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慕白大致確認了她的病症,隻是需要開藥。
她對守在一邊的明春說:“可否請你去家門口,將我的同伴們當中一個叫梅停雲的帶過來?他也是醫者。記得讓他帶上藥箱。”
明春還沒說話,她轉頭問這些女子們:“你們介意男醫者嗎?”
她們不作聲。
冷慕白便知道她們還是有些介意的。
她轉頭對明春說:“那就請你把醫箱單獨拿過來吧。”
明春點點頭,正要離開,就見冷慕白正在診治的這位女子說:“你那位朋友,是一個好醫者嗎?”
冷慕白毫不猶豫地點頭,“是比我更好的醫者。”
“那,那他也像你這樣嗎?”女子怯怯地問。
冷慕白起初沒明白,後來明春幫她回道:“那位梅大夫也是個眼中沒有高低貴賤、男女老幼之分的醫者。”
“那我們便可以了......”女子看向其他人,投去祈求的目光。
她說:“生病不是我們的錯,我們請醫者治病,有什麼不行?”
“躲著藏著村子裡的人還不夠,還得連醫者都得避忌嗎?”
她語氣哀婉,話聲不大卻直直鑽進了其他人的耳朵裡。
她們看著她輕柔卻堅韌的目光,猶豫片刻,向冷慕白低聲確認:“他醫術很高?”
冷慕白點頭,“不僅如此,他這幾日一直在春城做義診......”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之間麵前的女子們一改沉默之態,臉上浮現出激動的亮光,“是他啊!”
“原來是他!我早就聽說有活菩薩來義診......”
“那我們可以放心了!”
“對,我聽我姑媽說,那個大夫醫術十分出眾,而且為人清正。”
她們互相對視一眼,對明春痛快道:“那就快快請梅大夫過來吧!早說是他啊......”
“你們的意思是,你們不信任冷大夫,就信任彆人口中的梅大夫?”冷慕白麵前的女子幽幽地說。
明春已經走了,其餘女子乾笑幾聲,端水道:“都信任,都信任。”
冷慕白眼睛微微一彎,露出了點柔意來。
過了一會兒,明春不僅把梅停雲帶過來,還將鐘離秋和寸想娘也帶來了。
冷慕白眼底浮現出疑惑。
寸想娘笑道:“我們也稍微懂一些草藥,可以幫你們采藥。”
冷慕白歪了歪頭,眼底疑惑更重。
“你這解釋了跟沒解釋一樣,還是我來吧!”鐘離秋把她撅走,擠到冷慕白麵前,說,“春娘告訴我們這個山上有不少草藥,隻是她們不怎麼認識,平常也沒什麼人采摘,就知道有些藥童偶爾上山采一些藥下來。”
“我說我們認識點草藥,可以去采,這樣說不定就不用再去城裡配藥了。”
冷慕白用懷疑的眼神看著她們,“你們真的認識草藥嗎?”
“咳咳。”鐘離秋心虛地清了清嗓子,“我認不認識不重要,寸想娘認識就行了。”
說著她又把寸想娘拉了回來。
寸想娘被她這一推一拉,被磨得沒了脾氣,緩聲道:“是,我認識,雖說,我認識的毒草更多。”
她露出一個笑來。
嘴角平平,眼角平平。
配上她說的話,怎麼看怎麼詭異。
女子們嚇得互相拉緊彼此的手。
“毒草?這是什麼情況?”
有人替她們問了出來,她們將感激的目光投到出聲的人身上。
梅大夫不管怎麼看都是好人啊。
她們想著。
“哦,我是苗人,”寸想娘輕飄飄道,“家裡什麼生意都做,藥草毒草藥蟲毒蟲,我都知道。”
眾人的目光更驚悚了。
她們看看冷慕白又看看寸想娘。
這個冷麵女子看似淡漠無情,其實心軟良善,這個笑眯眯的女子看似平易近人,該不會,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主吧?
寸想娘繼續道:“你們直接說要什麼藥草,我去替你們采,也許我會抵擋不住毒草對我的誘惑,將毒草混進了藥草裡,不過問題應該不會很大,我相信你們兩個能救回來。”
眾人抱在一起,瑟瑟發抖。
“好了,彆嚇人了,”鐘離秋沒好氣道,“你這個惡趣味,真的是。”
冷慕白無奈地收回目光,安慰著麵前人,“她開玩笑的,不要當真。”
可是眾人明顯心有餘悸。
她繼續說:“就算是毒草我和梅大夫也能看得出來,藥草都要經過我們的眼的,你們放心好了。”
女子們這才緩和下來,隻是仍然站得離寸想娘遠遠的。
鐘離秋對她們大方一笑,“你們現在怕她,等你們知道她是做什麼的之後,會愛上她的。”
女子們一個比一個搖頭搖得像撥浪鼓,表示絕不會有這種事。
鐘離秋抓著寸想娘向後麵的山裡走去,狀似無意道:“她會化妝,美美的妝,會製香,甜甜的香,還會驅使小蟲子,蝴蝶蜜蜂不請自來哦......”
