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園裡已提前住進了賓客,考慮到何愁不想見太多外人,林詩音帶著她住進了自己的小樓。
她待何愁很好,大抵是愛屋及烏,一手接過了何愁的衣食住行。第二天,保定城裡有名的首飾鋪子、脂粉鋪子、裁縫店都紛紛上了門,何愁被林詩音勸著,暈乎乎換了一身新妝扮,真是人靠衣裝馬靠鞍,一路的風塵仆仆被洗去,她比林詩音第一日見著的還要光彩照人、明豔美麗。
林詩音牽著她的手上下打量,十分滿意:“表妹不知是何處來的仙女?”
何愁狡黠地眨眼:“表姐,我是從天上來的,下凡就是為了找你呢。”嗯,移花宮怎麼不算是一種天堂呢。
林詩音拍拍她作怪的手,掩著嘴笑了。
江湖總愛傳紅顏美談,仿佛一說到女人,便要說上她們對容顏的追求與攀比,被男人追求和愛慕,好似自己的臉不是天下第一的好看,沒有幾個名動天下的青年才俊追求,她們馬上就該自殺了、去死了。
林詩音被稱為武林第一美人,自然少不了出現在戲文評說。有良心的還好,追求刺激和銀子的說書先生直把她說成了紅顏禍水,深居簡出卻與許多人有所往來,又說她對自己的臉在意至極,倘若再出一個更美的人站在她麵前,她便要被嫉妒衝昏頭腦……
林詩音也是聽書看話本兒的,對這些無稽之談常是一笑了之,你總不能堵上所有人的嘴。隻是有些時候,她也會思考這麼一個問題:如果真有一個人站在她麵前,這個人又漂亮、又明媚、比她還要招人喜歡,她會做出什麼反應呢?
林詩音本是得不出答案的,直到何愁牽著她的手,高高興興地往她手上戴了串寶石鏈,她突然出了神:好漂亮的寶石,好漂亮的眼睛。
何愁送給林詩音的寶石鏈是從移花宮中帶出的,寶石天然璀璨,名匠精心製作,是一等一的上品,誰收到了這樣一件禮物,都要歡喜不已的。林詩音的注意力卻放到了何愁的眼睛上,她突然意識到,何愁也許不是最美的,可她的眼睛太漂亮了。
她又有這樣的笑容、這樣哄人的一張嘴,配上她眨一眨就碾開一片星辰的眸子,怪不得江湖人說,秋和姑娘微微一笑就能叫人心碎。
那同她表白的武當山弟子被長輩抓了回去,有傳聞說他練劍都心神不定、魂不在焉。
林詩音想,怎麼會有人因為嫉妒,就想要毀了這樣一張臉呢?
——如果有好感度顯示,林詩音對何愁的好感度已達90+。
何愁在林詩音的小樓裡住了兩天。她這人閒不住,身體坐下來了嘴就要開始叭叭,林詩音聽她講各種各樣的故事。
她講的故事都很怪。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少年郎。他有一位自小相愛的青梅竹馬,兩人情投意合,隻待到了年紀,就結為夫妻。少年郎英姿颯爽,武功高強,入了江湖後卻舍不得這紅塵滾滾,於是對婚事一拖再拖。”
林詩音聽著聽著,總覺得有些怪異,何愁接著道:“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少年郎有一日被仇家圍攻,眼看著是要死了的。誰知這時候,一位青年才俊殺出,救了他一命。少年郎感激不已,和他結為兄弟,並帶著他回到了自己的家。”
“誰知道,青年卻看上了他的未婚妻,被迷得神魂顛倒。少年得知此事後,無可奈何,卻又深覺無法報答青年的恩情……你猜,他後來做了些什麼?”
林詩音皺眉道:“恩情總是大過天,也不至於將未婚妻拱手相讓罷?”
她道:“倘若他真的那麼做,未婚妻被迫嫁給了青年,也隻是一樁怨婚怨偶,如此一來,他們三人該如何自處?”
