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永遠出現在不應該出現的地方,秦先生。”唐澗又一次質疑他。
一米七的女生明明坐著微微低頭以手支頤,秦疏卻感覺到了居高臨下的不客氣。
秦疏絕不是好脾氣的人,但他一向自詡識時務,介於他暫時沒錢選擇更好的房子,於是隻能不厭其煩地一次次解釋。
“警察都問過了,我沒問題不是麼?現在已經六點了,原諒我接待不周,我該解決自己的晚飯了。”
話音未落他已走向冰箱,打開那瞬間他突然想起什麼,驟然慌張的眼神哪怕隻有一秒,也足夠唐澗停住猶豫是否要往外走的腳步。
她搶在秦疏護住冰箱之前打開,白色的高爾夫球咕嚕嚕滾出,還沒等她深思為什麼會有人把高爾夫球放冰箱,已然不經意踩到一顆……
“軟的?”唐澗彎腰撿起,秦疏從冰箱門被打開那刻已開始慌張的大腦重啟,連向來嘻嘻哈哈的散漫也忘了偽裝。
克製住眼神閃爍,他難得強勢:“我以為哪怕是租戶也會有物權吧。”
唐澗卻早已受夠了秦疏搬進來之後紛紛擾擾的議論,更何況,哪怕是隨便學的三腳貓功夫對上文弱的秦疏也綽綽有餘。
真理隻存在於射程之內,而交不出房租的詭異流民,怎麼會有說不的權利?
於是她的手依舊接近那個球狀物體,秦疏的“不要”還沒說出口,她的美甲已經戳破了白球,不明物流出一點白色和透明的液體,像膿液一樣的混合物質讓她恨不得自己是個盲人。
秦疏又一次進了警局,區彆隻是之前是被當成事故幸存者,這次是被小房東直接押送過來。
“所以,那些都是豬腦,還是生的?”盒飯吃到一半跑過來意味自己是處理居民糾紛的徐警官有點疑惑,這都不是月薪三千的片警該聽的事!他的飯還沒吃完呢。
等唐澗將裝著幾十個白球的塑料袋打開的時候,他的食欲已然消退了。
麵前的年輕人看起來還挺正常的啊,大眼睛,睫毛很長,長相清秀,形容消瘦,怎麼會有這種愛好?
八卦的小徐儘量保持嚴肅的表情。
“不止,有豬的也有牛的,雞鴨兔子也有。都是生的。”秦疏放棄了掙紮。
“警察叔叔我舉報,那些都是他徒手捏成球裝起來的。正常人能這樣嗎?他肯定是個變態。抓他來的路上我都問過了,根本沒那麼多透明氣球賣,他從社區領的避孕套。”
唐澗提前幫秦疏交代了,於是芳齡二十八的徐sir恍惚應下了那句“叔叔”,並給麵如死灰的秦疏做起了思想工作。
在半個小時的思想教育之後,沒偷沒搶隻是愛好特彆的秦某人終於被放回家了。
披星戴月走了幾百米到家,卻看見唐澗雙手叉腰站在門口。
房東有備用鑰匙,但是她從不在沒被允許的時候開門,大概以後也不需要了吧,她想。
於是端正態度,仔細斟酌地說:“從你三個月前搬進來到現在,我們小區出現了七隻黑貓,兩個月前,呃,城南車禍,我在電視上看到你,一個月前你說水管漏了,我找人來幫你修,流出來的水是血紅色你說是鐵鏽,下午居委會說我家被投訴半夜總是有尖叫,我跑過來找你卻看到了,那些,球……”
她眨了兩次眼仿佛這樣就可以把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扇走。
忍住惡心咽了口口水,她又繼續說出自己的來意:“秦疏,這個月的房租你也還沒付。我想你該好好想想怎麼當個正常租戶。”
秦疏望著她,唐澗好像從來沒有這麼慢條斯理地講過話,她有點咋咋呼呼,熱情也多話,但是一嚴肅起來,他就沒立場拒絕了。
唐澗也鬆一口氣,差點就說成了兩個月前的監控了,她暫時還沒想好要不要說出這件事。
於是,九點收拾完所有行李的秦疏推著兩個行李箱走在小路上。
招魂幡上周壞了,維修用光了他所有積蓄,新任務至今仍毫無頭緒,報酬自然也無從談起了。
此刻他身無長物,孤身走在寒風中。
唐澗也沒那麼趕儘殺絕,她明明隻是讓他思考怎麼樣讓自己泯然眾人正常些,隻是他一想到她的目光,總感覺自己仿佛無所遁形的灰塵小精靈,馬上就要被看散架,一刻也不想多呆就跑了。
現在在她的眼中,自己大概就是一個逃課逃學、明明有宿舍卻要出來住還拖欠房租的窮光蛋吧。
索性他永遠做好下一秒離開的準備,所以收拾起來也很輕鬆。
不期待就不會失望了啊,他孤獨地走著,直到感覺口袋微微發熱,才停住腳,拿出嗡嗡作響的迷你羅盤。
行李箱的轉向輪不再在公園石子路上轆轆作響。
四顧無人,他打開略小的那個20寸行李箱,裡麵多層塑料袋和保鮮膜層層包裹的是他冒著徐警官詭異目光拿回來的白球,還有放在冷凍層沒來得及被唐澗發現的紅球。
菜場買來的新鮮動物腦子,細細的水流慢慢衝掉血液,用鑷子剝掉被膜,戴上橡膠手套捏成球狀,這隻是他的道具之一而已。小心翼翼被完整剝下被膜,則撐開,倒進血液,加鹽攪拌凝固,再冷凍成型。
它們都見不得人,就像他一樣。
秦疏抬頭看月亮,上弦月彎得很美,遠處跳過來一隻黑貓朝他喵喵叫,他忽然想起傍晚唐澗的質問,永遠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地方難道這是他願意的嗎?