女子們聽了,果真意動,轉頭向她們看去,隻是她們已經走遠了。
冷慕白正在寫方子,頭也不抬道:“等她們回來,帶些香草來,請她給你們製香就行,不用著急。”
眾人這才收回目光。
即將正午的時候,人也看得差不多了。
寸想娘和鐘離秋采了不少草藥回來,能配的冷慕白和梅停雲都替她們配上了。
隻是還是缺了一些藥,需要她們去城裡買。
說到這個,她們就有些為難。
“我家婆婆可能不讓我去買......”
“藥會不會太貴啊?”
“我丈夫還是有病,治好了會不會繼續傳給我呢?”
她們個個愁眉苦臉。
冷慕白嗖然站起身,對明春道:“告訴她們。”
明春一怔,“什麼?”
“女子也可以和離,女子不必非要待在夫家,女子也能憑自己的雙手,養活自己一家,這些。”
明春一笑,“你不都說完了嘛。”
冷慕白緊盯著她,“我還以為你又要說因為我是冷慕白,我才可以做到這些。”
明春搖搖頭,“我是明春,我也可以做到。”
女子們茫然地看著她們,不知道她們在打什麼啞謎。
最開始醫治的那個女子說:“就算和離,他們也會找上門來糾纏不清的,你看春姐的丈夫......”
冷慕白道:“有控製他們的辦法,你們要嗎?”
眾人的眼睛亮了起來。
冷慕白轉頭看向寸想娘,寸想娘微微一笑,嘴巴無聲念了一句話。
“你們等一會兒看。”冷慕白說。
不一會兒,有一個人影慢慢接近,步伐僵硬,神色呆滯。
是萬泉。
眾人目瞪口呆,不知道這是什麼情況。
“那天他去我們義診的地方鬨事,我就用了一些手段,控製了他。”寸想娘笑著說。
女子們看著她的笑,愈發覺得她滲人。
冷慕白說:“如果你想讓自己的丈夫不再糾纏,我們有辦法。”
“這是一個辦法,可我們並不能保證和離之後自己有辦法謀生。”一個女子道。
鐘離秋反問:“你們想好以什麼樣的方式謀生了嗎?”
“你們會織布嗎?你們會種田嗎?養豬喂牛會嗎?”
這麼一串問題砸下來,她們都懵了。
因為她們的回答都是會。
原來困擾她們已久的問題,竟然幾個問題就可以撥雲見日、豁然開朗。
“可是外麵人的議論呢?他們什麼話都說得出來。”一個女子黯然道。
冷慕白說:“你們是過自己的日子,還是過彆人嘴裡的日子?”
“可是,可是他們評頭論足,真的,真的很......”提出問題的女子眼眶紅了,眼淚在裡麵打著轉。
旁邊一個女子攬住她的肩,給她一些輕柔的撫慰。
冷慕白沉默了一會兒,說:“你們有這麼多互相知道對方苦楚的鄰居、親朋、好友,我覺得足以支撐著你們過剩下的日子。”
明春站在一旁,靜靜聽她們說話。
作為村子裡唯一一個忤逆了過往觀念的女子,她本應該站出來說話的,以己身為例子。
可是她什麼都沒有說。
因為她知道,這是一條無比困難的路。
哪怕在她看來,再困難也比跟著世俗觀念陷入萬劫不複的深淵好,但這不是她們的想法。
她們也許會覺得現在的日子還可以過,那她就沒有什麼說話的餘地。
日子,終究是自己過的。
自己做決定,自己承擔後果。
沒有什麼領導人,沒有什麼可以幫她們承擔後果的人。
沒有。
她們隻有自己。
“你們先想想吧,這幾天我會待在這裡,直到你們治好了病。”
“我們有人會醫術,有人會武功,有人會製香、化妝,有人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你們如果有需要的話,儘可以來找我們。”
“我們在這等著。”
說完,冷慕白拿起收拾好的醫箱,率先離開。
鐘離秋幾人也跟了上去。
“你跟她們說這麼多乾什麼?”鐘離秋快步走到冷慕白身側,問。
冷慕白還沒回答,寸想娘笑道:“而且考慮得那麼妥帖,幾乎是飯都喂到嘴邊了,織布,種地,喂牛喂豬......”
“還有,暗示他們我們會琴棋書畫,會醫,會武......”
“你這是做什麼呢?”
冷慕白眼神微動,簡略回道:“不想再看見鏡花派遍地開門了。”
“說的也是,”鐘離秋眼睛望著前方,輕輕眨了眨,“畢竟世界上隻有一個水月主,你能殺。”
“不,”冷慕白驀然停了下來,側頭看向她,“世界上所有的水月主,我都能殺,世界上所有的鏡花派弟子,我都能放。”
說完,她大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