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慕白揉著額頭醒了過來。
宿醉的感覺真不好受。
但是很快,她就從不適狀態中回神,迅速警戒起來。
這是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
“你醒啦?”一道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她看過去,鐘離秋正以手支頤,另一隻手揉著額角,眼眶紅得好像三天三夜沒合眼,聲音透著醉後的沙啞。
冷慕白自然起身,掃視一圈這個房間裡的布置。
是個客房的樣子,床、桌、凳、櫃,也有梳妝台,甚至床頭還擺了一個小小的書架,放著幾本書。
冷慕白先是走到梳妝台前,照照自己的樣子。
眼睛有點疲乏,還好不紅;麵色有些蒼白,稍顯弱氣,但也沒有像鐘離秋那樣滿臉倦怠。
很好。
她不動聲色離開梳妝鏡,踱步在這個房間內部,書架上的書都是一些中不溜的,遊記傳記史書之類的都有。
“竟然沒有武功秘籍?”
不知何時,鐘離秋蹭到她身邊,跟她一起看著書架。
冷慕白稍稍偏離了她一點,“怎麼會有武功秘籍?”
“怎麼不會有?”鐘離秋轉頭看她,笑道,“這可是藏劍山莊的客房,用來招待客人想必沒有武功秘籍也得有點劍譜吧?”
這裡竟然是藏劍山莊。
冷慕白垂下眼眸,回憶著昨天發生的事情。
昨天他們去茶肆商談,結果沒商量幾句鐘離秋就開始喝酒,還給她灌酒。
再之後......
再之後她就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她瞥了一眼身側聚精會神翻著書的鐘離秋。
看來是她沒喝醉,把她們安置到這裡的。
隻是為什麼把她帶到藏劍山莊?
還有——
“埼玉呢?”
鐘離秋合上書,恍然道:“你不說我都忘了還有這麼一個人了。”
冷慕白盯著她。
她聳聳肩,“好吧,在隔壁呢。”
冷慕白轉身走到門邊,要往隔壁走,忍不住對跟在她身後的鐘離秋發問:“你究竟為什麼把我們帶到這裡?”
鐘離秋:“問得好,我也想知道。”
冷慕白驀地頓下步子,轉身麵對鐘離秋。
可鐘離秋沒預料到她會突然停下來,沒刹住,眼看就要撞到冷慕白身上。
冷慕白輕巧地一推,幫助她站穩在原地。
“你怎麼突然停下來?”鐘離秋不滿地問。
“昨天究竟怎麼回事?”冷慕白皺著眉,氣勢凜冽,像是要吃了她一樣迫人。
鐘離秋撇著嘴,“我昨天也喝醉了,我還記得昨天發生的事,但那個時候太衝動了,不知道為什麼做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你知道,”冷慕白打斷她,“酒隻是放大了你的衝動,而不是創造衝動。”
鐘離秋這下不吭聲了。
“去看看埼玉,你跟我說發生什麼事了。”冷慕白推開隔壁房門。
鐘離秋跟她說昨天他們都喝醉之後發生的事情。
她應著鐘離秋,向床邊走去。
埼玉已經醒來了,正坐在床上揉著眼睛,惺忪地看著她們,還迷迷糊糊的,“你們都醒了啊。”
鐘離秋一時止住話頭,抽空回他:“你沒發現哪裡不對勁嗎?”
埼玉茫然道:“哪裡不對?”
鐘離秋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長了眼睛是用來看的。”
埼玉開始左右張望,發現周圍環境很陌生,“這是哪?”
鐘離秋不理他,繼續交代。
聽到某處,冷慕白詫異道:“我砍了張朋?他死了?”
鐘離秋有些幸災樂禍地笑了一聲,“你對自己的殺傷力很有自知之明啊。不過很可惜,他沒死。”
冷慕白更詫異了:“沒死?”
埼玉聽得滿頭霧水:“你們在說什麼?”
鐘離秋朝他乜了一眼,“喏,拜他所賜,你沒砍死人。”
“他讓你用那把‘寶劍’,結果一砍下去,就又斷了。”
劍又斷了?冷慕白敏銳地感知到這個事情很不同尋常。
昨天公孫犁已經是去庫房裡找的劍,定然是想賠一把好的,讓這事情過去。
傻子都不會再糊弄他們一次,不然惹急了人,是真的會跳牆的。
可是這劍,真還就斷了......
這代表著,有些事情,脫離了公孫犁的掌控。
比如劍的真正品質,比如那個庫房。
“不過你的武功還是可以,用那麼一把破劍,都能把人劈骨折了。”鐘離秋看熱鬨不嫌事大地說。
冷慕白橫她一眼,“以後不能喝酒。”
頓時鐘離秋就像到了時間的蟬,啞了聲。
“之後......”冷慕白話沒問完,“篤篤篤”,門框上傳來幾聲敲擊聲。
鐘離秋揚著脖子看一眼窗框紙上映出的影子,看身形像是公孫犁。
“進!”
果不其然是公孫犁,他推門進來,麵上帶笑,本想跟他們寒暄一番,卻沒料到冷慕白直截了當問:“張朋掌櫃怎麼樣了?”
