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航半個時辰後, 秦芬終於知道為什麼秦珮最怕坐船了。
這古代的木船,再怎麼龐大,和現代的鋼鐵巨獸也沒法媲美, 看著風平浪靜的河麵,偏生把個船晃得左搖右擺,秦芬忍了又忍, 才沒把剛剛吃的點心吐出來, 她坐著實在難受,便乾脆躺在了羅漢床上:“桃香, 濃濃地泡一碗茶來。”
秦珮見了, 湊上來打量秦芬的臉色, 似模似樣地探了探秦芬的額頭,倒有些奇:“從前五姐坐船也不曾暈船啊,怎麼今日比我暈得還厲害?”
秦芬總不能說自己內裡是換了個穿越的現代人, 於是閉口不言,麵色痛苦地搖搖頭,秦珮倒答自己的話:“我從前聽說小孩兒家不怕顛, 想是五姐如今長大了,禁不住晃了。”
桃香翻箱倒櫃,卻隻找到兩包花茶, 不由得懊惱:“原先收拾東西時,想著船上事少,容易走困, 茶喝多了怕睡不著, 便不曾收拾茶葉,如今可如何是好,雖說能叫人往太太那裡去要, 總歸是添了麻煩。”
錦兒聽了,歪著頭想了想:“我們倒帶了茶,可惜是普洱,是怕六姑娘積食了特意帶的,現下五姑娘是暈船,喝這個隻怕味不對。”
秦珮聽見錦兒揭自己短,橫了她一眼,又嗔了一句:“既是有,還不快去泡了來,多餘的話,說了做什麼?再說了,行不行的,喝了再說,難道還心疼那一點子茶葉了?”
錦兒應得一聲,往箱籠裡尋了個小小的竹製盒子,從裡頭拿出一個布包,撚出一撮,濃濃泡上一杯,送給了秦芬。
秦芬喝了一口,覺得心頭適意了些,坐起身來待要說些什麼,還未張口,又頭暈目眩起來,連忙又倒了下去。
下頭將五姑娘暈船的事報了上來,楊氏不由得皺眉,她原是忖著秦芬妥當,想把秦恒和秦珮的事情交給她打理,如今看著,大約不成了。
楊氏心裡將丫鬟們的名字都盤算了一回,自家有孕,身邊的紫晶和杜鵑是絕不能遣走的,女兒身邊的春柳留下收拾箱籠,隻帶了個後挑上來的蘭兒,楊氏看著不成,又將碧璽加了進來。
明著說,碧璽是上船來總領女孩們起居,私心裡,楊氏卻是想留碧璽在女兒身邊的,因此便不曾派去後頭船上。如今又多了個秦淑,那丫頭的心眼,可比秦恒多多了,少不得派碧璽去盯著,一時之間門,倒當真抽不出人去秦恒身邊了。
想了一回,楊氏仍是沒個主意,心下慢慢盤算著,隨口問:“現下三少爺可安頓好了沒有?”
