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輕拂而過,浮白本來以為那會是新任將軍鋒利的槍尖,可卻半響沒有感受到任何疼痛,與火焰撲麵而來的炙熱。
浮白不可置信地睜開眼睛,用一副見鬼的表情眼睜睜地看著新任將軍俯下身,取走了他肩上因為戰鬥黏連的一片石榴花。
“殺你?不,打打殺殺可不好。”
察覺到他的視線,凜嶽晃了晃食指,搖搖頭。
“凜嶽,你如此傲慢,一定會付出代價的。”
浮白咬牙切齒地吐出這句話:“我絕不會放棄為前輩們報仇!”
他從小因為家族進入官場,能到現在的位置全靠自己的實力與那幾位四部和藹長輩們的幫助。
那幾位四部主司前輩對他亦師亦友,是官場上少有的溫暖,卻被這位新任將軍以一己私欲害死,隻留下一向與世無爭的玉離前輩。
看著死於非命的工部與刑部負責人,和被斬殺於眾目睽睽之下,甚至全族都被通緝趕入刑部大理寺的卓賓前輩,浮白當時如同天塌一般的憤怒已經讓他忘記了,自己身上還帶著被魍魎之眾砍出的重傷,直接衝去與始作俑者對峙。
就算麵前的始作俑者再如何巧言令色,他都不會動搖一絲一毫。
玉離前輩與真雨並不知道刑部與工部的前輩都因凜嶽而死……活下來也好,他必須告訴她們真相。
“哎呀呀,乾嘛說的我和反派一樣。”
凜嶽嘴上開玩笑,心中卻做出某個決定。
雖然卓賓不是個東西,但是他手下的兵部主司浮白卻是合格的副將繼承人,乃至將軍繼承人。
因為他夠強,還正直。
身受魍魎之眾攻擊造成的重傷,剛從昏迷中醒來,還能與他和悲雲等暗衛打鬥,最後才因為魍魎之眾傷勢倒下,如果正式成為玉門將軍,接受整個玉門地區的土地賜福,一定足以與其他幾位現任將軍相比。
他完成任務後必定會離開這個世界,到時候的玉門……完全可以托付給這個在玉門小怪掉落物中頗有戲份的年輕人。
“我理解你的想法,但是你現在可不能死。”
要不然他以後就找不著另一個願意幫忙接手各種事務的倒黴蛋了。
凜嶽在心裡默默補充,他站起身來,一手扶住年輕武將的肩膀,另一隻手上真言火光一揮,那偃術鐐銬瞬間斷為數段落地,令浮白瞳孔微縮。
他……是真的不怕自己出手殺了他嗎,這麼近的距離,也敢放他自由?
浮白感覺心裡有什麼頑固的東西在一瞬間碎掉了。
“浮白,和我做個交易。”
凜嶽拍了拍年輕人的肩膀,亳不在意對方的斧子剛剛差點砍在自己脖子上。
“以後,玉門的副將就是你了。”
藍眸的將軍用溫和的語氣說出了相當震撼的話,其摧毀浮白心理防線的程度不亞於有人告訴他真龍命帝與其他大司命私奔到西洲去了。
浮白努力想從對方的神情中看到幾絲對方是在開玩笑的可能,但是凜嶽眉眼彎彎,眸中全然是認真,沒有半分欺騙。
瘋了。
浮白心想,他還沒替前輩們報仇,這個凶手就自己瘋了,真是天道好輪回,惡果自食之。
與浮白的緊繃不同,凜嶽倒是放鬆的很,抱臂看著對方,等待著年輕人的反應。
他一點都不怕對方會殺掉自己,因為憑著浮雲那刺殺都要提前聲明,正直到離譜的死倔性格絕對做不出殺掉剛剛放過自己之人這種事。
“你真的不怕我再動手?”
