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湯粉,一塊油光發亮的豬蹄,轉眼就“呼嚕呼嚕”進了史如意的肚子。
吃得乾乾淨淨,連點湯底都沒剩下。
這豬蹄燜得香甜筋道,還是小時候的那個味啊……
渾身的疲憊仿佛都被這碗豬腳粉給治愈了。
史如意伸著懶腰,愜意地打了個嗝,剛好被走進院子裡的小廝長風聽著了。
四目相對。
史如意立刻放下手臂,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和長風熱情地打招呼。
“長風哥!可用過晚膳了嗎?
怎麼這個點來大廚房了?”
長風啼笑皆非地看史如意一眼。
虧二少爺還擔心她擔心了一個下午,下午打拳,因著心不專還被坐館師傅訓了……
他想起二少爺那張波瀾不驚的臉。
上一秒還在師傅麵前誠懇認錯,表示絕不會再犯。
一回屋就開始著手準備給史如意的小玩意去了。
長風在心裡感歎,這丫頭能吃能喝的,笑得那麼開朗,哪像是剛被偷了家的人呐。
也是,心大一點,總比整日坐在那哭哭啼啼的好。
“我這還不是聞著味來的?
如意你做了什麼好東西,是不是又把你長風哥給忘了。
上回送那燒鵝時就說了,下次肯定帶我一份……怎麼我眼巴巴等了這些日子都沒等著啊?”
長風跟一旁的溫媽媽打過招呼,轉過身,佯怒瞪向史如意。
眼裡卻是笑著的。
史如意吐吐舌頭,那話說的甜。
“忘了誰,也不能忘了長風哥你啊。
明日冬至,我們擺桌吃晚膳!長風哥你也一起來罷,我跟娘親自下廚呢。”
長風本來隻是隨口打趣她,一聽有這種好事,嘴角的笑容立刻藏都藏不住了。
把手裡一直拎著的籃子遞過去。
“那感情好,不枉我在二少爺麵前一直給你說好話……
喏,看看,這都是二少爺給你的。”
史如意稀奇地接過來,揭開布一看,裡頭挨挨擠擠,放了一堆動物小木雕。
有猴子、駱駝、黑白小花豬……
一個個雕刻得活靈活現,十分惹人喜愛。
香菱也睜大眼睛湊過來,史如意歡喜地捧在手心裡給她看。
自從穿到這個世界之後,吃的穿的都不夠,她還從來沒見過這些小玩意呢。
長風看著她們玩得開心,心裡肉痛得很。
這套木雕是二少爺六歲生日時,大少爺雲璋疼弟弟,專托了人從京城買回來的。
一套都是烏木雕的,據說不腐不朽不壞,比金子還珍貴,那麼多年了,摸上去還跟新的一樣。
二少爺小時候可寶貝這套木雕,甭說玩了,碰都不給旁人碰一下。
如今長大了,說送就送人了。
雖然是長風自己提的主意,讓二少爺尋些小玩意送給如意,但他也沒想過二少爺真就這麼大方。
感情這是府裡沒有其他兄弟姐妹,把史如意當妹妹寵呢。
長風心頭有些不平,他自小就跟著二少爺了,怎麼沒見自個兒有過這種待遇。
“咳咳。”
長風輕咳一聲,像變術法一樣,從懷裡掏出張細薄柔軟的羅紋紙來。
當著史如意的麵緩緩旋開。
畫上一個稚齡女童,和史如意有七分的相似,梳著兩個朝天小髻,在廚房裡搖頭晃腦,臉上樂嗬嗬的。
她踩著小板凳,顛著鍋勺。
鍋中裝一隻大豬蹄,旁邊白瓷碟中整齊碼著生鮮和果蔬。
角落一個聚寶盆,正在接著漫天掉落的金元寶。
寥寥幾筆,神韻俱佳,將史如意的神態動作描摹得惟妙惟肖。
那女童調皮可愛,感覺下一秒便要跑出畫來。
連溫媽媽都忍不住走過來,將這幅畫看了又看,伸手摸那女童的小臉。
“這畫上畫的可是我家如意?
畫的這樣子也太像了,和真的一般……”
史如意的嘴角翹得老高,她美滋滋地看了半天,視線都不舍得挪開。
“長風哥……
這是二少爺畫的?”
長風摸摸腦袋,毫不客氣地仰天翻了個白眼。
“我說是我畫的,你信嗎?”
當然是二少爺畫的。
二少爺的手隻摹過顏柳歐趙,哪裡畫過這些女兒家家的玩意。
前後畫廢了五張紙,最後才得這一張滿意的。
這一張羅紋紙就是幾十文啊!
