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8.大魚遊方(1 / 1)

修仙指南 沉鹿 13571 字 7個月前

回憶起這數月的情形, 楊輕乾到現在還有些如在夢中。

事情的起因,源於他懷中的感應玉突然有了反應。

那玉是出發前,隨天逸那小子強行塞給他的。

當時他和小何正在躲避兩隻築基期蠻魔族的追殺, 戰場上,規則紊亂,他們一路狼狽奔逃,早不知身處何方了。

感應玉隻有在方圓二十裡內, 才會有反應。

楊輕乾雖然不愛帶小屁孩玩, 但碰到了, 就決定去看看, 有困難的話關心一下。

得虧他和小何去了, 那幾個小屁孩, 居然碰上了沙漠裡毒性最烈的勾蟲蟻王, 差點就全葬送在那了!

費了不少功夫解決後,楊輕乾沒好氣地訓了他們一頓, 一群小孩自知理虧,倒也老實聽訓。但沒多久,隨天逸神秘兮兮地告訴他, 他們發現了一處機緣。

域外戰場這地方,有太多人族還沒弄透的東西了,楊輕乾聽罷, 就叫來了小何,詢問他的意見。

此前他們交談時,小何並未靠近, 一人於一處沙丘上,低頭擦拭著刀。

這會兒楊輕乾叫他了,方才走近。

一身黑衣, 瘦削的影子撇了一抹,在落日前的黃沙上,強烈的距離感,一如本人。

按說,和外門天才走得近的普通弟子不止小何一人,談不上有多特彆,但小何給人印象最深刻的點就在於,他從不像跟班,不像小弟,也不是依附的朋友、仰慕的配角,總是存在感極強,如一柄黑而無鋒的刃。

他隻站在楊輕乾身側,就所有人都無法忽略他。

哪怕此人入門五年,修為才練氣五層。

“見過小何師兄。”

一行人紛紛見禮,不管往日裡如何不服氣楊輕乾帶他玩不帶他們,但方才小何也出手相救了是事實。

小何回了聲“嗯”,聽楊輕乾複述了一遍機緣的事。

事情得從隨天逸一行人上次進南部戰場說起。

和歸元宗不同,洛逸仙宗的規矩,進南部戰場是用貢獻點換的,隻要貢獻點足夠了,簽下保密契約,就可以進。

隨天逸一行人背靠家族,哪怕修為底蘊不夠,也很快湊足了貢獻點。上回就是他們第一次來,才第一次進,就意外闖進了一個地方,在那得到了一塊殘缺的地圖,回去後,經過比對確認,他們確定了,地圖所在的區域在一處名為椒樓廢墟的地方。

在了解到椒樓廢墟臨近廢棄,除了一些低階蜥尾魔族沒什麼威脅後,一行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小少年,這次進來後,就直奔椒樓去了。

結果沒成想,這一去差點翻大車。

楊輕乾是轉述,知道小何不關心這些人的情況,方才出手也隻是看在他的麵子上,便略過了具體經過。

“好在東西是拿到手了,是一塊很古樸的木令,上邊刻了一個姬字。”

“跟那塊木令一起的,還有另外小半邊地圖,他們把兩塊拚湊了一下,最後確定大致是在這一塊區域,但因為缺少剩下的地圖,在這邊找了很多天也沒頭緒,現在問我們要不要一起。”

他話裡征求小何意見的意思不要太明顯,眾人都有些側目。

迎著那些視線,小何的語氣沒什麼變化。

“可以去看看。”

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

他們在附近有可能的地方,找了大半個月,一無所獲,就在楊輕乾都有些想放棄,不再浪費時間時,某天,木令突然有了反應。

他們順著那反應往目的地行去,中間,不知哪塊規則碎片又不穩定了,大漠間煙塵滾滾,天地色變,他們所在的區域徑直塌陷,空間扭曲破碎,所有人消失在原地。

等楊輕乾再醒來,就已經身處這秘境當中了。

他是火土雙靈根,其中火靈根十成純度,這地方對他而言,簡直是神仙洞府,他雖驚又喜,強自修煉了幾日,方才忍住戀戀不舍,出去尋找其他人。

有次疑似發現一個出口,還未出去,就被早早藏身在此地的小何一把拽住,“外邊都是魔族。”

瞬間,喜悅褪去,楊輕乾驚出了一身冷汗。

之後,他們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確定這裡是哪。中央之地這個秘境,素來隻在域外軍盟中流傳,半分不肯讓宗門弟子染指的,雖不知道他們為何出現在這裡,但無疑是個大大的機緣。