她說著說著,竟有些天真地笑了起來:“想來,是為青年尋找真愛吧?表妹,我猜你是想要說一個愛情故事。”
何愁望著鏡中的林詩音。此時武林第一美人正值花期,青春美麗,眉間都是青澀,如同枝頭上的花苞,看不出後來的哀愁與苦悶。
這個時候的她多天真呢?——後來她的苦痛就有多深。她想不通這世上怎麼有人為了恩情拱手相讓自己的未婚妻,自然也就想不通……未婚妻本是可以拒絕婚事,一人自在的。
——人人都說,小李飛刀情深義重,恩情大過天,他也確實是個赤誠之人,萬頃家財相讓,忍痛割愛未婚妻,他把“情義”二字看得那麼重。
可他卻忘了,林詩音不是他的萬頃家財,也不是他的物件。她等待他的那些日日夜夜中,李尋歡曾想起她多少呢?感情就是要對比的,林詩音愛李尋歡那麼多,他又欠她這麼多。
何愁不懂這世間的恩義與情愛糾纏,慢慢地也越來越無法當一個大義的俠士。
她若要他人愛她,那就隻能愛她——她回饋的愛卻少得可憐,她自私、自我、要自由。
所以憐星邀月對她萬分好,她跑的時候卻頭也不回。
——她更愛自由。她自私,她自利,她沒心沒肺。所以她自由,所以她快活。
林詩音待何愁很好。所以她也渴望待她好的人有幾分自由。
她不知道原著中荒謬的劇情被她蝴蝶後,林詩音還會不會失望、絕望、苦痛。可她希望寄予她——不是武林第一美人、不是李尋歡的未婚妻子、隻是林詩音——想要轉身,就轉身的可能。
何愁笑道:“表姐你猜對了。”
林詩音“誒”了一聲道:“他尋了哪位佳人呢?”
“哪位也沒有。”何愁慢條斯理,“少年郎竟當真願意將自己的未婚妻拱手相讓,未婚妻當然不願意。為了打消她的念頭,少年郎自宿花柳,醉生夢死,叫未婚妻對他失望透頂。”
林詩音呆呆道:“……失望透頂?”
她突然道:“她難道就嫁給了那青年?”
不知為什麼,林詩音打了個寒顫,好似她感受到了命運線的牽扯。這讓她對何愁接下來的答案有些恐懼。
何愁當然不可能說這種狗屎結局了。
她微笑道:“難道就隻有‘嫁’了嗎?未婚妻毀了與少年郎的定親信物,怒道你如此愚鈍,我與你並不是一路人,兩家就此斷了親,從此未婚妻不是未婚妻了,她就隻是她自己。”
林詩音怔住:“不結親了?”
何愁斬釘截鐵道:“不結了。”
她想了想,補充:“她厭惡極了未婚夫,又有些好奇江湖,於是便也走出房門,恰好她學得一手醫術,又會些毒,久而久之地,竟然闖蕩出幾分名聲來。”
“她是個大美人,自然也有人傾慕她,江湖上多得是有人追求她,多得是人欣賞她。她喜歡誰,便與誰來往,從此之後自由自在——至於少年郎的結局麼,誰也不知道。畢竟她遊戲花叢之間,哪裡還顧得上從前的一根草?”
這有些荒謬的故事,林詩音居然聽得入迷。她喃喃道:“喜歡誰,便與誰來往麼?”
何愁:“那不然和不喜歡的人結婚?——那可不行,人活著是給自己活的呢。”
“喜歡誰,便與誰來往。”
林詩音笑了,拉住何愁的手:“我知道了。我喜歡表妹,我便與表妹來往。”
何愁:“……”
何愁深情地反握林詩音的手:“表姐,我覺得下下輩子給你以身相許,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她又暗示:“表姐,其實我很厲害的。你如果婚前恐懼症……不是,你如果想要出去逛逛,完全可以找我,我能把你保護得好好的。”
原著中的林詩音嫁給龍嘯雲,未嘗沒有形勢所迫、一介女子身不由己的意思。何愁心道幫人幫到底,帶著武林第一美人一同遊玩絕對是美事,那大哥你就彆怪我撬你牆角了。
說到“出去”,林詩音有些擔憂:“外麵為表妹而來的人實在太多。你這幾日還是好好地待在小樓裡……”
何愁知道她是為自己著想,斬釘截鐵地應了。
傘後第二天,趁著林詩音去處理婚禮事宜,她帶上麵紗,毫不猶豫地走向了李園的客房。
——這麼多人!她要湊熱鬨!
、
陸小鳳昨夜到的李園,和花滿樓一同住進了處小院中。睡了一覺醒來,下人送上茶水點心,他吃了兩口,正想與同伴誇讚兩句,突然發現不對。
花滿樓去哪兒了?
花滿樓正立在一麵牆下,抬著頭。他分明是眼盲的,卻瞧著比普通人還要通透靈活,何愁坐在牆頭上看到他,眼睛一亮:“大哥,幫個忙唄?”
