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排整體還算順利，不過還是出了些許狀況，中途叫停過幾次。

結束時，天快黑了。大家很累，但是情緒都很高漲。

言懷卿在側幕跟幾個工作人員聊著什麼。

林知夏從她身側經過，覺得她的氣場跟彩排前聊天時完全不一樣。她低頭看著手裡的A4文件，神情嚴肅，帶著那麼點威懾感。

許多人前前後後走去後台的休息室。林知夏先去了趟洗手間，走進休息室時，江景已經將照片導到電腦上了，大家圍成一個圈。

演員們圍著照片重現舞台。

林知夏沒去湊熱鬨，拿了瓶水，坐在圈外，欣賞他們。

“我這裡站偏了一步。”

“我這個表情有些呆。”

“手這裡應該再高一些的。”

”我這個胡子看著有點歪。”

“麥應該放在左邊。”

……

照片是情景的再現，即再現了演員魅力四射的瞬間，也讓她們看到第三方視角下所暴露的問題。七嘴八舌中說的是嚴謹專業，歡聲笑語裡也全是兢兢業業。

真是一群欣欣向榮的人。林知夏有點感概。

“蘇老師這張好戀愛腦啊。”

“等著我迷死觀眾吧。”蘇望月也蠻喜歡小得瑟的。

“言團這個眼神，一看就把你製的死死的。”

“誰製誰？”

……

照片整體過了一遍，大家開始精挑細選。選中的，再由江景拿回去精修。

期間有人先去卸妝了，有人掐著腰說餓死了，也有人說要點杯奶茶續續命……

人散了一小半，江景身側也透出些縫隙。林知夏就偶爾透過那個縫隙瞄一眼屏幕，再瞄一眼。

她挺能自己找樂子的，背靠在桌子邊，雙腳也舒展開來，黑色小短靴鞋頭一下一下輕撞在一起。

有演員看邊上坐著個乖巧的小姑娘臉上掛著甜甜的笑看她們，也會上前搭話，林知夏就笑著跟她們尬聊兩句。

林知夏正擰開瓶蓋喝水，一抬頭，言懷卿緩步進來。

她臉上還帶著妝，頭飾和戲服都卸下了，帶了個鴨舌帽，米色的羊毛衫束在灰色寬鬆運動褲裡，一眼望去全是腿。再細看，背很薄，腰特彆細。

體態好，就會顯得氣場足吧。

即使是慵慵懶懶的休閒裝扮，她走進來的那一刻，這屋子裡就充斥著微妙氣場。

林知夏擰回瓶蓋，坐直了些，把腳也往回收收，忽閃著眼睛看她。

言懷卿用視線朝林知夏打了個招呼，然後走到那個由演員圍成的圈旁，她個子很高，微側著身朝裡看了一眼，又送進去一句話：“我的照片阿景先幫我篩一遍啊。”

說完，一個轉身，朝林知夏走來。

阿景～，叫得真好聽。林知夏正努著嘴，看到她過來連忙收回嘴巴，起身打招呼。

言懷卿快速抬了下手，示意她坐著就好，然後伸手拉過一個凳子，坐在旁邊。

“言老師，你，卸妝啦？”林知夏很小聲問，問完抿抿唇，這麼顯見的事，還用問？

“嗯，對。”

“很好看。”

