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算有心。”
等走遠了, 問尺哼哼了一聲。
“確實。”傅長寧笑著點頭。
她也是見到這些人後才發現,狸奴除了消除他們的記憶, 還幫忙恢複了一下傷勢。
之前仇風七和柳琴瑤算是傷得比較重的,可方才見麵,兩人氣色雖然不好,卻也沒到無法行動的程度。
另一隊亦是,全然恢複倒也沒有,但傷勢都輕了許多,且她旁敲側擊問了幾句, 沒人察覺到不對,可見狸奴還是用了心的。
“其實再和他們一起曆練一段時間也不錯,眼下才十一月, 距離四月還早。”
問尺其實沒料到,傅長寧會這麼快下定決心脫離隊伍, 在此之前她並未提起這件事。
“曆練又非為了曆練而曆練,尋到突破契機,也差不多了。”傅長寧道。
“此外, 我還有一些事想問問關長, 到時候從鎮北關出發, 也差不多。”
總不能叫隊友們配合她的路線。
“好吧。”
傅長寧看它百無聊賴, 道。
“怎麼了,不和那條魚聊了嗎?”
“沒意思。”問尺懶懶道。
從前老嫌驚夢和它吵架,如今沒了,才知道, 還不如天天吵呢。
“那你要出來逛逛嗎?這裡也沒什麼人。”傅長寧提議。
“不了,真發生什麼就來不及了,我實力還沒恢複, 到時候你未必應付得了。”問尺搖頭。
說到這裡,傅長寧試探性地問起。
“問尺,你是受過什麼重傷嗎?”
這個問題,一人一尺剛認識時也提起過,那時問尺的說法是,它長久困於天河戰場,缺乏靈氣蘊養,導致實力退步。
可來到修仙界這麼些年,問尺也並未見恢複,甚至於,很少提出離開天河珠,雖然有山洞秘境在的緣故,但總顯得過於把自己困在一處了。
傅長寧這些年一直避開這個問題,因為怕涉及來曆過往,讓問尺為難。
可這次狸奴又提起,還說起什麼絳雪尺,什麼實力大不如前,傅長寧一時間也不由得多了幾分關切。
“應該是吧。”
出乎意料,問尺並不避諱談這些,可它自己也顯得很茫然。
“我其實想不起來了,就和域外戰場一樣,在此之前,我真的沒有相關的記憶,但上次你到魘魔界後,我突然又感覺,我好像是有印象的。之後我努力去回憶過,但直到現在也零零碎碎的,似乎是知道一些事,但問我具體經曆過什麼,又忘了。”
“那你從前待的宗門是……”
傅長寧覺得,也許可以從這個入手,從問尺之前的話來看,它很明顯是出身大宗門的。
從前問尺不願意說也就罷了,如今願意了,她其實也好奇。
問尺遲疑了一下。
吐出了一個傅長寧意料之外的名字。
“萬法宗。”
傅長寧這下是真的詫異了。
“那你之前,更推崇歸元宗……”
哪怕是傅長寧也是知道的,歸元宗雖然號為道門第一,但在東洲,這個名聲並不管用,因為大部分東洲人隻認萬法宗。
一直以來,萬法宗也有與歸元宗比肩之勢,雙方明麵上客氣,私下裡頗有些王不見王,暗流湧動的意味。
不互相貶低已經是極為克製了,更彆說誇對麵。
“誰說出身萬法宗,就一定要推崇萬法宗?”問尺理直氣壯道,“我也曾經給你推薦過萬法宗的明梓道君啊,那老頭人確實還不錯,你不是沒去嘛。”
“……”
傅長寧沉默。
那是因為你把萬法宗的明梓道君,同歸元宗扶生道君,還有洛逸仙宗的神木道君放在一起講。
這誰能看出來你的傾向?
