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慮到惹怒趙駿的後果,趙禎思量再三,決定還是不犯傻,一切以趙駿的意思為主。
結果就是朝廷正式下發了淮南賑災貪腐案的詔書,事情始末都發在了邸報上,還有汴梁的報紙也大肆渲染,將那些人的可惡公布於眾。
一時間汴梁不管是官場還是民間,都因為這件事情引起了軒然大波,滿朝議論聲音不絕於耳,對這些人的行徑群起而攻。
說到底,宋朝官場確實黑暗。貪汙腐敗、欺壓百姓、無惡不作幾乎是常態,真正清廉和正義的官員隻是少數。
然而朝廷中央官員其實更講究清流名聲,甭管私底下怎麼樣,至少表麵上奉公守法,維持清官形象。
即便是夏竦這樣的卑鄙小人,也隻是在合法範圍內自己做生意,從不敢貪汙受賄。
所以趙駿雖然對夏竦的感官很差,可他確實沒什麼把柄將他處置掉。除非趙駿直接以為了一己私欲把他降職,否則在律法上還真拿夏竦沒什麼辦法。
在這種情況下那些自詡清流的官員在得知有人做了這樣的惡事之後,自然是彈劾遍起,勢必要將這些害群之馬給處置,彰顯朝廷正義。
有了這樣的大義在手,政製院便順水推舟,下達了政令,讓各路的負責人將所有涉案的案犯羈押起來,押回汴梁受審。
而且還特意提及,這次審判將由大理寺、審刑院以及禦史台聯合執行,務必要做到公平公正。
聽到這個消息,三個衙門高興壞了。紛紛喜形於色,彈冠相慶。
贏了贏了。
他們總算是獲得了勝利。
趙駿不在汴梁,大宋的司法權終於又再一次落到了他們手裡,不再像以前那樣,被皇城司壟斷了一切權力。
於是三個司法衙門立即行動起來,聯合發出通告,立即捉拿犯法的官員。
不過他們還是慢了一步。
名單上除了離得遠的,比如在河北、陝西、四川、山西等地的,隻要是在東南區域,基本都被趙駿給逮住。
畢竟趙駿行動是在六月份,而朝廷得到信,再把這些人的罪行公布,引發輿論關注,讓趙駿的行動占據名分大義基本上已經是七月份,中間相差了一個多月。
這段時間足夠趙駿四處抓人了。
而且楊崇勳的陳州雖然就在汴梁南麵,離汴梁咫尺之遙,可離淮南也不遠啊。
所以幾乎是三司衙門聯合執法的隊伍歡天喜地去拿人的時候,陳州的地方官就告訴對方,幾天前楊崇勳就被軍隊抓走了,讓人白高興一場。
跟黃惟等人比起來,楊崇勳可是做過宰相的大魚,可惜沒落到他們手裡,這令大理寺、審刑院以及禦史台的人非常遺憾。
不過抓到黃惟也不錯了,馬上開審。
而趙駿這邊。
等到七月份的時候,他就已經把所有能夠抓到的犯官全部逮住。
抓楊崇勳也沒費什麼手腳,他手裡確實有一支小軍隊,那些縣令被暗殺就是他所為,但還是沒法跟正規軍相抗衡。
在百姓眼裡,不管是楊崇勳、孫沔,甚至是地方上那些縣令,都是高高在上,不可觸及的大人物。
這些人能夠像捏死一隻螞蟻一樣弄死他們。
他們給予人們的是無儘的絕望,以及如一座大山般的壓迫力。
可那是在底層百姓眼中是這樣。
換了另外一個層次那自然又截然不同。
對於趙駿來說,他們也不過是南巡下基層路上,順便處理掉的一群陰溝老鼠罷了,根本費不了什麼力氣。
而且還是趙駿看見了,不管從道義還是良知上,都要鏟除的人。
沒辦法。
趙駿在眼睛瞎的時候跟趙禎他們吹牛逼,說自己要是在古代,那必定能夠掀起一場變革,讓大宋再次偉大,成為像漢唐那樣的強盛帝國。
結果眼睛恢複後人就傻了,自己真tm出現在古代了。
然後牛已經吹出去,又被晏殊他們勸著加入了大宋集團,那就隻能趕鴨子上架,開始著手改革事宜。
那改革總要有個方向吧。
短時間內無法做到的提高生產力先擱一邊,想辦法緩解日益尖銳的土地兼並,讓大宋百姓有條活路才是正道。
於是乎帶著吹出去的牛逼,趙駿就踏上了一條為大宋百姓謀生存的道路。
出去一看。
好家夥,遍地貪官汙吏,禍害百姓,搞得民不聊生。
這要是趙駿還不做事,那不是打他的臉?