“是嗎？”言懷卿笑了笑。臉上的妝沒有卸，不知道她指的是哪裡好看？

“你，累不累。”林知夏撫了下鼻尖，她本來想問她喝不喝水的，可手裡這瓶自己剛剛喝了一口。

“今天還好，還算順利。”言懷卿抿唇一笑，透著不經意的鬆弛感。

似乎總是被會她感染，這一笑，林知夏覺得似乎沒那麼尷尬了，隻是視線還是沒落在她臉上，坐得也規矩，雙手放在膝上，腳下一雙黑色小短靴並得齊齊整整。

言懷卿眨眼間便將林知夏幼兒園小朋友般的乖巧坐姿儘收眼底。她眼神柔軟了些，再次笑了出來，帶著輕微的鼻息。

聽到笑聲，林知夏這才朝她的眼睛看去。

這眼睛勾畫的，不得不說還是老祖宗留下的東西經得起考驗。

媽耶～，太好看了。

高級的臉，往往隻需最樸素的語言來誇。林知夏覺得那些高級詞彙瞬間都不高級了。

“不用拘謹。”言懷卿語氣淡淡的。唇色不如之前濃了，應該是被擦過。

“嗯～”林知夏答道。

過了一會，她又問道。

“言老師，那個，建議，我現在沒有，可以嗎？”林知夏突然有些鄭重的看向言懷卿的眼睛。

一字，一句，認認真真。

言懷卿有些意外。眼前這小姑娘，坐的規規矩矩的，講客套話有些生疏。她把自己收斂的很安靜，隻用眼睛觀察周圍。但當她決定看向你時，眼睛乾乾淨淨閃著光，沒有一絲躲閃。

而且，你說的話，她會端端正正的踹在心裡。

“當然可以啊。”言懷卿笑道，眼底帶了一點好奇。

林知夏也笑笑。她感覺有點舒展開了。

“言老師，我有個跟你一樣的帽子，不過是藍色的。”林知夏歪頭看了一眼言懷卿的帽子，米色的，更適合她。

“是嗎，那你下次帶來，一起戴。”言懷卿微揚下眉，伸手扶了下帽簷，在想，不用說建議，這姑娘一下就如釋重負了。她勾了嘴角笑出來。

林知夏也笑了笑，目光通過人群的縫隙，投向江景的屏幕。

她沒再刻意找話題。

“阿言，你還不來啊。我都聽見你了。”人群中一聲呼喊，是蘇望月。

阿言？

林知夏聽到言懷卿輕嗤一聲。回過頭，正看到她臉上掛著笑，慢悠悠發出一個：“嗯。”

是在叫她？

她叫言懷卿“阿言”？

林知夏第一次聽人用這個稱呼叫她。有人叫她言團、團長。有人叫她言老師。戲迷會高喊她的名字言懷卿。

阿言。叫的可太隨意太曖昧了。羨慕。林知夏想。

言懷卿沒有立馬起身。“幫我選照片？這個，可以嗎？”她話語間帶著些意趣，朝林知夏問道。

“啊？可以，當然可以。”林知夏連忙回答。

兩人起身，朝江景走去。

隻剩下六七個人了。有人找了凳子坐下，有人弓著腰站在後側。

蘇望月拉開凳子挪了挪，示意言懷卿坐她邊上，大家又分彆讓出一點位置給林知夏。

言懷卿剛坐下，蘇望月的下巴順勢就要往她肩膀上貼，言懷卿笑著將她推開，再貼，再推開。

“切，這人，台上親親我我，台下翻臉不認人。”蘇望月有些憤憤不滿，但又不能拿她怎麼樣，埋怨兩句解解氣。

言懷卿就隻是掛著笑，也不搭理她，目光一直落在屏幕上。

看起來有些甜寵愛是怎麼回事？這不就是霸道總裁和她的小忠犬嘛？

林知夏坐在言懷卿側後方，看著她倆，第一次直觀的領略到“望言欲穿”cp的甜。

“真是甜的人心裡發酸啊。你們不管管嗎？”江景點著鼠標切換照片，感歎一句。

林知夏點點頭。

“兩個領導，誰敢管？”後麵傳來一聲附和。

“這張背景修暗，突出動作，一腳踢入黑暗的感覺。”言懷卿對著屏幕裡蘇望月一個踢褶子的動作說到。

“我備注一下。”江景很快就領略到了，在照片命名裡輸入“踢入黑暗，突出動作，動態感”。

“嗯。”言懷卿低低一聲回應。

這是林知夏第一次見到戲外的工作中的言懷卿。

沒有起承，沒有轉接。一句話，將剛才還在嘻笑顏開的人，瞬間拉入工作狀態。

林知夏有點驚詫於她這種能力，本能的傾著身子朝屏幕看去，下巴靠在她肩側，有草木似的青香和涼意，很好聞。

“還得是你會欣賞我。”蘇望月也湊近看看屏幕，滿滿意意地點頭讚同。

後續，言懷卿又選了幾張照片並給了建議。不光主演，連群戲演員的站姿神態她都有注意到，有些甚至是林知夏看了很多眼都沒看到的細節。

江景的配合也很有默契，專業的人，總是很快get到對方所說的點。而且江景工作時話很少，端著臉，一副要迷死誰的節奏。

主演的備選照片篩來選去還是很多，江景把它們另外放進一個文件夾。

鼠標一點，恰巧是排練時江景說的那張，可以進她職業生涯top250的那張。

素手掩麵，淚光點點。

言懷卿忽然回過頭朝林知夏說：“到你了，幫我選。”輕聲細語的。

林知夏直了直身子，認真看屏幕，真挺為難的。

“必須要選嗎？都留著不行嗎？”她問。

“都留著可以，但選來用的三五張就夠了。”言懷卿頭歪向一側，閉了下眼睛，又抬手撫了下睫毛。戲曲的眼妝很濃，又一直盯著屏幕看，應該是眼睛酸了。

林知夏將目光從屏幕上收回，看向她。

入眼的是棱角分明的下頜線，和暴露在領子外的美人筋，脖頸修長，雪白雪白的，讓人想沿著她下頜的邊，輕輕揭去她臉上的妝，再細細看看她的臉。

林知夏提了口氣，又低頭用鼻子輕灑出來。

言懷卿收回手，轉頭看向林知夏，看她微低著頭，輕聲問：“現在，也沒有？”