他笑意不減,答道:“無甚大礙,將養幾日就是了。”
“聽說半邊身子都折了,也無大礙嗎?”鐘離秋還記得當時混亂的情形。
喊人的,救人的,被喊過來的,攔著他們的......
嘈雜成一團。
不過她在深州當了多年奸細,不耳聰目明也當不下去,即使醉意朦朧,也能從紛雜的環境中剝離出有效信息。
“半邊身子都折了......肺腑雖然震蕩,好在沒有破裂......”
一人在他們身邊歎息一聲,她努力睜大眼看過去,是公孫犁。
“將他們幾人安置到山莊裡麵吧,莊主那邊我會說的......”
“這幾位是什麼人?來我們店鋪門口挑事......”
“噓......你可彆說了,是買到......上門討要說法來的!”
“聽說啊,裡頭有一位,可牛著呢!是......第一!......”
什麼第一?鐘離秋想聽清楚,可那人逐漸遠去,說話聲再不分明。
她是第一嗎?她不是第一,在哪裡都不是第一。
到底誰是第一?
身下感受到柔軟的床鋪,她被放了進去,頭腦昏沉,醉意上湧,她沉沉睡了過去。
她隻比冷慕白早起一步,醒來的時候她腦子裡還迷迷糊糊思考著什麼第一。
看來她作業腦子裡都充斥著“第一”。
接下來,她就看見冷慕白睜開了眼,坐起了身。
公孫犁道:“江湖中人,打打殺殺,受傷本就是家常便飯,不危及性命,都算無礙。”
冷慕白點點頭,算是認可了他這番說法。
知道了張朋的情況,沒有身死,更不算重傷,她放下心來。
雖說她平時以殺人為任務,但是落日閣從小就教養他們,在任務之外,任何人命都是值得珍惜的。
他們從來不是為了殺而殺,而是為了不殺而殺,為了不死而死。
所以一般情況下,冷慕白不會出手,一是她的武功儘是在生死線上練出,直奔拿人性命而去,如果動了手,極有可能見血;二是她當自己是世間尋常過客,旁觀著彆人生死,從不乾涉,這是她的原則。
除非遇上老弱婦孺,她會救下。
以強淩弱是野獸所為,他們是人,所以這樣的作為不被允許。
張朋雖說騙了人還狡猾推脫,但是他之於她就如老弱於壯漢,如果她依仗著自己武藝直接對他痛下殺手,則與野獸無異。
她要討一個說法,從不以武犯禁。
她要正大光明拿回自己應得之物。
“既如此,假劍的事又怎麼算?”
冷慕白目光直逼公孫犁。
“這是第二次了。”
公孫犁的笑容勉強起來,他思來想去,看著冷慕白的臉,囁嚅半晌,還是說不出什麼謊話,隻得據實相告道:“這也是我始料未及的,我正在調查後麵的情況,如果你們願意再信我一次,我會給予你們足夠的賠償。”
“行!”冷慕白還沒說話,鐘離秋就替她答應了下來。
埼玉懇切道:“我覺得上次那把‘破冰’就不錯。”
聽完他的話,公孫犁愣了一下,隨後緩緩笑開,身上的鬱氣消散了些,他挺身而立,竟有種乘風歸去的味道。
“我亦如是。”他說。
冷慕白怔愣片刻,與他對視。
隻見他眼裡溢滿笑意,雖說是看著她,可目光微微發散,不實,像是在看一輪月亮,看的不是月亮,而是月亮的形體裡麵盛著的太陽的光。
所以就算被他盯著她也沒有感受到被冒犯的意味。
反而有些好奇。
可是,不要去好奇,她閉了眼,斬斷自己的思緒。
“公孫大人!”外麵有人叫喊著,跌跌撞撞的跑步聲漸近。
公孫犁快步走了出去,走到門口就和那人迎麵碰上。
“怎麼了?”他低聲問。
麵前的人向埼玉他們快速瞄了一眼又收回,磕磕絆絆道:“外麵有人砸我們的店,說是,說是我們賣假劍!”
公孫犁頭腦“轟”地一聲炸響,心臟不斷下沉。
他定了定神,問道:“可知道是什麼原因?”
那人朝房門裡麵使了個眼色,快速道:“就是那位紅衣小姐,昨天大鬨商鋪,說我們賣假劍......路過的人都聽見了,後來就呼朋引伴......”
距離這麼近,有點耳力的都能聽清楚,何況是鐘離秋和冷慕白。
隻有埼玉還坐在床上,昨天的事情也不知道什麼,外麵的話也聽了個懵懵懂懂。
冷慕白眯眼看著鐘離秋,眼神分明是在說:這些事情你可沒告訴我。
鐘離秋乾巴巴笑了一下。
外麵,聽他說到這些,公孫犁就意會了,他先安撫麵前的人:“你先多喊幾個人攔住他們,我隨後就到。”
“哦哦好!”那人急匆匆跑走。
“等等!”公孫犁複又想起了什麼,攔住他:“你大開庫房,從裡麵拿出好劍擺出去,記得,”他頓了一下,似是有些難以啟齒,“要先驗證一下,到底是不是好劍。”
那人一愣,連連應了下來,跑走了。
公孫犁再回頭,麵對的就是冷慕白幾人複雜的眼光。
他苦笑一聲,走到桌子旁坐了下來,“你們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