我說我下棋厲害,你說你是劉啟。
來抬杠的是吧?
所以總結來說。
不是趙駿真那麼喜歡殺人,而是他有不得不這麼做的理由。
說出去的豪言壯誌就是要全麵改革大宋,讓大宋從上到下,呈現出一片勃勃生機萬物競發的境界。
既然發下了宏願自然就得做事,而這些人在路上又被他遇到,按趙駿以前看的修仙來比喻的話,那就是阻礙了他的大道。
這些人不死誰死?
等到八月份的時候,趙駿已經走遍了淮南西路和淮南東路,二十多個州,上百座縣。
同時以李柬之、蔣堂、楊告等人組成的聯合審查部門也已經將那些人的全部罪證調取完成,家也抄了,人也抓了,證據也充足。
趙駿快刀斬亂麻,簽署了他的知院政令,為首者一律死罪,其餘那些執行人員,如各地縣衙胥吏、州府衙役,佐官、膩官、文書、吏員等等數百上千號人,情節嚴重者死刑,罪責較輕者流放。
並且他們的罪名也昭告整個淮南,各地州、縣、乃至村鎮,都張貼布告。把他們的罪行、行刑時間,以及朝廷對貪官汙吏的態度,趙駿鏟除這些官場毒瘤的決心一一展現。
一時間,淮南百姓無不歡欣鼓舞,趙駿的名望在這個時候幾乎傳遍了整個南方,聲勢達到了頂點。這個時候他要是振臂一呼,發動起義估計都有不少人跟隨。
但這還遠遠不夠。
八月十日,趙駿從二月份出發,在應天府逗留了一段時間,二月底進入淮南西路,除開在杭州的兩個月,大部分都在淮南。
他走訪鄉間,調查民情,除了處置那些高級官員,更多的還是聽聽民意,判斷是非曲直。
當初他在應天府,由於未表明身份,地方百姓都不敢和他說真話,所以趙駿時常就隻能在鄉裡閒逛,除非遇到那種願意打開話匣子的受害者,不然收獲還真不多。
可現在身份表明之後,走到哪裡,就有不知道多少地方百姓來喊冤。
告的狀子五花八門,什麼都有。有些是被胥吏欺壓,有些是宗族內部矛盾,還有些則是一筆糊塗賬。
比如說村子之間爭水源這種,兩邊村寨械鬥,衙門裡的差役隻能過來調節。
兩邊就都覺得衙門的人和稀泥,偏袒對方。恰好趙駿路過,下鄉調研,全都跑過來告衙門的狀,把當地知縣嚇了個半死。
後來經過趙駿了解,實地勘察了情況之後,就給出了解決方案。
他讓兩個村子一起重新挖一條水渠,並且按照用水需求、村子人數進行分配,官府監督,嚴格管控,不允許再爭搶。
同時趙駿也嚴厲地批評了兩個村子的做法,告訴他們大家都是鄰居,你搶了水,旁人就沒水灌溉田地,田地生不出糧食出來,鄰村就得餓死。
鄰裡之間,本就應該相互協助,而不是大打出手。
難道在明明水源還算充足,勉強可以供應兩個村莊的情況下,還要鬨出人命嗎?
