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夏其實很喜歡住在家裡的感覺，倒不是說能過上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生活，而是家裡有人間煙火，也有人間百態。

林甘棠會講講學校裡的事情，有時候雞毛蒜皮，有時候憂國憂民。開心的時候聽個小曲，喝喝茶，做做飯，不開心的時候悶頭在書房裡練字。

趙主任，一個看起來參透生死、鐵石心腸的腫瘤科醫生，會嚴格要求家裡人的生活習慣，會追求時尚，會看恐怖電影，也偶爾會在下班後把自己鎖在書房裡默默坐上一會兒。

家裡似乎永遠保持著一種平衡，在喧鬨時毫無保留，在沉默時互不打擾。

所以，從很小的時候，林知夏就很有邊界感。她能敏銳的覺察到彆人遊走於周身的情緒，卻不會去追問，而是用身體的每一個毛孔去看知，去領悟。當然，如果彆人願意訴說，她也是個很好的聆聽者。

長大後，林知夏也總是能在家裡汲取到一些她也說不清楚的能量，不管是生活還是寫作，總是大有裨益。

喜歡歸喜歡，隻是這個作息習慣，著實讓人吃不消。

才早上七點一刻，林知夏已經被迫坐到了餐桌旁，周身縈繞著早起的怨念，眼皮有氣無力半睜著，連呼吸都沉沉的有些不順暢。

趙主任八點鐘有門診，已經去醫院了。

“早起拉長生命。”林甘棠喝著小米粥衝林知夏說道。

“無效生命，我要它何用。”她現在一點也不喜歡住在家裡了。

林甘棠去學校後，林知夏又跑回臥室睡了個回籠覺。

……

江景選的日料店在一家商場裡，林知夏先回家換了身衣服才趕過去。

路上有點堵，車位也不好找，停好車，已經一點十分了。林知夏怕江景等得著急，給她發了條信息過：“我到車庫了。”

關好車門，手機嗡了幾聲。

“我也在車庫”

“前麵有輛大G搶我車位”

“我去”

“不會是你吧”

“你站在那裡不要動”

林知夏果然站在車邊沒有動，她在盯著手機看江景會不會接著發信息。

砰～

一聲關車門的聲音傳來。

林知夏循聲望去，正看到江景朝自己走來，一身休閒夾克，看起來很帥氣。

“嘿，解釋一下吧。”江景隔老遠就衝林知夏喊了一句。

“什麼？”林知夏一臉懵。

江景走進了些，先打量打量車，又打量林知夏，眼睛裡閃著光，問道：“悶不吭聲的，開這麼酷的車，你何方神聖，老實交代。”

林知夏撇了眼自己的車，有點尷尬起來。江景的家世她是了解了一些的，也算是個富三代了，自己這小家小戶的在她麵前是顯得有點浮誇哦。

“我隨便買的。”林知夏答了一句。

顯得更猖狂了。

其實，關於車，林知夏確實是隨便買的，因為除了主觀上的好不好看，彆的她確實不了解，也沒什概念。

書出版後，她存了些錢，畢業後本是打算買房子的，可林甘棠告訴她已經買好了，趙主任就建議她買輛車。

林知夏在4s店逛了十分鐘就看中了這輛，剛好有現車，也剛好買的起，一個小時後就上了臨牌開回了家。

當晚，一家三口到車庫看車。

林教授目瞪口呆，一臉不可置信。趙主任倒是喜笑顏開，大加讚賞了她的魄力。

林知夏就這樣，成了個開豪車的普通人。

江景不可置信的張了嘴巴，凝望著林知夏。

“我不懂車，看著很酷，就買了。”林知夏找補一句。

“凡爾賽，夠猖狂，我喜歡。”江景一把拉住林知夏的胳膊朝商場走去。

“我記得你說是碼字的，碼什麼字，能碼一輛豪車啊？”江景想起什麼來，轉頭問了林知夏一句。

“沒有，就是，我嘛，你知道的，看起來無欲無求的，其實吧，飛揚跋扈好麵子了，那車我砸鍋賣鐵買的。”林知夏開始胡說八道起來。

“我不知道！你現在飛揚跋扈一個給我看看。”江景半開玩笑說道。

林知夏覺得跟江景也算熟悉了，笑著推搡她一下，就把話題給岔過去了。

非周末，又是中午，店裡人不多，林知夏和江景挑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江景估計是出差太累了，話沒有很多，精神雖比林知夏高漲了些，但比起她之前的樣子顯得略有些萎靡。

