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想娘卻停在了原地。
她看著冷慕白不帶絲毫留戀離去的背影,仿佛她永遠都是那麼果決。
可是所有事情都會這麼果決嗎?
冷慕白?
她歎了口氣,跟了上去。
回去之後,明春的父母早已備好了午食,熱情相邀他們留下。
望著兩位老人殷切的目光,冷慕白怎麼也說不出拒絕的話。
明春也剛從外麵回來,對他們道:“你們就吃吧,家裡好久沒來客人了,我父母一直沒機會施展自己的廚藝,好不容易有這個機會,你們就嘗嘗。”
於是幾人依次上桌。
明春去喚她女兒過來,小女孩樂顛顛地跑過來,還仰著頭對明春邀功道:“娘,我的課業都完成了!”
“好,”明春笑了笑,輕輕撫了一下她的頭,“快去上桌吃飯吧。”
寸想娘探究地看著這對母女倆的相處。
她總覺得有股說不出的怪異。
像是很親熱,又不那麼親熱,像是很疏離,又不那麼疏離。
“來來來,你們多吃點,春兒好久沒來朋友了......”
“多謝你們在外麵對春兒的照料,春兒如有不妥帖之處儘管教訓,我們就在這裡給你們賠罪了!”
兩位老人一個勸著菜,一個賠著罪。
看得出來他們對於明春的“朋友”真的很重視。
鐘離秋神色複雜地看著明春,她卻默默扒飯,一改在他們麵前爽朗直言的樣子,變得沉默寡言而木訥。
她眼神有些驚奇,深覺女兒在父母麵前原來真的是另一個樣子。
回憶回憶自己,在父親麵前也變了一副樣子嗎?
鐘離秋視線上移,努力回想,記起來自己好像也的確是這個樣子。
那沒事了。
她低下頭,專心吃飯。
然而明春的表現在寸想娘的眼睛裡卻變了個味道。
她覺得,明春是對父母有愧。
在飯桌上不肯說話,也是因為他們都不是她真正的朋友,這是一場虛假的友誼,是一層虛假的關係。
而兩位老人卻為了這份虛假付出了真摯的感情。
明春是有愧的。
愧疚於自己不合群,愧疚於自己必須欺瞞父母,更愧疚於自己平白讓年老的父母終日掛懷擔憂。
“唉。”寸想娘低低歎了一口氣,垂頭扒飯。
一旁的冷慕白也不是沒有感覺。
隻是她的心神更多地沉浸在了上午的事情上。
那些女子該如何脫離苦海,以後該如何謀生,她能否真的勸服她們。
這一切的一切,都尚未可知。
梅停雲也在憂心,那些女子是否能夠得到有效的治療,以後會不會得到健康保證,萬一以後又染了病,卻不敢找人醫治怎麼辦?
世界上還有更多這樣的女子,該怎麼辦?
這飯桌上,大概隻有埼玉覺得,飯菜好吃,明春的父母好熱情,冷慕白好厲害,新來的那個梅大夫人也挺負責。
他看不出來彆人的小心思。
但是所有人都能看得出來,埼玉吃得津津有味。
眾人眼神複雜中帶著憐愛。
誰知外麵喧嘩震天,明春家吃飯沒有閉門。
村莊裡的人吃飯都是不閉門的。
隻見一群人推推搡搡地來到了她家門外,大都是年老的婦女,後麵跟著他們上午診治過的女子,稀稀落落跟著幾位中年男人。
看樣子大概是老年婦女的兒子,年輕女子的丈夫們。
老年婦女捋起袖子,嚷嚷道:“明春你出來,是你帶我們家兒媳婦去看大夫的?還想從家裡拿錢去看病?”
“我到要看看是什麼大夫,有多少本事,就敢來騙錢。”
“明春你出來好好說道說道,是不是幫著外人想睜咱們村子的錢?”
吃飯的幾人對視一眼,放下碗筷起身,就要往外麵去。
明春也站起身,對他們道:“我先出去。”
“怎麼回事啊?”明春父母聽著事情不小,有些心焦。
明春轉頭叮囑他們:“爹,娘,你們帶好笛兒。”
“哦,好,好。”他們拉住也想出去看看的明笛,低聲哄慰著她。
明春來到外麵,“怎麼了嬸子們?”
“怎麼了?你還好意思問怎麼了?”一個滿身堆肉的老婦厲聲道,“你為什麼要找外人騙我們的錢?”
明春好聲好氣解釋:“沒騙錢,嬸子,是我請大夫來義診的,藥能給配的已經給配上了......”
話還沒說完,就被胖婦打斷,“義診什麼義診?我家兒媳婦好好的,你非要給她拉過去看病,你這不是聯合外人騙錢是什麼?”
“是啊!”
“就是!”
其他人紛紛呼應道。
明春極力解釋,“妹子跟我說了身份不舒服,而且沒要你們錢,就是有的藥我們沒有,需要你們另外去配。”
“誰說身體不舒服?她怎麼從來沒跟我說過?你看她是不是好好的,哪裡不好?”說著,她就把自己的兒媳婦揪了出來,扯著她的胳膊肉將她推給所有人看,像是在展示自己剛宰殺的雞,給大家看看肉質鮮不鮮美,血是不是已經被放乾淨了。
這個年輕女子赫然正是上午第一個找冷慕白看診的人。
此時被自己婆婆扯出來給彆人展示自己“完好無損”,她頭低低地垂著,緊咬著嘴唇,努力蜷縮自己,最好是讓被人都看不見自己。
明春看著眉頭一蹙,“於家嬸子你先放開彩雲妹子,有話好好說......”