一番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不管他們聽沒聽得進去,反正在趙駿的見證下,他們是握手言和,表示以後不會再鬨矛盾。
其實也是這兩個村子的矛盾並不深,地方官吏雖然和稀泥,可每次雙方械鬥,他們都會第一時間過來製止,沒有鬨出人命,不然的話,怕是沒那麼容易解決。
而這樣的事情,趙駿每天都能遇到很多起。堂堂一個政製院知院,堪比一國總理的存在,卻要處理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也真是讓人腦殼痛。
但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基層治理本來就是直麵民生。他要下基層調研,就必須要麵對這些問題,自然也就隻能解決這些問題。
也就是他本身來自於後世,出生於農村,基層經驗還算豐富,再加上不同地位的人說同樣的話,效果也不一樣。
換了地方胥吏來勸說他們,地方百姓不一定聽,但換了趙駿來批評教育,一個個自然聽話許多。
即便有些刁民無賴,至少當著趙駿的麵肯定不敢違背。
十日這一天,趙駿剛剛從泰州回來,去了一趟趙拚所轄的海陵縣,到了地方果然看到治理一片安寧祥和,百姓不能說是衣食無憂,但也比彆的州縣強了不少,這說明趙拚的治理能力確實上佳。
而且聽說趙拚對付縣裡的豪強地主也是有一手,竟然逼得他們高價雇傭百姓耕作,又嚴厲打擊奴隸現象,迫使那些豪強地主給雇傭的百姓簽署平等契約,大幅減少剝削壓榨。
這讓趙駿對趙拚還是很有好感,跟楊告、王素、楊察等人一樣,記在了人才選拔的小本本上。這樣加上包拯,他手裡頭至少有了五個未來可用的大人才。
回到真州,目前趙駿入駐淮南東路轉運使衙門,借用了蔣堂的衙署辦公。現在整個淮南都已經走過,該南下去浙江福建等地了。
隻是到了下午,蔣堂和楊告就過來了,向趙駿稟報公務。
轉運使衙門內,趙駿坐在主位上,蔣堂和楊告過來之後,趙駿就讓他們坐下,又讓人沏上茶水,才開始聊正事。
“知院,這是各地地方上的處理結果。地方上很多胥吏都參與,現任縣令接受了賄賂,就由現任主簿、縣尉來審判。罪責高的,都押往下蔡,流放的流放,死刑的死刑,都是本月底行刑。”
楊告把情況跟趙駿說了一下。
趙駿點點頭道:“嗯,伱們做得不錯。本知院這一趟其實是體察民情為主,這貪腐大案遇上了就順手處置。但長期還是行走地方居多,這些事情都交由你們來做,辛苦你們了。”
“哪裡的話,都是我等下官分內之事。”
楊告和蔣堂連忙拱手。
接著蔣堂又道:“除了這些臟汙官吏外,涉案的商賈地主也都抓了起來,這是名單。”
說著他將手中的公文呈遞了上去。
趙駿接過來掃視了一眼,淮南貪腐案,官員負責把糧食貪汙下來,商人負責哄抬價格,高價把糧食賣出去,得到的錢三七分成。
七成是人家官老爺的,商人能得三成還得看楊崇勳、黃惟、孫沔等人的臉色。
當然。
即便是這樣,這幫家夥也不是什麼好鳥。
因為嚴格來說,商人們要想賺錢,肯定有他們的利潤。
比如官員把糧食貪下來,而當時由於災情影響,本來兩百文一石的大米,翻了五倍,漲到了一千文一石。
那麼官員肯定會給收糧食的商人們一定優惠,如市場價一千文一石,給商人們七八百文。
然而商人自然不會滿足於這點利潤,於是乎繼續哄抬物價,把原本一千文一石的市場價,抬到tm的兩千文一石,狠狠地賺它一筆。
這也是為什麼史料當中常有記載,一旦出現災荒年月,災區的糧食價格往往會暴漲幾倍乃至幾十倍的原因。
除了市場本身波動以外,這些囤貨和哄抬物價的商人也是其中最主要的罪魁禍首。
趙駿既然撞上了這樁案子,那自然不止是打擊貪官汙吏。
這些地主商人肯定也不能放過。
因此早在抓官員們之前,就讓楊告他們繼續順藤摸瓜,將這些地主奸商們也一網打儘。
“嗯,做得很好。”
趙駿看了眼名單,裡麵的罪行,包括怎麼從官員那買到糧食,又怎麼哄抬物價的,寫得清清楚楚,滿意地點點頭道:“這件事情,務必要給百姓一個交代。”
“是。”
兩個人應了一聲。
趙駿又道:“當地的地主,犯法者嚴重者殺頭,參與其中者,也要抄家流放。具體刑罰標準你們自己來決議,但我希望他們要受到應有的懲罰。另外他們名下的土地,收歸本地官府所有。”
“收歸官府?”