林知夏覺察到了，把菜單拿過來，主動擔起點菜的重任，還很有耐心的詢問著江景的口味，偏好。

把菜單遞給服務員，林知夏先開了口：“你出差很累嗎？看起來精神不太好。”語氣很關切。

“昨天打遊戲太晚了。”江景嘟囔一句。

林知夏倒吸一口氣，心口對江景的的關懷霎時消散了。

林知夏不反感玩遊戲，自己也會玩些二次元手遊，甚至還氪金。但是比起工作的勞累辛苦，熬夜玩遊戲似乎就有那麼點不正當。

“怎麼，聽我是玩遊戲累的，一下就不關懷備至了？怎麼跟我媽一樣。”江景感歎一句。

林知夏笑了下。

一頓飯吃下來，林知夏明白了，江景既不是工作太忙，也不是玩遊戲累的。她家裡人嘮嘮叨叨在給她張羅相親，她這是煩著了。

吃完飯，林知夏買了單，去車庫時，江景突然伸開手攤在林知夏麵前。

“拿來，車鑰匙，拿來。”江景霸道的說道。

林知夏不習慣背包，從外套口袋裡掏出鑰匙遞給江景，也沒她問為什麼。

“我來開。”江景的精氣神恢複了些。

林知夏心口一喜，她從來沒跟人說起過，她很討厭開車。

兩人興高采烈的把相機電腦大包小包提到林知夏車上，朝劇場開去。

到劇場門口時，被保安攔下了，車子沒有登記過，臨時通行預約也沒有，保安不給進。

江景撥了個微信語言，不一會兒的功夫，跑過來一女生，她朝保安室說了幾句話，保安才給放行。

“言團在大排練廳，你們直接過去就行了。”那女孩通過車窗對江景說道。

“謝謝小花姐姐，一會兒請你喝奶茶。”江景打了個ok的手勢朝車庫開去。

林知夏跟著江景進到進排練廳時，人很多，很熱鬨。

音樂的節拍聲響著，正中幾個演員在對動作，沒有上妝，也沒有穿戲服。

林知夏好奇的觀察著四周。

排練廳很大，沒有一根柱子，朝南是一排落地窗，顯得特彆明亮。迎麵的牆上是一麵巨大的鏡子，是給演員糾正姿態用的。

角落裡有幾個大箱子，箱子邊有琴架，但琴師沒在，音樂是音響播放的，有工作人員坐在電腦旁控製著。

排練廳的側邊放著一排長凳，有演員坐著休息。進門的一邊席地坐了一排人，有等待上場的演員，也有虛心學習的小學員。

言懷卿盤腿坐在落地窗前，手中握著一疊文件，在和身側的人溝通些什麼。

她穿了件略寬鬆些的襯衫，裡麵是一件簡約款的低領羊毛衫，丸子頭紮的很隨意，蓬蓬鬆鬆的，帶著鬆弛感。

陽光透過落地窗灑在她的身上，籠起一團溫柔的光暈。

看吧，連光遇到她時都不能走直線了。

林知夏歪頭看著她。

明明隻是隨性又優雅坐著，可認真研讀文件的樣子，又顯得不可靠近。像一幅暖色調的世界名畫，要掛在最奢華明亮的殿堂裡。

江景隻是掃了一眼，看言懷卿在忙，就自己掏出電腦席地而坐了。林知夏也跟著坐在邊上看老師教動作，時不時朝言懷卿的方向瞥上一眼，也看出任何和《幾重山》改編相關的信息。

略坐了會兒，林知夏好奇的拿起江景放在腿邊的相機，研究起來。

比起前幾次見到的，這個相機不大也不重，外觀有點複古，搭配相機袋子，像個時尚的斜挎包，很好看。

林知夏以為這是江景日常裝飾身份用的，攝影師嘛，總是要挎個相機彰顯身份。

十幾萬的徠卡，在不懂行的林知夏眼裡，竟成了裝飾品，不知道江景知曉了會不會心口滴血。

端在眼前摸索半天，依舊一團黑，林知夏皺著眉頭在看問題出在哪了。

江景看半天了，抬手將鏡頭前的蓋子扣下來，然後無奈的聳聳肩。林知夏尷尬一笑，問道：“這怎麼開啊？”

