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嶸從街道辦回單位的路上接了通電話，說是又有小販在路邊擺攤跟城管起衝突了，哪邊態度硬他暫且不知道，近期創建文明城市，不允許出差池。他捏捏眉心，袖口還沾著拜訪領導時染上的煙味兒，吩咐司機掉頭，一路上閉目養神。
街道的招牌都被拆了，統一按仿古建築裱，人甫一站街上，一眼望去，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虛的。康嶸走起路來風衣的擺獵獵作響，事兒已經擺平了，他當著小販的麵教育城管對群眾態度要端正，城管嘴上應著“康主任說的是。”
日光落在康嶸的背頭上，額光潔，眉眼漆黑。他今年二十有八，這樣的年紀在單位裡算年輕，甭提威信，裡頭都人精，當麵一套背地裡一套，眼睛高高抬著，多是看他背後的人。
這點小事都要康嶸來處理，他委實不耐煩，壓著性子等收尾要走，城管突然叫住他，說：“康主任，有個事……”
“吞吞吐吐的，說。”康嶸快步，大馬金刀。
城管小步跟在他身後，語速飛快道：“不是我們要麻煩您，最近不是要城市評比？我們這塊兒有個流浪的傻子，怕影響市容啊。”
康嶸步子終於慢下來，扭頭看他，麵皮下一團狐疑，“你不找公安？”言下之意是怎麼找我頭上了？
城管抬手一指，給他看前麵小巷裡坐著的人。下午了，巷子裡光影明滅，康嶸看他不清，朝前走了兩步，他抬起頭也看過來，康嶸對上一雙空洞的眼睛。真是個傻的，康嶸無聲歎息，想著不行先把人塞精神病院吧，等評比結束了再說。下一秒，那雙眼竟開始聚集，清透透的亮，叫他看上去又沒那麼傻。
他豁然起身，康嶸一愣，拔高的身形叫康嶸眼前的光暗了暗，隻來得及看清他半敞的姑且能看出是變臟了的白襯衫。他牽康嶸的手，因為太熟稔倒叫康嶸一下子沒反應過來，給他牽了個正著。等康嶸甩開他的手，他皺著眉毛，好像在生氣。
“康主任，您把他帶走吧，他老在這兒徘徊，也不是個事兒啊。”
康嶸正要說道說道，又一通電話打進來，等著他回去簽字。他掛斷電話，擺擺手叫城管彆管了，他會把人帶走，因為今日不處理明日還要找上他。他朝車的方向去，後知後覺傻子沒有跟上。他拍拍自己的額頭，忘了他這副做派，老以為交代了彆個就會跟著辦，卻忘了那是個傻子。
“跟我走。”康嶸轉身叫他。
他挺高，剛才坐著不顯，板板正正的杵那兒不動，也像個標杆。聽說對傻子要用哄的。康嶸聲音輕了幾分，又問：“跟我走？”
他這才伸出手，康嶸躲得快，沒被他拉上。
上車後司機一聲沒吭，康嶸也不說話，車內沉默異常。康嶸不可能把傻子帶到辦公室，到單位那條大道上才開口道：“先拐趟宿舍。”
司機照辦。期間康嶸的電話響了兩回，他張口就來：“路上呢，堵車了，彆急。還要多久？兩個小時吧。”
單位宿舍在後麵那條街，趕著最後的時間修路補水泥，原來的路走不了，隻能繞。司機把車停到老槐樹底下，康嶸下車，傻子著急，扣著車門，發出一種徒勞的吧嗒聲。康嶸在外麵把車門拉開，傻子下車，康嶸這時才看清他腳上那雙做工優良的皮鞋。不簡單。
“跟著我。”康嶸帶他走單位宿舍的台階，扶手紅漆斑駁，除了小孩兒沒人扶。康嶸眼角餘光掃到他扶扶手，那麼長的腿，走路偏生那麼慢。
到了門口，康嶸低著頭擰門鎖，露出一截白瑩瑩的頸子，傻子盯著瞧。康嶸推開門那刻對上他眼睛，他瞳孔骨碌了下，一下子移開視線。
“待著，我晚上回來。”康嶸把他推進去，自己卻站在門外。防盜門借著慣性合上，鑰匙發出嘩嘩響。他在裡麵著了急，喉嚨發出不明意義的響聲，手指扒著防盜門的孔，猙獰出一種白色來。
康嶸抬眼，不明覺厲，“聽話。”
他莫名其妙又老實了，喉結來回滑動，似乎要說話，康嶸一直聽不到他的聲音，不知道他是不是啞巴。“回來給你帶吃的。”康嶸吩咐完就下樓了，一堆的事，趕回去單位先洗了被傻子牽過的手，簽字，開會。一直到晚上，才想起來要給傻子找一家精神病院。
評比結束還有一個多月，康嶸心吊著，這次再評不上文明城市，又要看領導的臉色，一個不順心派他下基層也不是沒可能。他給老同學打電話，說明此事。老同學在電話裡問他，是什麼樣的傻子？身上不會背什麼冤案吧？來路不明人家病院也不敢收啊。
康嶸頓了頓，道：“晚兩天，等我查清楚。”
單位宿舍住的都是同事，康嶸怕遇見同事，主要是怕彆人給他說媒。他沒對象，不好扯謊，家裡也操心，單位同事也操心，老想著撮合他跟人結婚。他借口忙，總不能把性向給爆出去，影響仕途。因而他夜晚回去步子總是放的格外的輕，怕被人聽見。
他反鎖上門那會兒，隱約覺得踢到什麼，拉開燈，才看清門口蹲著的人。雙臂環膝，蜷成那個樣子，沒有安全感極了。
“吃飯。”康嶸叫他。
他眼睛有些紅，不清楚怎麼熬的，伸出一隻手，抓了康嶸的腳踝。康嶸被他扯的險些趔趄，驚覺他有這麼大勁兒，人就順著門板坐地上了。
“做什麼？”康嶸語氣算和緩，跟一個傻子置氣犯不著。他把康嶸鎖到門和自己的胸前，這樣的姿勢好像康嶸可以任他擺布，意識到這一點，他似乎有些開心。寬大的手有些滑膩，掰掉康嶸手裡提的塑料袋，又要跟康嶸十指緊扣。
康嶸臉色鐵青，問：“你洗手了沒有？”
他歡快的搖頭。
康嶸抽手他不讓，軸得很。康嶸用另一隻手扇他的頭，嗬斥道：“不洗手不準摸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