他在旁邊看著,心痛得都已經麻木了。
長風心裡嘀咕著,忍不住拿眼去瞄史如意。
他眼不瞎呢,目力好得很。
如今史如意這丫頭天天進二少爺的屋送飯,他前兩天還撞著了,他們倆一起坐在炕上用晚膳。
史如意晃著腿說話,二少爺笑著聽。
老天爺,他家二少爺往日裡對誰有過這樣的好臉色?簡直像是被奪舍了一般。
他當場就嚇得打了個哆嗦,那手中的茶一傾,直接倒到蘭芝手上了。
氣得蘭芝跳起來,把他祖宗娘親都罵了一遍……他真是有苦說不出哇。
長風晃了晃腦袋,竭力把那些雜七雜八的念頭甩出去。
這史如意小小一個才多大。
就算二少爺真有意思,那也是以後的事了。
……
冬至那日,史如意和溫媽媽起了個大早。
都說“冬至餛飩夏至麵。”
這餛飩是前一日便已經提早備好了的。
史如意捏著餛飩,玩心起了,教溫媽媽和香菱包不一樣的形狀。
不是慣常的三角,而是先包成小餃子的模樣,再把兩邊尖尖對捏起來,捏成元寶的模樣,樣子漂亮兆頭又好。
裡頭包的餡那可就海了去了,有香菇肉的,有蝦仁的,有素三鮮的,有韭菜雞子的,還有芥菜筍尖的,爭著搶著一齊下了鍋。
撈起來,一碗裡數十種口味,曰之“百味餛飩”。
是現下城裡富貴人家都時興的。
她們那麼早起來,主要是為了熬這碗底的餛飩湯。
按溫媽媽以往的做法,是將那敲開的羊腿骨放入瓦罐裡,加了清水和香料,用文火通宵達旦地熬煮一夜,第二日早上便成了。
還原羊肉最本真濃鬱的香味。
史如意想著雲佑愛用海味,便跟溫媽媽說了,今年的餛飩湯由她來做。
她從盆裡取出還在活蹦亂跳的鯽魚,洗淨去鱗,放入熱鍋之中,兩麵煎至金黃。
撈出後用紗布包了,和新鮮羊骨、羊肉、羊雜一同下水熬煮,燉得滾香稀爛,熬出的湯色澤乳白,味道香中帶鮮,聞著就能饞死個人。
一碗接一碗。
碗底先墊綠豆粉條,撈幾個百味餛飩進去,澆上滾燙雪白的羊湯水,最後灑一把海米和香菜。
這冬至的百味餛飩,不拘主子可以用,底下人人都能分得一碗。
“哎,謝謝溫媽媽。
如意的手藝也越發好了,像你!”
大廚房裡熱熱鬨鬨,每個丫環婆子接過湯碗時都眉開眼笑的。
便是和她們不對付的沈婆子都捏著鼻子來,領了一碗回去。
沈婆子的孫女杏果在大少爺屋裡做事,她是個厚臉皮的,纏著史如意硬是想多要一碗。
史如意想著節日裡頭高興,便給她了。
底下的人一年盼到頭啊,就盼著年底年頭這幾個節日。
不用啃饅頭吃白粥,一碗熱乎的羊湯餛飩下肚,渾身舒泰。
七竅六腑都淌過熱氣,既能抵禦嚴寒,又能溫補身子,彆提有多美了。
做完了這百味餛飩,大廚房還要準備雲府冬至祭祖用的豬頭、整雞和炸魚。
至於糕啊果啊這些,紫煙她們家早從外麵市集置辦了。
挑的都是最好的,那橘子放在籃裡,各個金黃飽滿。
忙到午時,
太太房裡的大丫環珠雲來了。
“溫媽媽,是這麼著。
太太說了,今晚膳不在府裡用了,讓我來大廚房告一聲。”
冬至裡,雲府收了不少帖子,雲老爺和曾氏揀了最要緊的幾個回了,今夜是去人家的宴席作客。
二少爺雲佑也一齊去。
聞言,溫媽媽和史如意都鬆了一口氣。
若是照這般忙碌下去,怕是到申時都不一定得閒。
平常倒也罷了,今個兒晚上,她們還邀了客人來做東呢!
……
“千歲千歲!”
伴隨著瓷碗碰撞的幾聲輕響,眾人一齊大笑出聲。
這碗中裝的是冬釀酒,是米酒加了桂花釀成的,色清香冽,入口甘甜。
唯獨一條,後勁極強。
杏果貪杯,等不及先墊點吃食下肚,就已經咕咚灌了幾大碗,這會兒麵上已是泛起紅暈。
最後酒力不支,直接趴在了桌上。
“這菜還一口沒動呢!”
大家都在笑她。
本來這晚膳,溫媽媽先邀請了紫煙一家,後來史如意又邀了二少爺的小廝長風。
既然多一個人也是多,再多幾個也無妨。
史如意特意跑去問了太太屋裡的珠雲和珠月,可惜她倆都說要伺候太太,抽不開身。
杏果聽到史如意晚上要親自下廚,不顧沈婆子的黑臉,吵著鬨著也要參加。
溫媽媽是個做慣好人的,想著左右不過添雙筷子,點點頭允了。
桌上的鍋子往外冒著熱氣,香菱在下頭塞了木炭。
鍋中翻著奶白的湯,散發著濃鬱的藥材和胡椒香氣,豬肚和雞塊在湯裡一起糾纏打架。
旁邊的瓷碟裡裝了油豆腐和凝成塊的血,冬菇生菜也碼的整齊。
冬日裡菜涼得快,這葷腥一冷就油的發膩。
史如意便想出這個法子,讓大家一起熱熱鬨鬨地圍桌坐了,打邊爐。
許嬸子帶來了自家做的年糕,紫煙把它切成薄片,也放到鍋中,嘗起來倒也彆有一番風味。
蒸騰的水汽消散在夜色中。
大口地吃了豬肚和肉,舀一碗湯喝下去,周身都熱得發燙。
“好吃!”
“香!”
許叔和寶源都是不善言辭的漢子,額角沁了汗珠,飲酒後麵皮都成了紅色,一直在憨憨傻笑。
長風和香菱為了爭鍋裡最後一塊豬肚,怒目相向,筷子相交。
最後史如意趁他們不注意,自個兒飛快地撈來吃了。
因著年紀小,溫媽媽不讓史如意喝多那冬釀酒,隻給她倒了淺淺一個碗底。
史如意寶貝地小口小口抿著,眼睛都舒服得眯了起來。
紫煙突然擱下碗筷,碰碰她的手臂,指著院子外模糊的人影。
遲疑地開口。
“誒,如意,你快看。
……那不是二少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