不對,他倏爾睜大了眼睛,想起她的話語……如果說她隻在電視上看到過他出現在兩個月前的車禍現場,那又怎麼能叫“永遠在不該出現的地方”?是在暗示不想見到他嗎……
反正以後也大概不會見到了吧。
霖城這麼大,解決完這件事,他會去找個新的居所。
羅盤發熱提醒他不能再往前走,早知道就再賴幾天了,他想。
可惜沒有如果,已經將鑰匙轉交給物業,現在倒回去也太狼狽了。
秦疏走到公園長椅處,四顧無人,他將兩個行李箱偷偷塞進百寶袋。
戴上橡膠手套背上裝了紅白球和百寶袋的雙肩包,閉上眼睛墜入眼前的漩渦。
秦疏瞬間消失的同時,唐澗早已回到家,和爸媽打了招呼,告訴他們那個提醒過了那個住在樓下的奇怪年輕租客讓他正常點。赤兔熱情地撲上來,唐澗摸摸它,給它加餐說晚安。
洗去一天的汙穢後,唐澗將自己摔進了被窩,儘管腦海中的畫麵沒那麼容易被清洗。
她抱怨了幾句,因為太累沒來得及熬夜就早早入睡。
秦疏第二次來到十五年前的霖城一中門口,傳送入口正對著中學的東門。
此刻是鏡麵時間上午十點,他趁門衛不注意,竄進了一中。
這時的霖城還沒有大刀闊斧地開始整頓市容市貌,以十五年後的角度來看,連作為霖城人大會議場所的一中都很是寒酸。
沒有超市,隻有小賣部,食堂也很是狹小,天氣晴朗的時候,學生們拿著自己的飯盆在榕樹下排隊。
如果下雨,就隻能在食堂擠著吃,吃完了用旁邊的水龍頭衝衝,把還帶著油星的飯盆放回鐵架子,匆忙結束自己的用餐。
要是能在學生們下課之前破解就好了,到了十二點這裡會有很多人,的確可以多問兩個問題,但是一舉一動都不那麼自由了,秦疏想。
這條路他走了好幾次,一直沒明白到底不同在哪裡。
但是羅盤的指示從來沒錯過,他隻是一個平平無奇的文科生,畫出地圖已經夠困難了,按同心圓找交點,找出來也是一片空地,是沒有鋪上跑道的最平庸不過的沙石空地。
他實在沒想明白這有什麼不同的,所以之前那次隻顧著原地打轉了。
也裝作家長問過學生們,他們也說這空地用作跑步散心,當然打了飯端過來吃也行。
與此同時,進入夢鄉的唐澗見到了她的狗,那是一隻很可愛的西高地白梗,從寵物店接回來的時候媽媽順口叫它小白,她一把抱住狗,說:“我的白狗也要與眾不同,最多隻能叫小黑。”最後折中,取名“赤兔”。
兩個月前的13號,也就是2023年11月13號,它突然消失,唐澗找了很久也沒找到,最後好說歹說塞了兩包煙,問小區保安調了監控,發現狗是自己出去的,她第一次知道赤兔還會開門。
而監控拍到的畫麵還有赤兔和秦疏同時走進了電梯。
她盯著24倍速的監控,不論是狗還是秦疏都沒有出來過。
唐澗瞄了一眼抽著煙的保安,鬼使神差地就刪掉了那段視頻,並故作淡定地說相信狗認得家,會記得回來,卻沒辦法說服自己。
這種疑惑在看到本地電視台對城南車禍事發現場的采訪時達到頂點。
的確,是平平無奇的車禍,僅僅是路過而已……
但是,采訪記者說的時間是下午三點二十,而赤兔和他的電梯監控是下午三點,秦疏是怎麼在二十分鐘之內,從城北的小區,瞬移到城南的車禍現場的。
夢中的唐澗一遍又一遍地反問自己,直到她喘著粗氣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