江景本來也沒什麼要緊事情，好為人師的教林知夏拍起照來。光圈、快門、焦距，江景簡單的解說一遍，又示範著拍了兩張照片。

林知夏點點頭，端起相機對著窗口的方向拍了一張。

“過曝了。”江景點出照片，看了一眼說道，說完又在相機上按了幾個鍵。

林知夏再次端起相機，這次她沒有拍空鏡頭，而是朝言懷卿看去。

轉了轉焦距，調整好角度，出現在林知夏眼中的是言懷卿側臉的輪廓，睫毛泛著光微微顫動著，鼻梁很立挺，整個個人被光暈勾勒的靜謐又溫柔。

哢嚓一聲，林知夏按下快門。

自我感覺良好，林知夏調出照片看了看。

“嗯，光線和構圖很好，就是有一點虛焦。”江景湊過來，看著照片評價道。

“我故意的，”林知夏一臉滿意的解釋，“我想拍光暈朦朧的感覺，你懂嗎？”

“我懂嗎？”江景不可置信的看向林知夏，字字重音。

“我懂嗎？嗬～看不出來啊，你確實夠囂張的！相機都不會開，一張過曝、一張虛焦，你就敢來質疑我。”江景一身反骨突突直跳，半開玩笑的說道。

“嘿嘿，那，我要拍那種朦朧感，有光暈那種，要怎麼拍？你教教我。”林知夏先是甜甜一笑服個軟，才虛心請教起來。

“這還沒學會走，就先學跑了，你先拍一張構圖完整、畫質清晰的照片出來再說吧。”江景一臉嫌棄的拒絕了。

林知夏重新把相機端起來，哢嚓哢嚓一通拍。

“你這膠卷夠用吧？”林知夏按著快門，突然問道。

江景點著電腦觸控板的手一滯，看傻子似的望向林知夏。“我這數碼的，大哥。”她不可置信的說完，又不可置信的張開嘴。

林知夏將鏡頭對準江景，哢嚓，把她目瞪口呆的表情拍了下來。

從出生開始算，林知夏就一直是用手機拍照的，反正對相機也是一無所知，鬨笑話對她來說也是沒什麼概念的笑話。

她理都沒理江景，接著哢嚓哢嚓按起快門來。

先拍了幾張江景，又拍了幾張坐在邊上的小演員，排練廳中間的演員剛好轉身過來，林知夏連忙抓拍幾張……

鏡頭緩緩轉向落地窗前，誒？人呢？相機鏡頭沿著落地窗巡視了一圈，還是沒找到言懷卿。

林知夏放下相機，眨眨眼睛朝落地窗望去，餘光覺察到邊上有人，回過頭時正看到言懷卿正坐在身側。

林知夏心口一慌。

“言老師，你，忙完了？”林知夏打了個招呼。

“嗯，看你在拍照，就沒打擾。”言懷卿緩緩說道。

林知夏笑了笑。

“有沒有拍到我？”言懷卿又笑著問道。

當然有啊，前麵十幾張都是！因為都是偷拍，林知夏有點心虛，臉上的微笑變成了尬笑。

“我胡亂拍的，言老師。”林知夏試圖把這個話題給帶過去。

“拍了，虛焦了。”江景頭都沒抬，遞過來一句話。

林知夏：“……”

“是嗎？我能看看嗎？”言懷卿順著江景的話問道。

林知夏：“……”

“她想把你拍出朦朧美來著。”江景把頭湊過來，補充一句。

林知夏：“……”

“那拍出來了嗎？我看看你技術如何？”言懷卿言語間更好奇了一些。

林知夏：“……”

“她剛問我這相機膠卷夠不夠用，你覺得她技術如何？”江景一手托著腮，看向言懷卿。

言懷卿目光一掃，看了眼林知夏手裡的相機，微抬了下下巴，恍然大悟了一小下，也一手托著腮看向江景。

林知夏夾在視線中間。

“……”

有一首歌怎麼唱來著，我應該在車底，不應該在車裡，看到你們有多……

林知夏覺得自己應該在排練廳木地板的縫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