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州一處門派的居室裡。
正是夜晚,燭光昏暗,窗戶大敞著,帶著涼意的穿堂風吹過人的身體。
“啪”!
瓷器摔碎的聲音。
一個身影微微側著身子,收回拂過桌麵的袖子,喘著粗氣,惡狠狠道:“冷慕白是吧?一個小丫頭,竟敢接連壞我兩次好事......”
“水月那個廢物,真是不堪大用,也配躋身高手之列,和我們相提並論?”
“早就看那個女人不順眼了,整天擺出一副心高氣傲的樣子,嗤。”
“你怎麼不說話?”他轉過身,看著端坐在蒲團上的人,那人正慢慢悠悠喝著茶。
見他看過來,那人放下茶杯,杯底與杯盤輕輕相碰,發出清脆的“叮”的一聲,他笑道:“話都被你說完了,我還說什麼?”
站著的人大步走到他身前,皺眉道:“接下來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繼續找人做下去,還有,抓住那個叫冷慕白的。”
“不過是個小丫頭片子,也值得去抓?”
坐著的人低哼一聲,“亡羊還須補牢,現在我們倒了兩個門派,不得彌補一二嗎?”
“行吧,我找人去通緝她。”站著的人皺眉道,雖然有些不耐,但他也知道事情嚴重起來了。
他大步離開,坐著的人微微扭頭看著他的背影,嘴角勾了勾。
他知道他其實還是不會把那個小丫頭放在心上的。
因為他也不會。
回州,春城。
“春城這麼大?能找到人嗎?”埼玉亦步亦趨跟在冷慕白身後,問道。
冷慕白眼如鷹隼,一個不落地將周圍人的外貌刻在心裡。
與之前看過的一張麵目進行比對。
從杜家客棧離開之後,她收到師門來信。
已經到了她上一個任務最終的截止時間,她卻還沒有回去複命,師門直接派遣接頭的人告訴她下一個任務。
接頭人就在春城。
回州位於雲州西南方向,東部與深州接壤,西部與中州接壤,是整個秋朝醫館最多的地方。
蓋因回州有江湖最大的醫門——布澤門,整個春城乃至整個回州,所有的醫者幾乎都是布澤門出身,都是經與布澤門培養出來的弟子。
然而最近卻出現了一個狀況,回州的大多數醫館,都閉門了。
冷慕白的師門,落日閣,是相當需要醫者的地方,可是卻聽聞醫館閉門的消息,於是她的師父,也就是落日閣閣主,派遣冷慕白去調查原因。
並且,接頭人還給冷慕白指明了情況。
據他們的調查,有一個異族人出沒在回州內外,並且與布澤門中人交往頗為密切。
落日閣懷疑布澤門是受了這個奸細的挑撥,才讓自己門內弟子,全部罷工的。
當然,這隻是懷疑,具體情況,還需要冷慕白前往調查。
最後,那個接頭人壓低聲音對冷慕白道:“若是確認是異族奸細的關係,將之,就地格殺!”
她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半點沒注意到冷慕白被繃帶纏著的肩膀。
或者說見到了也不在意,做殺手的,身上帶傷比不帶傷的時間更長。
冷慕白點點頭,領下了這個任務。
現在,漫無目的地走在春城的大街小巷,鐘離秋也跟著一起探頭探腦地往兩邊張望。
可是——
“你們門派派發任務也不弄個畫像,這讓人怎麼找呀。”鐘離秋抱怨道。
“我們的任務一向是單獨執行,多人完成反而有消息走漏的風險。”
竟然還有這個說法,鐘離秋恍然。
“那我們陪你找異族奸細,沒有走漏的風險嗎?”寸想娘玩笑道。
“所以我會跟在你們身邊,盯著你們。”
冷慕白停下步子,用嚴肅的目光注視著幾人。
“好啦好啦。”埼玉拉著冷慕白繼續走,幫她打著圓場。
“我也是異族人,你怎麼不覺得那個人是我。”寸想娘跟了上去,笑道。
一旁的埼玉又去拉寸想娘,示意她彆再說了。
她怎麼就老是危險發言呢!
埼玉都急死了。
冷慕白打量著街上來往的行人,沒分半個目光給她,“時間不對,地點不對,身份不對,模樣不對。”
寸想娘啞然,無奈道:“看來你們已經完全掌握了那個人的消息。”
冷慕白想了想道:“略知而已。”
寸想娘聳了聳肩。
“不過,”鐘離秋已經手摸著下巴思索很久了,“區區一個異族人,真能讓一州的醫者都閉門拒人嗎?”
埼玉也在心底思量,斟酌著道:“奸細如果抓住了布澤門的弱點,還真有可能。”
“你意思是,威脅布澤門?”
埼玉點點頭,“武力威脅或者是彆的,畢竟醫者的武功並不是很高強,被脅迫也很有可能。”
這時,街上的人群騷動起來,紛紛往一個方向湧去,嘴裡還說著:“有醫者義診了!”
“就在朱雀街,趕快去!”
“哎,你怎麼往反方向跑?”
“我要回家帶我老母!”
“......”