回話的丫頭知道秦恒的身份格外不同些,因此便事無巨細地說了:“回稟太太,三少爺上了船去,自家挑了小的屋子,把大屋子讓給了五姑娘和六姑娘。三少爺進屋便命人拿了筆墨,一直坐著寫字畫畫呢,小丫頭們都記著倒茶添水的,並不曾輕忽,六姑娘身邊的錦兒還給他送了點心。”
聽了這句,秦貞娘插口道:“六丫頭如今雖然懂事了,卻沒這樣細心,八成還是五丫頭的主意。”
楊氏心裡也是這般想頭,聞言沉吟片刻,吩咐紫晶:“咱們匣子裡可帶得清心丹止厭丸什麼的,揀出一瓶,你親自給五姑娘送去,再去囑咐幾句話。這一路上還長著呢,她這副身子可怎麼成,該早些好起來。”
這句話一說,旁人尚未聽明白,紫晶卻知道,三少爺那條船上的事,太太算是一並交給了五姑娘,不打算另派人過去了。
停船靠岸歇息時,紫晶親自往秦芬這條船上來,交代了楊氏的話,秦芬是個聰明人,早聽明白了,心裡苦笑,麵上卻是如常,一口應了下來:“請太太放心,我都省得的。”
原來,掙命加班這事,不分古今,都是要做的。幸好楊氏是個賞罰分明的,這一路上照應秦恒,是苦勞也是功勞,秦芬少不得強撐罷了。
紫晶又從懷裡取出兩個瓷瓶交給桃香:“這青花瓷瓶裡是清心丹,五姑娘暈船厲害時,就含在舌頭下麵,這粉彩瓷瓶裡是薄荷露,拿這個衝淡了,日常當茶水喝,人也舒坦些。”
如今紫晶在秦芬麵前再不是那副冷冰冰的做派,傳了楊氏的話,又從懷裡取出一個帕子來展開:“這還是徐姨娘送去給四姑娘的酸甜金桔,四姑娘想著這東西開胃,五姑娘平日裡不愛酸甜的,身邊未必備著,特地叫帶了來。”
桃香接下東西,謝了又謝,紫晶又自家關懷幾句,這才告辭走了。
秦芬是學西醫出身,於中醫一向是半信半疑的,雖一再謝過楊氏,卻不曾把那兩個瓷瓶裡的東西當真,這時也不想吃什麼蜜餞果乾,隻吩咐好生收起來便罷。
桃香見自家主子麵色懨懨,便自己做主衝了一碗薄荷露上來,隔了老遠,秦芬就聞見一陣沁人心脾的涼氣,喝了一口,喉嚨裡又涼又辣,片刻後,心頭竟真沒那麼難受了。秦芬這時不由得服氣,老祖宗的東西,流傳千年百年,還是有它的道理的。
秦珮見了,也嚷嚷著要喝,錦兒怎麼勸也勸不住,秦芬知道她是小孩子眼熱,便道:“既如此,那你先聞一聞好了。”說罷舉起碗送到秦珮麵前。
秦珮一聞,一股辣氣撲麵而來,連忙捂住鼻子:“這肯定不好喝!我不要喝了!”
錦兒捂嘴偷笑,往外張了一眼,道:“這會靠岸煮飯,船身搖得不厲害,姑娘們要不要往甲板上去透透氣?”
秦珮巴不得這一聲,聞言笑嘻嘻地一拍手:“好,好,我要去看碼頭上的驢車!”
秦芬懨懨地不想動,秦珮卻來搖她:“五姐,你起來鬆動鬆動吧,越是悶著越容易難受的。”
秦芬知道,秦珮是怕獨個兒出去招了眼,到時候落個不穩重的名聲,又被搖得頭暈,隻好苦笑一聲:“罷了罷了,怕了你了,我也出去就是了。”
桃香扶著秦芬出了艙門,到得甲板上,秦恒已站在船頭了,聽得身後有人,他轉過頭來,見是兩位妹妹,便微微點了點頭,又掃過錦兒和桃香兩個大丫鬟,他拱拱手:“五妹、六妹,你們慢慢賞景吧,我先進屋去了。”
秦芬雖也聽徐姨娘提過這庶出的三哥是個知禮的,到底不曾打過交道,此時見他如此避諱,便知道徐姨娘所言不虛,倒心生敬意起來。
秋意漸濃,夜風徐徐,吹得人身上發寒,桃香生怕秦芬著涼,便道要回去取披風來,秦芬搖搖頭:“不必取了,我回去了。”
