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秉中
吳秉中來到這已經第十年了,一開始是被分配到這兒上班,後來成家了,再過幾年孩子也有了,也就沒想過去彆的中學了。
工資倒也克扣不了多少,就是獎金總沒他的份。他整理整理教案,騎著摩托車回家了。
生活勉強過得去。除了被同事調侃我們吳老師真是出力第一人的時候有點懷才不遇的惆悵吧,不過,也就一點。
他永遠在帶最差的班,吳秉中想,但凡是個想好好學習的學生,我都要把他們引到正道上。
但是學校分給他的是一年有半年重心不在課上的特長班,是交了擇校費進來的少爺小姐班,也有愛學習的學生在他的帶領下,從三百考到了四百的,但是他想:我是老師啊,一個普通的物理老師,不是神。
索性他的學生也沒指望他成神,他們總說:“吳老師,彆講卷子吧。我們還想聽上次說的三國故事。”
他拿著教師的工資,當了十年的說書先生。
陶老師曾勸他,多去領導麵前說說情吧,再大的不對,也這麼多年了。他搖搖頭。
直到那天,校長親自來找他。他進學校十來年了,從沒被這樣禮遇過。
校長問他:“小吳啊,聽說你家裡以前是幫人看風水的,是不是啊?”
吳秉中的家,在嘉南一個小山村裡,父母很不容易供出來了他一個大學生,沒想到,有一天,他居然還要靠爺爺傳下來的一點皮毛謀生。
他總記得父親教導他好好學習,以後比爺爺還要有出息,後來他才發現,不是的,還是爺爺有大用啊。
吳秉中大致了解了概況,就拿著家裡寄來的已經十幾年沒有派上過用場的羅盤在學校遊蕩,他將八卦鏡掛到了開水房門口:“這個方位正對教職工宿舍,怨氣都衝撞了。”
在他的堅持下,初中部和高中部中間修起了一扇常年關閉的大門。
“學校四處漏風,這怎麼能守得住文氣呢。”
為了能安眠,也為了能多帶出點文曲星出來,校長都一一照辦了。
也許是他給的符水有用,也許是安神香有效果,也許是心誠則靈,曾經困擾過校長的噩夢消失了。
吳秉中也重新被分到了重點班的學生。
第一年,他就和陶老師合作,帶出了兩個能上嘉禾大學的學生,以往整個霖城一中三年都不見得能出一個嘉禾,大家都很高興。更彆說考上嘉南大學、嘉南師範和本地的霖城大學、霖城理工的學子了,十來個學生都收到了值得一提的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當初霧裡看花的一點點往事,永遠不會再出現在他的人生裡。
校長經常找他聊天,漸漸地,他成了彆人眼中的領導的心腹。
連曾經的十來年冷板凳,都變成了有意的曆練。
居然有一天,他聽到沒競爭過他的老師背地裡罵他是關係戶,他想:哈哈,真是太厲害了,原來我吳秉中,也變成了自己最討厭的那種人了。
他成了主任,他有了單獨的辦公室,每次講話都有他的名字……
可是,一切,不過是因為他有個有用的爺爺。
那天他想回辦公樓拿藤椅看電影,但是瞟到了抽屜夾著什麼,沒關好。
打開抽屜,一張輕飄飄的紙就那樣擊碎了他所有的幻想。
他和孩子們說,用的是紅色顏料,但是誰又知道呢?
吳秉中想,如果真的是血書,也可能吧。
“血債血償,十年不晚”,其實他沒有說謊,隻是他沒告訴那兩個年輕人,還有後半句,力透紙背的字跡寫的是“為虎作倀,枉為人師”。
他十多年的信仰啊,就這樣被一張紙否定得一無是處。
那瞬間他的眼淚就從滿臉橫肉的臉上流下了。
他打電話給校長的時候聲音還是顫抖著的,他說:“王校,我收到了血書。”
唐澗和秦疏一直以為校長們最近在出差,連譚老師他們也這樣覺得。
其實不是的,是從接到吳秉中那個電話開始,他就不打算出麵了。
他說:“這樣吧,小吳,你先過來我們商量一下。”
於是吳秉中在會議室點了半個多小時的頭,直到王校說:“時間不早了啊,這樣吧,小吳,這件事我就交給你了。現在七點零鐘了,最近加班呆學校時間太多了,未來一周我就先在家辦公了,有事電話聯係好吧。”
於是吳秉中被懷疑,欺騙赤忱的人,也欺騙自己。
陳思琪
陳思琪從小長在東山鎮,媽媽總說東山外麵的世界很不一樣,所以爸爸才出去打拚,隻是為了讓他們也能安然在燈紅酒綠的世界裡有一席安穩之地。
