的內裡也變得又硬又實在,最終塑造成眼前的模樣。
簡雨晴噎得直翻白眼。
她用力拍了拍胸口,咳了又咳,才將乾巴巴的胡餅咽了下去:“呼……”
簡雨晴苦著臉,準備咬第二口。
正當她張開嘴的瞬間,眼角餘光瞥到一抹綠色。
不對,現在都開春了!
簡雨晴的視線落在不遠處,心頭一動。
暫時吃不起的羊肉豬肉吧,能吃上些時令野菜也是好的。
簡雨晴喜上眉梢,瞬間打定主意。她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站起身來:“小嵐,咱們去找點吃的吧?”
“是去釣魚嗎?”
“不用那麼麻煩。”
“那還是去抓田鼠?”
“唔……田鼠就算了吧。”
“難道是去後山獵兔子?”簡嵐小臉皺成一團,提醒道:“隔壁黃叔說最近開春,野熊才剛過了冬,讓咱們彆上山。”
“也不是那個。”
“那……哪裡有吃的啊?”
簡雨晴努努嘴,伸手點了點前方。簡嵐順著姐姐手指的方向看去,小臉瞬間跨了:“那邊啥都沒有嘛,姐姐騙人!”
“哪裡沒有?那邊不是有棵榆錢樹嘛?”
“……”簡嵐沉默一瞬,“姐姐你當我小孩兒騙呢?榆錢摘了又不能馬上吃……做成榆醬得好兩月,再說我都吃膩了!”
如今榆錢多是拿來做成榆醬,又或是拿來釀酒,據說有延年益壽的功效。像是簡家去年便存了不少榆醬,靠這個與其他幾種醬菜才勉強過了冬。
提及榆醬,簡雨晴的嘴角也抽了抽。隻能說後世做法消失的菜色,總歸是有理由的。她對上妹妹不信任的目光,笑道:“不一樣。”
沒等簡嵐詢問,簡雨晴拉著她跑到榆錢樹下。她手指動得飛快,刷刷刷地摘下一大把榆錢塞在竹籃裡。
簡嵐噘嘴歎氣:“好好好,也該準備榆醬了。”
簡雨晴笑道:“放心吧,今年絕對不做榆醬了。”
簡嵐不信:“怎麼可能?”
簡雨晴笑彎了眉眼,自信滿滿道:“到時候榆錢還在新鮮的時候就會被吃得乾乾淨淨,沒人能留著做榆醬的。”
簡嵐是一百個不信。
出自對於姐姐的信任,她還是乖乖按簡雨晴的指揮做,摘了足足一筐子的榆錢。
做完活計,三人一同回家。
“阿娘,我們回來了!”
簡娘子放下做到一半的針線活,高高興興地迎上前:“累著了吧?都快進屋裡歇息會,阿娘給你們把飯熱一熱,再去舀一勺豆醬出來下飯,好不好?”
豆醬、榆醬和魚醬。
簡家整個冬天就是靠這三種醬和偶爾抄到的鬆鼠窩過活的。
聽到豆醬兩字,簡雨晴嘴裡便開始泛酸。她忙不迭伸手摁住起身的簡娘子,臉上帶笑:“阿娘,您坐著吧?今天我帶著好東西回來了!”
簡雲起和簡嵐瞪著眼,沒敢說話。比起吃到膩煩的豆醬,說不定阿姐真能弄出點新花樣來呢?一大一小相視一眼,也插話道:“對啊對啊。”
“阿娘坐著休息吧?”
“咱們去幫阿姐忙,阿娘好好休息!”
簡娘子遲疑了下,腦海裡又浮起出弟妹的話語來。她猶猶豫豫地坐下:“……那你們小心點!東西找不著就告訴阿娘,燒東西的時候也要小心點,千萬彆燙著。”
“我們曉得的。”簡雨晴應了聲,隨即推門而出。
簡家的廚房就是早上洗漱的那塊地方。簡雲起負責劈柴燒火,而簡雨晴則帶著妹妹將榆錢的蔕頭處理掉,隨後又要清水洗得乾乾淨淨,最後雙手輕輕絞乾。
簡雨晴拿起一片塞進嘴裡,又給妹妹塞了一片。
簡嵐嚼了嚼,眼睛頓時直了:“甜絲絲的,好好吃!哥!生榆錢居然是甜的!”