在確定其他人都不在,隻有他們,而且他們也沒辦法出去後,兩人索性定下心來修煉。

兩人都沒到築基契機,也沒融合靈物的需求,純粹就是凝煉修為。

幾個月下來,楊輕乾修為倒退到練氣九層巔峰。

小何則重新跌回練氣四層。

看似修為下降,實則實力都大有進益。

中間,他們也親眼見到了魔族派人進入其中,兩人都是一路避開,同時心裡也有了數,這個中央之地大概率不是軍盟那個,如此一來,他們就更沒心理負擔了,兩人直接乾掉了兩個落單的魔族,偽裝身份,混入其中。

一直到顧然、易之等人出現前,兩人混得那都叫一個如魚得水。

在發現人族也有人進來的時候,兩人認知著實產生了片刻混亂。但還是小何心黑,提醒他們離開,發現人還沒走後,直接在爭鬥中對地火做了手腳,做掉了實力最強的兩個魔族。

楊輕乾心知肚明,他這是改了打算,準備冒險把這批魔族全部留下。

看似五對八,其實七對六,他們這邊勝算很大。

誰知道,他們還沒反水,對麵先有人反了水!

楊輕乾一時躁動,忍不住看向小何,得了否定的答案,便也安靜蟄伏下來,靜觀後變。

另一側。

麵對一波又一波湧上來的朱雀精魄,白顯業手忙腳亂。

“快快快,誰幫我攔一下,我撐不住了!”

話音剛落,一杆銀槍,與一片水幕同時襲來。

銀槍所經之處,精魄立消。

水幕則如同一張毯子,將實力最強的兩條“大魚”同時網住,熱意與攻擊也隔離在外,這一瞬間的冰涼和爽快,舒服得白顯業直歎氣。

但很可惜,安寧不超過三息,水幕消失,磅礴的熱度重新襲來,白顯業瞬間跌到了地獄。

更災難的是,水幕消失後,大魚也隨著來了,雖然已經被削弱了幾成,但,削弱後的大魚,還是大魚啊!

白顯業被灼傷得再次痛叫。

“快快,誰來幫幫我!”

但這次,沒有人再來幫他。

傅長寧閉目,盤坐於中間調息,汗如雨下。

陳幽剛傷上加傷,被替換下來,神色蒼白,同樣在調息。

陶追然要負責的區域,比他還大一倍。

唯一一個稍微有點空的鄭青藥,此刻已經出了壓箱底的本事,一個旋鏡一般的法寶,正在他們腳下,將從底下來的精魄擊退,同時支撐著他們前行,光是維持這個,就已經耗費了她全部的力氣。

見白顯業還要叫,鄭青藥忍無可忍:“你能不能閉嘴,就你痛就你難受是吧?”

“但我真的撐不住了!”白顯業叫屈。

“是不是真的撐不住,你自己心裡有數。在場哪個不比你出力得多?”鄭青藥冷笑一聲,不與他糾纏。

不說前邊維護了他們一路,此刻力竭的傅長寧,之後默不吭聲撐起原先傅長寧區域的陶追然,她和陳幽,哪個不是損失慘重,陳幽出身不高,身上唯一一件好不容易得到的下品法器為此都報廢了,人家也沒說什麼,光她,身上大半符籙和丹藥,全貢獻出來了,法器也廢了三件。

就白顯業,每次輪到他頂上都有狀況,就他事多。

按說這等不和諧的話出來,其他三人勢必是會勸上兩句的,但這次,三人都沒開口。

白顯業等台階等了半天沒等到,頓時明白過來,這些人心裡都跟明鏡似的,隻是沒說罷了,一時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他是真的想省省力氣,不想跟著去送死。

但也知道,離開這些人,他一樣是個死。

此刻自尊被灼痛,一時衝動之下,也為了證明自己,狠狠心,當真把壓箱底的寶貝拿出來了。

“誰說我沒出力了!”

他的寶貝是一本書,或者說,□□經。

這不像軍盟世家常見的寶物,白顯業拿出來時,也有幾分小心,手在上方一連掐了十幾個小訣,又滴了一滴血在上邊,那本瞧著有些破爛的藍色道經才有反應。

無數金色的文字從中飛出,彙聚成一把大劍,在他們前進的方向,斬出一條長達十幾丈的坦途。

白顯業還在神氣,“誰說我沒出力了?”

其他人已經眼前一亮,鄭青藥當即操控旋鏡往前飛去,一邊道:“繼續!”

這樣推進度,可比他們一路砍殺快多了。

衝動勁過去,白顯業已經有些後悔,但此刻覆水難收,加上鄭青藥一直激他,他隻得硬著頭皮在之後危險時,又用了兩次,然後一把收起來,“不能再用了!這個法寶有使用次數限製的,短時間內隻能開啟三次!”