她還以為,它是讓她三選一呢。
“如果你早點說,我當初可能未必會選歸元宗。”傅長寧真誠道。
有問尺在,說不定真的會影響她的抉擇。
“我就是不想影響你才不說的。”問尺嘟囔,“而且,說實話,我對萬法宗沒什麼感情,也談不上歸屬感,就是個待了一段時間的地方吧。”
“我那個時候,在一處秘境裡迷迷糊糊,意識混沌了很久,最後是被萬法宗一個老頭挖出來的,把我送給了他女兒。”
“再後來,他女兒和一個男人嗝屁了,我又被他收了回來,成為了他的法寶之一。可他有自己的本命法寶,其實不太需要我,我大部分時間就在他的紫府裡待著,對了,紫府就是修士到元嬰境界後,體內自行開辟的小空間,死後保存得完善的話,會化為秘境。”
“再後來我就沒什麼印象了,反正稀裡糊塗就進天河珠來了,一躺幾百年,再就是遇見你。”
上千年時光,在問尺嘴裡異常簡單,就幾句話的事。
“那,那位道君的道號是……?”
傅長寧還是想幫問尺去打聽一下。
“丈二,丈二和尚的那個丈二。”難得來了點談性,問尺多說了幾句,“和那群禿驢的恩怨也是這麼來的,我不是跟你說過,我有個很討厭的禿驢嗎,就是因為,他也想起這個道號,但已經有人起了,還是一位已經成名的前輩,那怎麼辦呢?去糾纏,打敗這個人。”
“丈二當時不堪其擾,就把我派出去應付這個和尚。我煩死他了,就沒見過嘴巴這麼賤的和尚,從此以後我看見一個腦門光亮的和尚,就想到他。”
“不過這和尚後來也死了,我猜是他賤死的。”
丈二道君。
還有個和尚。
傅長寧默默記下名字,準備回修仙界後查一查。
-
回鎮北關的路很順暢,沒了曆練的需求,傅長寧一路避開那些危險的地方,不過五六天,就已經抵達。
當天守城門的是認識她的將士,瞧見她還很是稀奇了一番,待看過她的令牌,確定身份後,方才放她入城,轉頭,就去通知了徐副將。
於是乎,傅長寧剛入城沒多久,就被請去了城中大殿。
高台上,潘月鳴端坐其上,正在處理軍務。
“見過關長。”
傅長寧行了個軍禮。
“不錯嘛,二十天不見,有長進。”潘月鳴沒抬頭,迅速把最後一封情報處理完了,方才抬眸看她,眼神銳利,一如往昔。
但下一刻,那種凝視洞察的壓迫性目光便消失,變成了親切的笑意。
“這是去哪兒了,提升得這麼快?”
“誤入了一處遺跡,機緣巧合。”
“來,坐下說。”
潘月鳴並非多禮之人,也不喜歡彆人多禮。
傅長寧在一旁坐下,掐頭去尾,把在椒樓廢墟遇見的事說了下,略去了狸奴,隻說自己機緣巧合遇見了一塊法則碎片,還得到了些許素問界的傳承。
“我在幻境中,看到了幾個素問界的修士鬥法,不知是否是我的錯覺,感覺他們的修行方式,和我們似乎不大相同。”
“確實不一樣。”潘月鳴頷首,“你觀察得很仔細,他們推行的是一種名為靈渦修行的方式,與之相對的話,我們這邊可以理解為經脈修行。”
傅長寧心中石塊頓時落了地。
潘月鳴果然是知道的。
她就說,人族駐守域外這麼多年,怎麼可能一本素問界的心法都沒找見過?
既然沒推行,肯定有它的道理。
這也是她當時考慮拒絕的因素之一。
很多事,她沒有經驗,不代表這些前輩大能也沒經驗。
若自以為得了無雙機遇,把彆人當傻瓜,一味藏著掖著,最後後悔的,大概是自己。
“我瞧靈渦修行,似乎爆發力比我們這邊更強一些,這些年來,沒人修煉過嗎?”她道。
潘月鳴給出了一個驚人的答案。
“是有人修煉過的,軍中甚至專門安排了一支軍隊,從小學習,但它不適合普通人學。”
“這些人是死士,是衝鋒者,敢死隊。”
“唯獨不會是希望與未來。”
傅長寧怔住,“為何?”