“也”字加了重音，顯得後麵的“沒有”很輕柔。

林知夏感覺被她的語氣寵到了，連忙抬起頭再次看向屏幕：“我會選轉身甩袖子那張、跪坐在地上閉眼望天那張，還有眼角掛淚那張。”林知夏說完朝自己點了點下巴。

看吧，寵愛會讓人勇氣大增。哪怕是一刹的錯覺。

言懷卿看了眼側著臉的林知夏，楊楊眉，帶著點驚喜。

江景快速點著鼠標，將三張照片調出屏幕。

林知夏看著屏幕裡的照片一動不動，雙手握成兩個拳頭，等待著一圈專業人士的“審判”。

略沉默了片刻。眾人都在看照片。

林知夏的時間被拉的無限漫長，她在考慮要不要加一句，僅供參考。

“嗯，就這三張了。”言懷卿說道。語氣平緩，聽不出什麼情緒。

林知夏腦子裡炸了個雷，又閃了個電。

什麼？不再選選了？這情節？金手指？潑天的主角光環輪到自己了？

林知夏再怎麼收斂，還是有點不淡定。眼睛瞪的圓圓的，愣生生望向言懷卿。

“繼續。”她盯著屏幕說。並沒有解釋的意思。

？？！

“擱這上演什麼霸道總裁小助理呢？還當著我的麵！”蘇望月扯著嗓子問了一句，“不解釋解釋？”字字重音。不過她嗓音溫潤，不會給人壓迫感。

江景縮了縮肩膀，側身看向蘇望月，試圖解釋。她張了張嘴，沒說。又轉向另一邊看看言懷卿和林知夏。心理活動應該是，有熱鬨不看，傻啊。

林知夏也很好奇，鈍鈍的盯著屏幕，等著言懷卿的解釋。

言懷卿先是抬起一隻手搭在一側的小臂上，然後緩緩一個側身，看向了側後方的林知夏。食指不經意的輕點著，氣定神閒，恍如隔世。

蘇望月的眼神也跟了過來。

林知夏覺察到一圈的目光，頭皮緊了緊，眼看著言懷卿的手指在小臂上點了兩下，她才緩緩開口。

“這個轉身甩袖的動作很飄逸，很有張力，就是剛剛你們說的動態感。而且跟蘇老師那張踢腿的動作形成呼應。”林知夏說完停頓了一會兒。

沒人接話。

呃……

她又說。

“閉眼望天這張，畫麵很淒美，我記得排練的劇情是一長段獨唱，角色自我拷問之後猝然一跪，緩緩抬頭，閉上雙眼，或是接受命運，或是拷問命運。”

“眼角掛淚那張，嗯，不用解釋。”

“以上。”林知夏說完又補充兩個字。

不是沒人接話嘛，那就來個結束語，林知夏說完小鵪鶉似的乖乖坐著。

江景先有了回應，她對著屏幕點點頭。林知夏鬆了口氣，沒選她說的top250 ，她倒也沒記仇。

“有道理吼，你倆還真挺像，放著那最露臉最好看的不選，偏要選些個有說法的。”蘇望月雙手捧著臉嘀咕，她還穿著戲裝，縮在言懷卿身側，看著可可愛愛的。

言懷卿一直沉默著沒說話，其實江景調出那三張圖時，她就有些震驚。

身側著個女孩忽閃著眼睛悶不吭聲的，隻思考了兩秒中，就從四十七張照片中選出了三張。她甚至沒有要求預覽一遍。

一張展現基本功，一張刻畫角色心理，一張演員特寫，每一張都選的很精準，放在一起又是很完整的一組圖。

她真不懂戲？她會在看完排練之後提不出建議？震驚之餘，言懷卿還有些好奇，不過她隻是垂眸笑了笑。

“很完整的一組圖，每一張都選的很好。”她語氣淡淡的，說罷朝林知夏露出一個微笑。

林知夏從她眼中讀出了讚許和支持，心領神會的笑一笑，依舊小鵪鶉般坐著。

……

照片選完時，已經晚上七點多了。

蘇望月提議一起吃個飯，言懷卿搖搖頭看向坐在門口的兩個人。

是燈光師，他們很早就站在門口等她了，好像是討論要不要換燈。

“我還有事情，下次再跟你一起吃飯。”言懷卿朝江景和林知夏說道。

“沒事。”江景收拾著相機回答。

“言老師你先忙。”林知夏也笑著回答，過了一會兒又操心的補了一句：“加個外套吧，晚上挺冷的，嘿 ……”說完一聲傻笑。

言懷卿笑笑，伸手扶了下林知夏的肩膀：“空了再來，不用提建議，來玩也行。”她說的和顏悅色。

林知夏點點頭。

“忙，都忙，忙點好啊。”蘇望月彎著背，一手扶腰，一手扶桌子，老奶奶腔感歎一句。

演員就是演員，她學的活靈活現的，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言懷卿無奈的搖搖頭，狠狠的拍了蘇望月一把，才跟燈光師一起去舞台。

道了彆，林知夏就跟著江景去停車場了。

還不算太晚，兩人一商量，決定再去李記吃一頓。

車子一聲低吼，雀躍著奔出車庫，如一艘船，飄在城市的燈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