花滿樓正是聽到了牆頭上的動靜,這才走了過來。他問:“姑娘為何在牆上?可是有什麼苦衷?”
何愁:“很明顯,我爬牆爬到一半下不去了。”
花滿樓沉吟片刻:“姑娘為何要爬牆呢?”
何愁:“練一下爬牆的技術……現在功成過半,我會爬了。”
她靦腆道:“但我不會下去。”
兩天前爬牆大失敗後她痛定思痛,覺得李尋歡翻牆的姿勢很帥,她必然也要那麼帥。於是有意鍛煉自己的爬牆技術,但顯然進度堪憂。
牆角下的青年聽了她的解釋,麵色不改,仍是春風拂麵的和煦:“那麼,姑娘是需要我幫你下來?”
何愁豎大拇指:“不錯,你能不能去給我搞個梯子?”
她本來是想讓這溫和如玉的青年在下麵接自己一把的。轉念一想邀月的那張臉,再一想這麼年輕的青年……被切成八段錦實在太可惜。她誠懇道:“你知道梯子在哪裡嗎?不知道的話,去找個仆人問問……對了,你是誰啊?”
花滿樓笑道:“姑娘不知我是誰,卻挑中了此處門院翻牆?”
何愁摸了摸臉:“我聽說這個院子裡住的是陸小鳳陸大俠。你的四條眉毛呢?”
花滿樓還沒回答,一道聲音遙遙傳了過來:“在這兒呢。花滿樓,你是在哪兒邂逅了這麼一位紅顏?”
陸小鳳遠遠看到花滿樓,又看到牆頭上騎著個人。好奇心作怪,運用輕功飛快過來,笑道:“這位姑娘真是……真是…………真是秀外慧中。”
陸小鳳的嘴抹了蜜,誇人時總能叫人喜笑顏開。但今天他看著牆頭上的姑娘,誇獎的話在嘴裡擠了又擠,擠了又擠,不知為何都說不出來,最後隻是一句“結結巴巴”的秀外慧中。
無他,實在是這位姑娘太過普通了。她戴著麵紗,露出眼睛,分明是明媚的,卻無端給人一種無趣至極、泯然眾人的感覺。誇獎的話用在她身上,竟好像是故意嘲諷人。
何愁滿不在乎他的冒昧。這就是她想要的效果——須知,她和李尋歡再低調,那行走路途總會遇到人,怎可能一路安安穩穩?叫她不引人注意的,正是她臉上的麵紗【無顏】,能讓使用者存在感-99,哪怕站在舞台中央都被無視,可稱為社恐人寶具也。
陸小鳳瞠目結舌之際,她打量幾眼來者,笑道:“四條眉毛先生,你能不能幫我找梯子來?”
陸小鳳挑眉:“梯子?”
何愁平靜道:“我下不去了。”
陸小鳳看了看她的姿勢,又看了看三米高的牆頭,幸災樂禍地沒有馬上幫手。他就是有這種不顧場合的搞怪本是,沒有多少惡意,卻叫人惱火:“有本事爬牆,居然沒本事下來嗎?小姑娘,你的武功真是疏鬆平常……”
花滿樓對他好沒辦法,隻能收拾殘局:“抱歉,姑娘……”
還沒說完,何愁坐在牆頭上,平靜地揮手:“痛改前非·一之型!”
“咚!”
陸小鳳應聲倒地!聲音悲切!痛改前非!
——“對不起!七童!你六歲那年床濕了其實是我乾的,你沒有尿床!你之前的那盆花是我倒了酒所以才死了……我偷偷在你的茶裡加了魚腥草,這就是你上次突然乾嘔不止的原因……我之前說有個小姑娘追你其實是……”
【痛改前非丸·初:使服用者向範圍內好友痛訴自己犯下的錯誤並真心悔改。作用持續五分鐘,無後遺症,】
“……”
花滿樓溫潤的表情,慢慢崩塌。
他微笑道:“那盆花,是母親自江南為我送來……”
陸小鳳額頭露出冷汗,嘴卻不受控製,連自己七歲時抓蟋蟀扔進花滿樓的床上的事都交代了個乾淨。內褲都給自個兒扒了個精光。
趁著沒有人注意,何愁拿出[竹蜻蜓]插到頭上,輕飄飄落地,在陸小鳳懺悔空隙抬起頭時,她不屑冷哼:“其實我是絕世高人,以身為餌,就是想釣出你這條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