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愁的酒量不行。
嘴上說得豪放,“不醉不歸”,實則三杯酒下肚,她的眼神就開始迷蒙,喝到第十杯的時候,她樂嗬嗬地咧開了嘴。
“大哥!”她啪一聲把酒杯拍在桌上,“你的感情生活如何!”
才十杯酒,彆說醉了,李尋歡連眼神都沒有亂一下。可乍聽到這麼一句問,他還是淩亂了一下,懷疑自己聽錯了:“感情生活?”
“沒錯!感情生活!你可有喜歡的人?”
何愁以前看原著的時候,十分恨鐵不成鋼,好你個小李飛刀,為了兄弟情,居然把老婆拱手讓人?
你到底愛不愛她,真的愛她,舍得——把她讓出去?
李尋歡此時卻還沒有經曆原著的波折,林詩音是他此生唯一的摯愛,縱使漂泊在外,提起那溫柔如詩的女子,他的眼神也不禁柔了三分:“有的。我有一位未婚妻,我很愛她。”
何愁:“大哥,看你也到了年紀,為何嫂子還不過門?”
這句“嫂子”叫到了李尋歡心坎上,青年英姿勃發,耳朵卻有些紅,他笑道:“本是預備這兩年辦喜事的。我喜飄零久,倒是苦了她久等。”
何愁喝酒上了頭,心道我非得把你倆撮合成無縫的蛋,叫龍嘯雲這蒼蠅叮一口都不得。她笑道:“今日相逢也是緣分,來日大哥辦了喜酒,定要請我去喝一杯才是。”
李尋歡看著她喝了幾口酒就通紅的臉,默道請你飲酒真是便宜,幾杯就能糊弄過去。
饒是如此說,他心中很是感激這解了自己性命之憂的姑娘的,笑道:“自然如此。秋姑娘救我一命,我實難相報你的恩情,幾杯喜酒算什麼,我……”
所謂以德報德,李尋歡一時之間卻想不到該報答何愁些什麼。金銀財寶?李尋歡出身官宦世家,少時經富貴繁景,一眼就看出她身上的布料都是上等難得的佳品,千兩難求一匹,她戴著的手串串珠圓潤盈光,以他的眼力都難以看出來曆;又說到權勢地位,李尋歡自己都還是個無官身的探花,能給她什麼呢?——不定她本就出身權勢滔天的家族,隻是一時出來戲耍而已。說來說去,李尋歡仿佛無法為何愁做任何事的。
若是麵前的是個男子,李尋歡可與之結拜、敬為兄長,可偏偏何愁是個俏生生的妙齡女子,真要結拜了,他心中坦蕩,卻不知江湖上又能傳出什麼傳言。
思來想去,小李探花真覺苦悶,連著悶了幾口酒。何愁暈乎乎的,把目光對準了一旁不聲不響的龍嘯雲:“龍兄,你呢,你可有心愛之人?”
龍嘯雲坐在席上,隻覺十分尷尬。救人之時,他準備出手,卻沒來得及出手——李尋歡不好什麼表示都沒有,但再深一步能說些什麼呢?把未婚妻子拱手相讓,把李園慨然贈他?李尋歡又不是傻子。就算真要送,李園也該送給何愁。
他隻好坐在角落裡,看著李尋歡與何愁你來我往,談天好不自在。話題突然扯到他身上,他愣了愣,對上何愁那張臉,有些不自然道:“沒有。”
“我遊曆江湖,家中已無牽掛。”
他突然起了好奇心,道:“秋姑娘呢,家中……”
說了兩個字,猛然覺得不對。江湖中人不拘小節,可麵前的到底是個未出閣的姑娘,貿然問她家中的事,可謂是失禮至極。
要說他這個問題問得巧。何愁要是清醒著,顧忌著移花宮,定會給自己編一個水滴不漏的身份,偏偏此時她醉得差不多了,腦子也變得鈍,縱使還記得憐星邀月,嘴裡吐出來的也很叫人摸不著頭腦:“我…我是離家出走……”
李尋歡訝然道:“怎會如此?”
何愁噫噫嗚嗚地:“我在家裡被壓迫欺詐,他們都欺負我,不把我當成一個人看……”
李尋歡更加驚訝:“可我看姑娘你衣著不凡,想必在家中……”應該是被寵愛的。
何愁大手一揮:“你懂什麼!這叫做物質上滿足你,精神上壓榨你!你懂什麼叫做坐在寶馬上哭。坐在自行車後座上笑嗎?不,你不懂!”
李尋歡懵懵懂懂知道“寶馬”,但確實不知道“自行車”。他雲裡霧裡地:“這……自行車是?”
何愁鄙視:“你這都不知道?自行車就是酷刑!是地獄!是……呃呃呃啊啊啊憐星……邀月……”
她嘰裡咕嚕吐了兩個名字,尾音模糊,李尋歡並未聽清,還想再問,何愁已掩麵而哭:“我已經受夠了這樣的日子,鼓起勇氣才逃脫了那個地方。如果重來一次,問我選擇是什麼,我一定會說,我!還會逃!逃兩毛錢的!”