“當真?”鄭青藥狐疑。

“我騙你乾嘛!”

“沒事,接下來我來。”

一隻手搭在她肩膀上,傅長寧站起來,收回落在那藍色道經上的目光,看向遠處。

“已經能看到目的地了。”

那些濃鬱的地火,與衝天的火柱。

精魄穿梭在其間,宛若火海中遊弋的一尾尾紅魚。

天地是它們的道場。

幾人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在看到那些兩三丈長的大魚時,身軀不受控地戰栗。

此前,他們經曆的最大的,也就七八尺,而那些實力就已經相當於築基。

這些,是真的會死的!

一青一銀白兩道身影,幾乎沒猶豫,再次打頭陣,衝在了最前邊。

“我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跑這一趟……”

也許從一開始,就不應該摻和這次的中央之地名額之爭。

白顯業默默咽下一口老血。

鄭青藥深吸一口氣,“走,跟上!”

陳幽無話,默默攥緊了手中武器。

旋鏡飛出,如一道冰藍焰影,在空中留下濃墨重彩的痕跡,接著,撞入赤色火海當中。

-

白顯業進來前,連舍身就義的準備都做好了,沒成想真正進來後,反而沒他想象中糟糕。

這些朱雀精魄雖然強大,但似乎攻擊欲望並不強,也沒外邊那些瘋,追著他們不死不休。它們隻是一遍遍地繞著那些火柱飛,宛若有什麼執念一般。

四周突然間就安靜下來了,這還讓眾人有些不習慣。

“怎麼突然就不喊打喊殺了?”

“等等,這豈不是意味著我們可以在這裡修煉了?!”

白顯業突然發現了盲點。

他們為什麼沒法安心下來修煉,不就是因為那些糟心精魄嗎?

眼下這裡既沒有追殺,本身還是天然的朱離之火最濃鬱的場所,不正是絕佳的修煉之所?

“居然歪打正著給我們撞對了!”他臉上喜悅之色溢於言表,“不枉費我們冒著危險衝過來。”

鄭青藥本想附和,餘光瞥見傅長寧和陶追然神色並未放鬆,那話便咽下去了。

她還是更相信這兩人的判斷。

兩人也沒讓她等太久。

傅長寧四處觀察了一會兒,回來道:“這裡有些不太對勁。”

陳幽:“可我剛嘗試攻擊了下那些精魄,它們確實沒有反應。”

傅長寧:“如果這裡的攻擊性也很強,那反而沒問題了,正因為它們不攻擊人,問題才大。”

攻擊性都強,說明它們是同一種異常原因,解決完精魄,剩下的萬事大吉。

但唯獨這裡的不一樣,那就說明,背後還有更深層次的東西。

傅長寧原本同意過來這裡,是想著借此地朱離之火之盛,以毒攻毒。

那些朱雀精魄,說到底不過是地火噴發時溢散出來的氣息,本質上是一些邊角料,是碰不過朱離之火的,她們也可借機煉體,風險雖大,但若有機會成功築基,也未可知。

但此刻,她反而不敢動了。

“大家先調息吧,恢複到最佳狀態,順便這兩天,搜查一下四周的異動,剩下的之後再說。”

這一路下來,幾人對她都心服口服,加上這話確實穩妥不出錯,哪怕小心思最多的白顯業,也沒反對。

“那成。”

這一等,就是三天。

三天下來,狀態最差的陳幽,也恢複了七八成。

當然代價是,她們此次帶進來的靈石和丹藥,幾乎都耗空了。

“這下是真的山窮水儘了,再沒能築基,那就真的要損失慘重了。”

白顯業哀歎。

“還築基,保住命就不錯了。”鄭青藥看著空空的儲物戒,心裡的絕望比他還多一點。

她進來前,可是帶了快百萬靈石的物資。

兩人身上的物資是最多的,傅長寧和陶追然都沒他們多,到這一步,也無所謂什麼藏不藏了,哪怕是白顯業,雖然愛惜小命,但金錢上也不吝嗇,於是泰半都分給了另外三人,好保存戰力。

尤其傅長寧,吃靈石大戶,一個人用的,快比得上他們四個人加起來的了。

但她實力也最強,來的路上,前三分之二都是她在撐,後邊也時不時出手描補,用白顯業私下裡找鄭青藥嘀咕傳音的話來說,就當花錢雇打手了。

雖然這話過去沒多久,他就被派去調查最不好惹的那塊區域了。

弄得白顯業之後疑神疑鬼,總懷疑這鬼地方傳音是不是有問題,會泄露出去。

“按我們這三天搜查的結果來看,除了這些精魄不準我們太靠近那些火柱外,沒彆的異常。”

率先提起這個話題的,是陳幽。

“我們還要繼續等下去嗎?”