浮白冷眼相待麵前的上司。
“想殺我的人多了。”
凜嶽搖搖頭:“恕我直言,年輕人,你還需要排隊好幾年呢。”
他這話也不是謊言,【見棄於人buff】在身,再加上自己之前手操賬號乾的事情,想殺他的人要多少有多少。
“既然想殺我,那就把兵部打理好,和其他三部聯合起來,把玉門運轉的天天向上,我心情一好,興許還能允許你插個隊。”
凜嶽眨了眨眼。
“我等著你來殺我的那一天。”
“至於你所說的那些事……時間到了,我自會給你交代。”
凜嶽後退一步拉遠了距離,將手遞給對方,露出一個無奈又縱容的表情。
“不過,雖然我沒法現在如實相告,但是你可以自己看看,你是個聰明人,多多少少能猜到一些。”
凜嶽將手腕遞給浮白,完全不設防。
作為玉門浮家的大少爺,浮白從小六藝皆學,醫術也略有涉及,幾乎稱得上全能型人才。
凜嶽準備利用自己的賬號等級變為真實後所呈現的外在表現,為浮白心裡埋下一顆種子。
他簡直就像老園丁一樣,在玉門各個對他態度惡劣的人心裡種種子。
凜嶽不合時宜地在內心吐槽道。
“你知不知道,我現在不需要那把斧子,也能……”
浮白難以置信地看著麵前甚至還在笑著的刺殺對象,一向穩重的表情露出幾分扭曲。
“嗯哼,但是你肯定不會那麼做的,我相信你。”
凜嶽聳了聳肩,用對好友一般的輕快語調解釋。
浮白搖搖頭,他確實不會那麼做,因為那種行為有違心中標杆,他浮白報仇也絕對堂堂正正。
浮白二指撫上年輕將軍幾乎稱得上有些蒼白的手腕,心道自己一定要好好把脈,看看麵前這個魔鬼是不是終於把自己搞瘋了,進化成了癲子。
但他的眉隨著診脈皺的越來越緊,到最後不可置信地後退兩步,不斷搖著頭。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你明明頃刻間就能將卓賓前輩蒸發……那種力量,那種力量那麼強大,你怎麼可能……”
浮白猛地抬頭,卻對上了凜嶽縱容又有些看透一切悲傷的眼神。
“你怎麼可能比我還要……”
他的話全都被吞入喉嚨裡。
你怎麼可能會如此虛弱,虛弱到好像隨時可以倒下,哪怕有著整個玉門地區的土地力量支撐著,但身體依舊如同風中殘荷般,不知根源,卻破爛的可怕。
凜嶽心道八十級的菜雞是這樣的,在浮白這位一眼一百二十級滿級大號的眼裡,八十級那點微小的血量上限,可不就是命不長久的弱雞。
就算滿級大號被打成殘血,剩餘血量也比八十級菜雞血量上限要高。
更何況他的外在身份還是全東洲最強大的五位鎮關將軍之一,這對比一鮮明,就好像遊戲裡的傳奇賬號血量隻有可憐的五點一樣,沒人相信傳奇賬號的血量上限隻有這點,所有人都會以為傳奇賬號受到了嚴重的傷害,更顯得情況嚴峻悲慘。
“所以你應該理解,我至少不是為了我自己,才做這一切,因為早就沒必要了。”
凜嶽閉上眼睛解釋道,難得露出些微疲憊的色彩。
“在剛剛從沉睡中蘇醒的時候,我就已經為自己選好了副將,那就是你。剛剛醒來不太清醒,沒想到所做的一切嚇到你們了,抱歉。”
浮白感覺自己心臟發酸,明明他的目的就是要殺掉凜嶽,為什麼知道對方命不久矣後,反而並沒有那麼高興…?
是因為對方口中那虛無縹緲的苦衷?
凜嶽看著浮白複雜的表情,突然笑了。
“不要露出這樣的表情啊,畢竟我來到玉門,就是為了離開。”
年輕將軍的眉眼彎成溫柔的月牙,眸中如陽光下的水波,蔚藍又浸透人心,透出與外表不符的年長者的沉穩。
他這話倒是沒有騙人。
“是什麼導致你沉睡的?你之前和機器人一般無法對話的狀態是不是也……”
浮白沒有搭理對方如同遺言一般的話,在他心裡就算凜嶽死掉也隻能是被自己所殺,償還他所犯下的罪孽,而非這種可笑的身體衰竭。
造成對方糟糕身體狀況的原因,他腦子裡隻能想到是這位將軍沉睡前落下病根的某種暗疾或者戰鬥傷害。
“噓……”
凜嶽食指豎在唇前,輕輕搖頭,像是在提防什麼。
他麵容清秀俊朗,在背後被浮白撕碎的石榴花花雨的紅豔陪襯下,居然顯得麵色蒼白,又有幾分不易察覺的脆弱疲憊。
明明就在眼前,卻遙遠的像是天際。
“現在……至少現在,你還不是知道這一切的時候。”
“你……”
浮白哽咽在喉,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重重拂袖,丟下一句:“你最好撐到我殺你的那天”,便向著事務府另一端自己之前修養的地方離開。
看著浮白離開,黑雲凝聚之下,悲雲的身影出現在凜嶽身側,托真言結界的福,這位暗衛什麼都沒有聽到。
“將軍……便如此將他放回去了?”
悲雲有些憤憤不平與茫然,按理說他作為暗衛無權乾涉上司的決定,但是凜嶽過於好說話,給了他一種自己的疑問絕對能得到解答的錯覺。
“嗯哼,要不然呢?”
凜嶽一手撐腰,一手無聊地玩著自己尾端卷的厲害的長發,他看著悲雲茫然的神情,最終還是多解釋了兩句。
“浮白正直多才,六藝皆通,用上真言更是全玉門無出右者,這可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不能栽在一時衝動上。”
“更何況……”
凜嶽歎了口氣:“浮家曆代為玉門鞠躬儘瘁,數百年未有二心,說到底造成麵前情況的根本原因還是我的所作所為,而非浮白的問題,不能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