楊告有點意外,他還以為趙駿會分配給百姓,沒想到竟然直接沒收了,好奇說道:“知院,全都歸於地方縣衙嗎?”
“嗯,是的。”
趙駿點點頭道:“以後這樣要形成常例,所有犯法的地主,要沒收他們的田地,把土地收歸地方縣衙,由上級州府和路政各司進行監督。”
蔣堂納悶道:“收歸的土地該如何處置呢?”
“很簡單,租賃給百姓耕作,地方的地租一般在五到七成之間,甚至隻用交五成地租的,都算是好地主了,真是諷刺。而百姓租賃官府的土地,在扣完正常稅收之後,隻需要交兩成左右。”
趙駿說道:“如此一來,一是為了減緩土地兼並的情況。二來是為了給地方地主形成壓力,隻要官府以及自耕百姓擁有的土地足夠多,哪怕隻占據一個縣的兩到三成,大部分百姓也更願意去租賃官府的,而不會去當地主的佃戶,地主就隻能被迫降低地租,讓百姓受益。”
“妙啊。”
楊告拍馬屁道:“這樣一來,那官府的稅豈不是更多了?”
“嗯。”
趙駿說道:“這地方上的那兩成稅,其實是可以留在地方,充當胥吏的俸祿,也能減輕胥吏為了生計,四處索賄的情況。”
“知院真乃是神人也。”
楊告豎起大拇指說道:“這個辦法真是好啊,既解決了百姓困難,還能讓地方的胥吏受惠,真乃良方妙藥。”
雖說知道楊告這個人喜歡巴結權貴,喜歡奉迎上意,但不知道為什麼,趙駿卻不覺得反感,反而麵對楊告的吹捧,心裡還挺舒坦。
也許這就是為什麼《神探狄仁傑》當中,舔靈曾泰能夠從一個小小的縣令,一路升官發財,很快當上了一道黜置使的原因。
“道之謬讚了,也不能說是什麼良方妙藥,隻能說是無奈之舉。”
趙駿聽著楊告的吹捧,笑著擺擺手說道:“而且這裡麵還有些弊端,也是個麻煩事情。”
“弊端?”
楊告納悶道:“如此妙策,還有弊端嗎?”
“自然,規矩都是人定的,那自然也可能會被人破壞。有的時候上麵的政令是好意,到了下麵實施的時候,就被地方歪曲,變成了禍害百姓的壞政。”
趙駿想起了王安石變法,說道:“比如縣衙歸屬的土地很容易被那些胥吏的親朋好友給租走,甚至可能會出現地主用手段把那些土地租走,然後再以五成地租轉租給百姓,賺取中間的三成差價利潤的情況。”
“這”
楊告傻眼,看了眼蔣堂,蔣堂也非常驚訝。
他們的確沒有想那麼多。
跟王安石一樣,想法是好,但可惜執行者是天下胥吏。
這些人就不可能不為自己利益著想。
在分配這些官府擁有的田地時候,優先考慮親朋好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所以這就需要州衙以及四司衙門來起到監管的作用。”
趙駿最後總結道:“地方上的縣衙歸屬田地,地方縣令必須要親自分配,發給需要的百姓,而不是那些胥吏的親朋以及地方地主。這可以作為一項政績,加入到考核當中,有州衙和四司衙門監督,效果或許會好很多。”
“是,下官明白了。”
兩個人頓時了然,拱手行禮。
趙駿點點頭。
淮南貪腐案基本上就處理乾淨,後事就交給他們來做就行,他也該繼續南巡,去彆的地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