今日已經五月初七了。

最佳兩月的時期,已經過去了快八分之一。

“另外五人眼下不知道情形如何,但遲遲沒到,要麼是找地方躲起來了,要麼已經遭遇了不測,此番軍盟損失慘重,我們必須挽回一部分損失。”

陳幽是堅定的軍盟利益維護者。

她性格能吃苦,韌性強,也願意服從命令,不抱怨,但前提是,這些與她的立場不相違背。

比起另外三人還各有私心,為自己為家族考慮,她在這一點上,還要更純粹一些。

她這話,也把幾人這些天一直心照不宣沒說的東西,提到了台麵上來。

到底築不築基?

他們願意因為傅長寧的救命和幫扶之恩,聽她的話,等待三天,願意為了這個,徹底錯失這次機會嗎?

隻怕沒有一個人的回答會是“願意”。

隻是沒人願意第一個說出來罷了,反倒累了最後陳幽出來做這個惡人。

傅長寧等這個質疑等了兩天,才等到,也算是很不容易了,她心中微歎。

“我依舊不改變我原先的想法,但你們想築基的話,也可以,正好我沒事,可以在旁邊守著。”

她這話很懷柔了,不僅沒生氣,還提出來可以幫忙守著,陳幽微怔,一時心情頗為複雜。

另外三人就更加不是滋味了。

結合這些天的相處,所以外邊到底誰傳的說傅道友眼高於頂,不識人間疾苦的啊?什麼毛病!這品行,這性格,不比九成九以上的修士好得多得多得多了。

傅長寧不知幾人此刻的心情變化,她本就是不會在此地築基的,眼下不修煉,雖然可惜,難以將靈氣進一步淬煉,但也不算太過惋惜。

對她而言,最大的重頭戲是煉化詛咒之種,這一步,已經完成了。

見幾人忙活起來,她便端坐於一旁。

沒多久,四人各自挑了一個山洞,進入。

四下裡一時隻剩下傅長寧一人,安靜地與四麵沸騰的熔漿、通天火柱,與紅色大魚相對。

她除了分了一分心思在幾處山洞裡,剩下的,便都用在觀察這些紅色奇觀上。

事實上,這三天,她已經看過無數遍了,不管是肉眼,靈氣,還是神識,都察覺不出什麼異常。

但越是如此,她越是覺得有自己參不透的古怪。

沒半個時辰,山洞裡,四人已然徹底進入修煉狀態。

在沒東西搗亂的前提下,這裡的高溫對吸收過朱雀精魄的她們而言,並不難捱。

等等。

傅長寧思緒忽而一頓。

那些搗亂的紅雲呢?

她記得上次來,不管是她,還是鄭青藥,都備受那些蒸汽紅雲困擾,她手上那些燒傷的痕跡就是因此來的,現在還沒消。

怎麼這次來不見了?

被那些大魚吞了嗎?

傅長寧看向那些繞著火柱飛的大魚,它們的身軀太龐大了,最小的也有一層樓那麼長,看不出內裡有什麼。

傅長寧之前嘗試過攻擊它們,大魚沒有反應,比起外邊那些精魄來得遲鈍得多。若是攻擊得再重了,傷害甚至會反彈。

它們隻對她們靠近那些火柱有反應,仿佛將那些地方視作自己的領地。

傅長寧起身,又一次靠近火柱。

大魚果然飛過來了,朝她重重一撞。

傅長寧借著這股力道,試了下,沒成功。

她也沒留戀,當即換了一個更小的,還不成,再換,同時加大力道。

這一次,成功了。

傅長寧感覺自己撞進了一片水裡。

紅色的水,但又似乎不是水,而是一股股成形的漣漪,它們飄蕩在四周,將她包裹在中間。

這情形,和識海很像。

傅長寧嘗試著用神識去觸碰那些漣漪,感受到了一股極微弱的抵觸感,但那些意念在她築基期的神識麵前,太脆弱了,很快就被取代。

在神識的控製下,整個空間都跟著飄起來。

傅長寧感受到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輕盈,透過那些紅色層,她看到外邊不斷延長的火柱。

是她,在升空!

她心念一動,大魚很快將速度降下來,繞著偌大的火柱,遊了一圈又一圈。

能闖進去嗎?

這個念頭冒出來時,傅長寧已經一頭紮進了火柱裡。

順著漫長的火柱,一路直達地下。

那些之前雖不至於害怕,但也總歸要避開的岩漿,此刻像是變作了另一處海,而她正往海的深處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