簡雨晴給弟弟也投喂了片。
新鮮的榆錢帶著點清甜,越嚼越甜。雖然沒有飴糖的甜味,但對於難得吃到甜食的兄妹兩來說已是天賜的美食。
兩人一片接著一片,停都停不下來。簡雲起一邊吃著,一邊還要詢問:“姐,你到底打算做什麼啊?”
“我打算做艾窩窩。”
“啊?做艾窩窩啊?”簡雲起瞬間沒了興趣,“就咱們家那麵粉做艾窩窩,定然是乾巴巴的,咽都咽不下去,怕是浪費了這好吃的榆錢!”
如今形容某個人命苦,便會說他一輩子饑飽勞碌,就是吃窩頭的腦袋。
艾窩窩是窮苦人最常見的吃食。
簡家吃的次數就不少,用家裡剩餘的雜糧麵攪和在一起,加點鹽巴攪和攪和那便是一頓飯。
簡雨晴懶得搭理他,自顧自翻著廚房。等她將簡娘子珍藏在角落裡的白麵和黃豆粉翻了出來,一大一小還在嘟嚷,想要將榆錢留著當零嘴。
“你們愛吃,回頭再去摘去。”
“咱們後頭的山頭上,啥都能缺也不缺榆錢。”簡雨晴三言兩句打發了弟妹二人,將麵粉和黃豆粉統統倒入洗淨的榆錢裡,又往裡加了一點點鹽巴。
攪拌攪拌再攪拌。
簡雨晴將麵粉和榆錢揉在一起,揉成偏硬的麵團。
兄妹兩人湊在旁邊看:“哇哦……”
簡雨晴拍開他們的手,又將麵團分成一個個小劑子,挨個揉搓實心些,團出小球又摁出一個小洞,最後倒扣在蒸籠裡。
此時灶頭上的水也燒開了。
簡雨晴將蒸籠擱在鍋子裡,又蓋上鍋蓋:“現在就等艾窩窩熟了。”
用不著多少時間,三人便聞到了淡淡的幽香。隨著榆錢窩窩的香氣漸漸散開,弟妹兩個從一開始的不信也變得興奮起來。簡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爐灶,不斷吞咽著口水:“姐姐……好香啊姐姐!”
簡雨晴的肚子也不斷鳴叫。
穿越過來兩個月,她就吃了兩個月的豆醬、榆醬和魚醬。此刻聞到榆錢的香氣,簡雨晴也有點控製不住,偷偷咽了下口水:“應該,應該差不多了吧?”
她定了定神,緩緩掀開鍋蓋。
比先前更濃鬱的香氣帶著熱氣席卷而出,就連還在屋裡的簡娘子都被香氣引了過來:“哎呀……這,這是什麼味道?”
更不用說餓著肚子的簡雨晴三人。簡雲起迫不及待地去抓,她拿起一個艾窩窩就想往嘴裡塞。
不過剛剛拿起來,他便忍不住怪叫一聲。簡雲起將艾窩窩丟到另一隻手裡,一邊左右交替,一邊唉唉怪叫:“好燙!呼,呼……唔……燙燙燙!呼,呼~”
簡雨晴蹙眉:“瞧你那猴急樣,小心燙!”
她先用筷子夾起一個艾窩窩,將其放在碗裡並遞給簡娘子:“這是我做的艾窩窩,阿娘嘗嘗?”
簡娘子驚了一跳:“艾窩窩?這麼香?”
她連忙接過瓷碗,低頭看著碗裡的艾窩窩,翠綠的顏色,油亮油亮的,剛剛蒸製好看著特彆軟和?
簡娘子也咽了下口水。
她拿起艾窩窩,吹了吹涼,再輕輕咬了一口。
簡娘子眼前一亮,忍不住又來了一口,再來一口。要知道她的胃口並不好,平時隻吃小半碗飯,沒想到如今竟是三兩下就吃完一個艾窩窩。
簡雨晴三人難掩喜色。
簡娘子被三個孩子看得窘迫,嗔道:“看我做什麼?你們也趕緊嘗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