她就是死,死外邊,她也絕不回去練王八拳!
李尋歡卻不知道她痛恨的隻是王八拳。看這姑娘背著包袱,喝了酒時零七八落罵得情真意切,神色憤怒,便信了。
並且在心裡自動編出一段人生故事:出身富豪世家的女孩,雖然物質不愁,卻從沒有被父母看在眼裡。長大一些後因為姿容出色,被當成了聯姻的犧牲品,沒有人顧及她的意見和心情,她為了自己的未來,毅然出逃……
李尋歡不知不覺間也已喝了五六壇酒,有些醉了。否則他就會發現自己這番故事中漏洞百出:什麼樣的富豪世家能養出玩蠱的小孩?她又是怎麼逃的,從華山跑到這邊關?
——他隻是記得了:麵前的人是他的恩人。他該報恩的。
李尋歡是個一根筋。這種人認定了某件事,你就很難再更改他的想法了。如果他滑向深淵,你拉不住他,但是好消息——
他站在你這一邊,你就不需要再憂愁這世間的大部分問題。
隻見李尋歡捏緊了酒杯,突然短促地開口:“秋姑娘,你若是無處可去,不如隨我去李園小住?”
“你不用擔心流言蜚語,我可對外宣稱你是詩音的遠方表妹,此次回去是為了參加……我和詩音的婚禮。”
說到婚禮,青年麵上有些羞赧。他的骨子裡再流著江湖的酒和血,對於愛情也有著發自心上的期待。若按照原計劃,他怎麼也還要個兩年才能結婚。但為了報答何愁,他決心將婚禮提前,也給了何愁一個理由跟他走。
他堅定道:“秋姑娘不必擔憂你家中勢力,李園雖小,卻也有幾分庇護能力。”
何愁晃了晃腦袋,李尋歡的話在她腦子裡過了一遍,她猛地醒了。
“大哥!你是我親大哥!”眼淚該飆出來時絕不掉鏈子,她感動至極,撲上去按住了李尋歡的手腕,“你和嫂子一定會白頭偕老、百年好合的!”
一聲嫂子下去,李尋歡的耳朵又紅了,他暈乎乎地點頭:“對,對……”
神色複雜的龍嘯雲:……他是不是不該在這裡。
、
龍嘯雲隻是萍水一遇的過客,李尋歡雖然邀請他去參加自己的婚禮,但前者斟酌再三,還是拒絕了。
於是作彆龍嘯雲後,何愁與李尋歡樂嗬嗬地結伴南下,前往李園。
何愁:嘿嘿嘿,武林第一美人,我來了嘿嘿嘿。
與此同時,一個訊息越過兩人的腳步,飛快地傳入了大江南北,引起眾人議論紛紛。連酒樓中說書先生都得了靈感,拍板張口:“卻說這日,十八飛虎趁人不備,合攻小李飛刀,勢要將其格殺。這十八飛虎雖不聞名江湖,卻也有一手好功夫,人多勢眾之下,小李飛刀即將落敗,情勢危在旦夕!”
“本以為即將身隕,哪怕是小李飛刀也不禁心灰意冷。恰在此時,卻有一女子殺出,手一揮,眼一眨,蠱蟲已上了十八飛虎的身。雙方對峙之間,十八飛虎忽而鬥誌全無、生欲喪失,跪倒在地,痛呼自身罪孽難清,不應留存於世……”
“原來這女子竟是小李飛刀李尋歡未婚妻子的遠方表妹,出身華山的秋和姑娘。她用得一手好蠱,所過之處,無人膽敢與她為敵。時至今日,十八飛虎仍然再起不能,頹廢度日,被仇家追殺……”
陸小鳳咂舌道:“天底下竟有這樣恐怖的蠱蟲?”
花滿樓沏一杯清茶,推給好友:“世界之大,無奇不有。陸小鳳行走江湖之前,誰又能想到這世上還有‘四條眉毛’?”
陸小鳳摸著自己的胡子,十分得意:“確是如此。不過這說書人常有誇張,我倒是想知道這位姑娘是否當真這般精通蠱術。”
花滿樓道:“我便知道陸小鳳不會無緣無故請我飲茶麼?”
陸小鳳笑道:“我想,李園總是要給江南花家麵子的;說到江南花家,便總是跨不過七童去。”
陸小鳳常年遊蕩在大江南北,不久前推開了花滿樓的房門。彼時青年正在給鮮花修葉,聽到陸小鳳的心跳聲,就知道他有了個新奇的故事要講,有個新奇的險去冒。
花滿樓還能說什麼呢?被陸小鳳拉著來酒樓,聽了這滿懷暗示的說書,他也隻能歎氣了,歎著歎著又笑起來:“不錯,我收到了請帖。李園之主大婚,少不得要宴請眾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