冷慕白眼神一凜,也跟了上去。
她有預感,這個突然出現的義診的醫者,可能就是破開回州局麵的關鍵。
違背了大部分醫者約定俗成的事情,跳出來做著幾乎與布澤門宣戰無異的行為,這個人要不就是知道這場風暴的原委,要不就是想做一個驚世駭俗之人的傻子,要不,就是自己有足夠的依仗。
不管怎麼樣,都值得去探究。
來到朱雀街,他們發現根本走不進去。
實在是太多人了。
裡三圈外三圈地擠在街口,如果真的是義診,那麼這麼多人,得看到猴年馬月才能輪到他們。
“冷慕白,這怎麼辦?”埼玉問她。
冷慕白聽著旁人的話語。
“這麼多人,何時才能到我們啊?”她的右邊是一對夫妻模樣的人,妻子牽著牛車,丈夫虛弱地躺在上麵,麵色黃白。
丈夫緩慢回道:“不著急,我估摸著我的身體沒什麼大礙,修養幾天就好了。”
旁邊一個老婦人插話道:“哪能啊!”
她語重心長地告訴夫妻倆:“身子不適就給趕緊去治!越拖越嚴重!”
妻子已經雙眼含淚,“我也這麼說,可他就是不聽!可不就是更嚴重了嘛!”
丈夫道:“勇娘莫急,我這身子我有數,不會有大礙的......”
妻子已經落下淚來,她掏出手帕擦淚,對老婦人道:“他下吐下瀉很久了,我讓他去看醫者就是不聽,實在下不了地乾活了,他才答應來城裡看看,可是,來了城裡才知道天變了!”
“大多醫館都閉了門。剩下的還開著的醫館都獅子大開口,我們根本治不起啊!”
老婦人走上前,拍拍妻子的肩,“妹子,你彆著急,這不是有活菩薩做義診嗎?你丈夫吉人自有天相,會沒事的......”
牛車上的丈夫也艱難用手撐著車板,想起身,告訴妻子他沒事。
誰知他渾身沒力氣,胳膊一軟,眼看著要跌下去。
冷慕白一個閃身,來到牛車跟前,扶住了他。
妻子和他俱是呆呆注視著她。
還是老婦人先回過神,“謝謝姑娘,謝謝姑娘。”
夫妻倆這才回過神來,連連道謝。
妻子上來扶住了丈夫,冷慕白鬆開手,卻轉頭對著人群揚聲道:“我會醫,讓一下,我到前麵去給大家看病!”
夫妻倆和老婦人連忙讓開道來,讓她進去,眼含熱切地注視著她。
冷慕白想要走,身後卻突然伸出一隻手來,扯住了她衣袖。
她回頭看去,是一個中年男人。
他正捂著肚子,對她道:“姑娘行行好,可否先給我看一下,我腹痛難忍......”
冷慕白道:“不能。”
說罷便要轉身往前走。
中年男人麵色一變,責問道:“你不說要救人的嗎?為何病人在你眼前卻不管死活?”
冷慕白又走到他麵前,他歪腰捂腹,她用著俯視的眼光稱量著他,口中道:“這裡的全都是病患,我到前麵去救人,如何就算是不管死活?”
男人的上半身愈發低了下去,口中連連喊痛,情狀十分嚇人。
周圍人都忍不住勸道:“姑娘,這個大漢看起來十分嚴重,不若你先救了他罷......”
冷慕白環視一圈,“你們是醫者?”
眾人連連搖頭,茫然道:“我們哪裡是。”
“那為何一個人嚴不嚴重你們比我還能看得出來?”
眾人訥訥,這時中年男子慘叫聲更大,教人聽得毛骨悚然。
一個老漢道:“這個大漢叫得甚慘,難道不嚴重嗎?”
冷慕白低嗤一聲,不再管他們,要往前麵走。
這時一個彪壯的女人拉住她受傷的左邊肩膀,大聲道:“你彆走,我家漢子向你求救你看不到嗎!”
站在一旁的埼玉一見這個女人抓到了冷慕白的傷處,頓時怒從心頭起,衝上來猛然推那個女人一把,氣道:“你作甚突然抓人!”
那女人被他推了一把,倒退了好幾步,幸虧人群中有人支撐了她,才沒有摔倒。
此刻被埼玉一吼,更是怒目圓睜,“她不救人,我自是要拉她!難道我要放她走,讓我家漢子活生生痛死嗎?!”
冷慕白左邊肩膀已經逐漸滲出血來,眾人看見,紛紛驚呼。
她渾然不在意,右手慢慢伸向後背,準備拔出刀來。
鐘離秋卻上前一步,摁下了她的手。
對上冷慕白疑惑的目光,鐘離秋在她耳邊低語道:“你來不好,我來。”
隨後她“唰”的一下抽出自己鞭子,對著那個女人就是一鞭。
“啊!”女人大叫一聲,右手捂住左臂。
眾人凝目望去,隻見她左臂上深深一道鞭痕,鮮血潺潺地流。
眾人嘩然,望著鐘離秋目露驚恐,紛雜嘈亂地後退幾步,給她麵前空出一大片地方來。
隻見鐘離秋笑道:“我朋友救人,我卻喜歡殺人,你們想在我朋友那,還是在我這呢?”
眾人一致向冷慕白那邊靠近幾步。
鐘離秋發現,一直縈繞在耳畔的痛呼聲,自從她甩了女人一鞭子之後,消失了。
她似笑非笑地看著那對中年男人和女人,男人仍舊蜷縮著,隻是再沒有聲音發出來了,女人更是安靜如雞,哪怕左臂鮮血淋漓也不敢吱聲。
“這才對嘛。”鐘離秋滿意地說。
隨後她擁著冷慕白,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