“誰跟你說?”於家嬸子橫眉冷目,“我家兒媳婦我抓一下還不肯了?我們自己家事情你來摻和什麼?”
“又是帶去看病又是勸我放手,怎麼的,你一個人跑出婆家還不夠,還想把其他媳婦也都勾得跑走了?”
“我呸!”她朝明春狠狠啐了一口。
明春閉了閉眼。
被抓著的彩雲已經啜泣起來了。
明春不知哪來的狠勁,一下子打開於家嬸子的手,把彩雲拉到自己身後。
於家嬸子氣急敗壞,“好啊你!當著我的麵都敢拉扯我家的媳婦,你這個毒婦!”
她轉頭吆喝其他人,“我怎麼說的來著!我說他所謀不軌,你們信了吧!”
“現在拉走的是我家媳婦,下一個拉的就是你們家的媳婦!”
各個婦人被她一嚇,連忙抓住自己家的媳婦。
年輕女子們被一雙雙手緊緊鉗製著,眼眶也逐漸紅了。
彩雲在明春背後瑟縮了一會兒,聽自家婆婆這麼說,著急忙慌像她們解釋道:“是真的我身體不舒服,春姐沒有騙我,我就是去抓點藥......”
“你哪裡不舒服?你現在還能這麼跟我說話,我看你是舒服得很了!講假話,從家裡往外掏錢,敗家娘們,xxx!你給我過來,認清楚自己是誰家人嗎?”
彩雲被她說得淚水滾滾而落,她的難堪被這樣直白地展露在眾人眼前,讓她幾乎沒有了看春姐、看其他人、看冷大夫的勇氣。
在家裡她要做飯,要操持家務,要生孩子,要去田地裡乾活,要承受丈夫施與的一切,要孝順每天都對她非打即罵的婆婆,她的身體已經快被磨損完了。
不知哪來的孤注一擲的決然,她大喊道:“我就是不舒服!我生完孩子下麵一直在流血!每天都在流!我腿軟得站不起來!我還每天都要去田裡乾活!我吃不飽!你兒子去勾欄,染了一身臟病,現在又染給我了!”
“我想救自己!”
她腿再也支撐不住,一下子跌坐在地,她徹底失去了最後的臉麵。
她連像正常人一樣站起來都做不到了。
她嚎啕出聲,疾痛慘怛訴諸於上天,像是要嚎出血來那樣哭,“春姐想救我,大夫想救我!我也想救我!”
於家嬸子麵色一僵,狠狠嗬斥道:“誰教你把這些私話說出來的?真是不知檢點......”
突然,她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雞那樣,啞住了所有的聲音。
因為,一把刀橫在她脖子上。
冷慕白不知何時站到了她身邊,平靜道:“夠了。”
“你用手撕扯彩雲,所以剁下你手。”
冷慕白從她脖子上移開刀,空著的手鉗製住於家嬸子的手臂,就像剛才她鉗製彩雲一般,讓被鉗製的人,動彈不得。
說完,冷慕白手起刀落,伴隨著一聲尖叫,於家嬸子的手,應聲而落。
冷慕白臉上被濺了花一般綻開的鮮血。
所有人都呆呆看著這一幕。
他們都是一輩子在田地裡勞作的百姓,最多隻見到打架打到頭破血流,何曾見到,何曾見到,這麼乾脆的殘忍的的一幕啊!
冷慕白鬆開手,於家嬸子痛得蜷縮在地,大聲嘶喊著:“好疼!好疼!疼死我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一會兒,她身下就流了一灘血。
冷慕白回頭,看著已經嚇得麵如土色的彩雲,認真問道:“你流的血,這麼多夠嗎?”
彩雲艱難地從現在的狀況中,擠出了一絲清醒,顫聲道:“我不知道......”
冷慕白又把刀橫在本來站在於家嬸子旁邊的男人的脖子山,繼續問:“這是你丈夫嗎?”
彩雲回答的聲線都發著抖,“是......”
冷慕白刀鋒下移,道:“你給彩雲傳上病,所以剁你根。”
那個男人急急後退,可他哪有冷慕白的速度快,冷慕白拎起他的脖子,就跟撚起一隻螞蟻似的。
她盯著他下半身某個地方,那個男子想掙脫,拚了命地掙脫,可冷慕白的手紋絲不動。
冷慕白想下刀,可是又想起之前寸想娘說的話,說這樣會臟了刀。
那怎麼辦呢?
不管了,刀臟了洗洗就是,刀又不會被染上病。
隻要斬斷染病的根源,就好了。
她揚起刀,卻聽明春一聲短促的叫喊:“慢著!”
冷慕白手頓住,歪過頭看她。
男人以為她是來阻攔自己的,大喜過望,用吃奶的勁兒掰著冷慕白的手,口中喊道:“春娘救我!”
誰知他抬起眼,就見到了讓他恍如置身地獄的場景。
明春不知何時已經從自家屋子裡麵取了一把柴刀,遞到冷慕白麵前。
冷慕白看著那把柴刀,刀刃已經很鈍了。
可是沒關係,她手很快。
明春也知道這一點。
冷慕白接過刀,男人已經冷汗涔涔,瘋了一般扭動著身體。
她手果然很快,不過一息,男人身下就掉了塊血淋淋的肉出來。
彩雲呆滯地看著她的丈夫,也如她一般,下身一刻不停地,流著血。
她一生中,終於在此刻,感受到了一種快意。
無與倫比的快意。
血債血償的快意。
“啊哈哈哈哈哈哈!”她涕淚橫流,嘴巴卻張得極大,仰著天,發出此生從未有過也不會再有的大笑。
她第一次想讓所有人,都聽見她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