秦珮孩子心性,還沒玩夠,吵嚷著還要看碼頭上的景致,錦兒不敢輕忽,請秦芬站著略陪了陪,自家往屋裡取了披風出來,這才請秦芬回屋去了。
甫一進屋,秦芬便吩咐:“我那件靈芝仙草的新披風還沒上過身,桃香取了給三少爺送去。”
桃香再懂事,還是心疼東西,聞言便有些嘟嘟囔囔的:“姑娘可也太大方了些,姨娘親手做的披風,都沒打開看過呢,便這麼送了人,都怪那個金姨娘,硬塞了三少爺上船,饒了咱們吃的,現下又要饒咱們穿的。”
“這話是該你說的?這一次我先不論道,若是再有這樣的話,便自己向碧璽去回,我不管了。”秦芬少有嚴厲的時候,這時放重了口氣,桃香早已唬得跪了下來。
秦芬不立時叫她起來,卻也不曾再斥責,輕輕歎了口氣,道:“你當你姑娘是喜歡做濫好人來著?太太遣紫晶來說的那些話,你又不是不曾聽見,那便是把這艘船上的人交給我調停了。三少爺是咱們二房唯一的男丁,他若是有個好歹,金姨娘還不吵翻天了?太太擔不擔得起乾係不說,你姑娘卻是擔不起這個乾係的。雖然那披風是徐姨娘的心意,不該隨便送出,可是若她在這裡,也會體諒我的。”
桃香不曾想到那許多,聽了主子這一番話,背後倒起了一層牛毛汗:“這樣千斤重的擔子,姑娘可怎麼擔得起?咱們不若喊了碧璽姐姐來,一同照料吧。”
秦芬抬抬手,命桃香起來,又搖了搖頭:“此番動身回晉州,走得太急,太太身邊也沒多少人手,若是能分出人來,太太怎麼會不撥去三少爺身邊?太太也有她的難處,咱們少不得體諒些罷了。”
桃香似懂非懂的,聽秦芬又說了些道理,依言去取了披風送往秦恒屋裡,隔得半晌,帶回來一副畫:“三哥兒還真是沉得下性子,聽說上船了就一直悶在屋裡寫寫畫畫的,這副畫是三哥兒給姑娘的謝禮。”
秦芬聽桃香去了一趟便喚了稱呼,不由得好笑,也不說穿,接過畫來鋪在桌上,細細賞了起來。
隔不多時,秦珮進得屋來,嚷嚷道:“五姐,我瞧媽媽們開始送飯了,咱們好準備吃飯了,咦,這是哪來的畫?”
秦芬聞言不由得額角一跳,她並不想多招麻煩,也不想給秦恒招麻煩,桃香卻笑了:“這是三少爺送給五姑娘的畫,還說給六姑娘也畫了,就不知六姑娘愛什麼,遣我回來問了,他再選好的送給六姑娘。”
秦珮雖然不愛這些,聽了也是喜滋滋的:“謝過三哥,不論三哥送什麼,總是好的。”
秦芬大大鬆得口氣,秦恒周到細致,秦珮心性單純,這一路上,她這居中調停的可以輕省不少了。
桃香幫著錦兒與婆子們擺好飯,待婆子們退了出去,從袖中掏出一個小小的瓷瓶來:“這是姨娘托人送來的清心丹,她聽說姑娘暈船了,急得什麼似的,梨花姐姐苦勸才沒叫她親自過來。”
“這東西不易得,太太不過也才賞了十幾丸,姨娘給了我,自己可還有了?”秦芬就著桃香的手看了一眼,並不收下。
“有的有的,姨娘說她如今也不大吃這些丸藥,因此隻留了八枚,其餘的都送給姑娘了。”
“既如此,那就收下吧。”
得了這一句,桃香這才將布包揣進懷裡,又從袖裡取了幾枚大錢,出去打賞婆子去了。
秦珮此番倒不曾多說什麼,不言不語地吃了飯,坐著出了會神,由著錦兒替她洗漱更衣,拉過被子翻身朝裡,倒頭就睡了。
秦芬見了,也不去多話。商姨娘那性子,知道要留下坐冷宮,還不知要鬨成什麼樣,秦珮去道彆,少不得聽一耳朵酸話糊塗話,如今看見旁人母女和睦,她心裡如何高興得起來,此事旁人勸解也是無用,隻能裝作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