她一直很努力,所有人都說哪怕是在東山中學,次次都能保持次次第一的孩子也能考上霖城大學。
那個時候她還叫羊思琪,還是貧窮的十裡橋村無憂無慮的孩子之一。
直到兩年前,噩耗傳來。
母親一開始每天都以淚洗麵,但是鎮裡人都勸她要往前看,家裡還有娃,大人要有個樣子。
她不明白,為什麼有了自己,母親就失去了悲傷的資格。
學校派來對接的人是一個矮矮的胖子,丹鳳眼,看起來很凶,說話卻很和氣。
儘管他溫和的話安撫住了陳鳳蓮,卻沒有說服躲起來偷聽的羊思琪。
她想,大人們都是騙子,為了一點錢,就能輕易決定彆人的生死。
母親不哭了,她的眼睛已經哭得半瞎,再也不能刺繡。
她把賠償都存起來,說思琪以後讀書上大學都要錢,要往前看。
家裡還是一樣地窮,隻是少了一個逢年過節會回來的人,隻是鳳蓮的念想從丈夫變成了女兒。
思琪說媽媽彆哭以後我就是你的依靠,心裡一遍遍地告訴自己,我不會忘記。
她轉學去了霖城一中,慢慢地,大家都叫她陳思琪,後來,連通訊錄的姓氏裡,也少了父親的影子。
羊思琪想,遺忘,隻是為了更好地記住。
吳元森很好,天真單純卻敏銳真誠,她的小心思在他麵前總是無所遁形,可是怎麼辦呢,他永遠不會拒絕她。
陳思琪讓他偷吳秉中的鑰匙去配新的,他也願意,思琪從化學實驗室偷了原料,他也願意想方設法出謀劃策。
吳元森說:“思琪,我宿舍的鑰匙也配一把給你吧,下次室友睡了,你還能看書。”
她錯開他的目光:“要是我一開門,撞見吳主任怎麼辦?”
吳元森覺得很有道理,雖然他不知道為什麼吳秉中很少讓他在紅樓留宿,但是有自己的秘密基地總是很好的,他說:“那我把大伯那裡的鑰匙拿過來,放一把在四樓花盆夾層裡,你用得著的時候再說。”
他們在他的宿舍裡畫了很多草圖,想了很多個方案。
吳秉中做夢也想不到,侄子會炸了開水房。吳元森也沒明白,陳思琪會做壞事呢,思琪有點任性,也會有莫名其妙的請求,但是她說的總是對的啊。
吳元森在晚自習開始前拎著自己的兩個暖水瓶進了開水房,他有熱得快,這兩個還是從學生宿舍樓宿管那裡買的二手瓶子。
吳元森從兩個玻璃內膽裡麵取出兩袋裝了白磷的麵粉。
他從衣服夾層裡拿出幾包石灰。
涓滴的熱水一點點注入暖水瓶,吳元森試驗過,大概二十分鐘就會滿得溢出來。
滴出來的水會和生石灰發生反應,然後放置在一旁的白磷就會燃燒。
他鎖上了開水房的大門,拎著兩個空殼泰然自若地走遠。
李墨
他以為自己會忍讓到世界的儘頭,直到那天兩個學生衝出來替他說話。
“宇哥彆生氣,這兩人我班上的,太傻了不會做人。”高二(18)班的田帥打圓場。
李墨突然有點羨慕他的同學,儘管田帥根本沒在意被鄭宇拳打腳踢的自己。
二人後來偷偷地來找他:“你是不是被欺負了啊,我們去找老師告他。”
李墨隻會說對不起和下次不敢了的大腦也會卡殼,他說:“你們不用幫我,我不值得。”
沈雨涵和張期卻不肯袖手旁觀。他們都是生長在正常家庭的孩子,無法忍受李墨的厄運,卻也猜不到李墨看到兩個傻子自投羅網時的愉悅。
他想報複,憑什麼鄭宇為所欲為,憑什麼他肆意踐踏他的尊嚴,卻有一對是非不分的爸媽永遠為他兜底。
但是他不會說出口,他隻是畏畏縮縮,一副見不得人的樣子。
有的人看不起他,覺得他窩囊,但是不是還有兩個嘛,他想,還有兩個傻子同情他,懷著人類純樸的善惡觀想替他懲罰那個惡魔。
高二和高三下課時間不一致,很難遇見,沈雨涵拿出自己的複讀機和耳機,她說我們也會有自己的通訊工具。
李墨卻在隔壁班陳思琪的眼中看見了同樣的渴望。
兩個同樣對人性失去希望的人合作了。
他們把這個計劃命名為:李清照LQZ,L李墨和羊思琪Q對Z鄭宇的計劃。
吳元森沒有寫大小李杜,因為那是他們的代號,大李杜陳思琪和吳元森,小李杜沈雨涵和張期,就算彆人截獲了複讀機又怎麼樣。
隻能聽到讓人雲裡霧裡的指示。
如果唐澗知道了,他也許會好奇地問李墨:“那你呢?你是蘇軾嗎?”
李墨則會搖搖頭:“我會把最閃耀的名字,留給及時來的東風。”
李墨的代號是辛棄疾,願此生去病,有心戎馬。
一個隻敢躲在彆人身後的懦夫,也有武將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