她雖然知道靈渦修行有弊病,但若缺點這麼大,素問界怎麼可能有那麼多強大的修士?
“因為靈渦修行,在如今,是死路。”
潘月鳴一字一頓道。
她沒有提那些傅長寧發現的小弊端,那都是小節,不影響大體。
“具體的我也不清楚,隻是之前在聯盟中偶然聽人提起過,靈渦修行是一位頂級大能傳承下來的道統,當時學習者眾多,道統傳布於三千世界。”
“但那位大能最後未能飛升,反而為人所斬殺,身死道消,從此,靈渦一道也跟著沒落了。”
“一條沒有前路的道,是不適合人走的。”
“素問界被滅,未必沒有這個緣故。”
原本靈渦一道可能隻有一些小問題,可當那位大能死去,氣運消散,道統斷絕,從此,原本的小問題也變成大問題了,且問題和漏洞越來越多,就和篩子一樣,隻能眼睜睜看著道運從裡邊不斷流失。
傅長寧聽得發怔。
這麼大的,影響一整個,甚至可能不止一個世界的修行方式,居然出自一個人?這個人還死了?死了就影響所有世界?
這超出了她的認知。
“那我們呢?”
她情不自禁問。
“這是所有人剛知道這個問題時的第一反應。”潘月鳴笑道,“不過這你不用擔心,經脈修行最早可以推行到幾百萬年前,那位道祖早已經飛升成仙了,經脈修行已經被證實了是一條可行的路,也是如今三千世界的主流修行方式。”
傅長寧聽了,心情卻並沒有因此而輕鬆。
“那如果這位道祖,成仙後被殺了呢?”
潘月鳴被這個有些幼稚的問題逗笑了,“且不說,誰能殺死神仙?隻道祖飛升一點,已經證明了我們的道統就是正確可行的啊,就算後來道祖死了,也不影響它已經被確認為一條可行的大道這一點。”
路既然是正確的,怎麼可能因為先人死了,就變錯呢。
隻有不正確的路,才會如此。
傅長寧聽出了她的潛台詞,心情卻越發沉甸甸了。
她很難說自己此刻的感受,可能是瞬間接受的信息過多,過大,整個人腦袋此刻都有些發沉,發墜。
“靈渦當初麵世時,其實是挑戰了經脈修行的正統地位的,那位大能也確實驚才絕豔,開創出了這一全新的修行方式。”潘月鳴並不否認這一點,甚至是驚歎的,“可那位的隕落,也證明了靈渦並不正確,許多渴望新路的人最終失望而歸,靈渦也是從此正式式微。”
傅長寧想說,不是這樣的。
雖然她不準備修煉靈渦。
可如果這麼說的話,那正確的因果關係,難道不是因為沒有人走出新的路,渴望嘗試的人都離開或者死了,靈渦才會逐漸衰弱嗎?
是因為先失敗了,才會被認為不正確。
而不是因為不正確,所以失敗。
這是截然不同的概念。
可她最後沒有把這話說出口,她好像已經隱隱意識到了什麼。
信仰。
雖然這個詞,在修仙界談起來有些荒謬,修士也不會如同凡人那般信什麼編造的神神鬼鬼,而是相信自己力可伐天,得證真仙。
可如今看來,卻是真實存在的。
隻是大家信的不是神佛保佑,而是冥冥中,自己認定的天理。
它看起來甚至不需要刻意去信,因為是天理,自然是天生就如此。
可這本身就是最強大的信仰。
那所謂靈渦修行的道運衰頹,到底是因為開山祖師爺的死,還是因為信仰的流失呢?
此刻的傅長寧無從得知。
隻是在心裡蓋上了一個深深的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