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月鳴突破了, 非是境界上的突破,而是心境上。
這一點,不止傅長寧看了出來。
劉真人低低咳嗽了幾聲, 傅長寧注入的生命氣息,讓她臉色有了片刻的紅潤, “關長,恭喜。”
對麵兩個魔族則是如臨大敵。
潘月鳴此刻尤為客氣, 哪怕她和劉真人曾因為一些事上意見相左發生過衝突, 但這一刻, 她向這位真人表達了由衷的敬意與尊重。
“您先回去,具體經過我之後再同您說。”
劉真人點頭,“小友,隨我回城吧。”
這位老人的眼睛微微睜開,目光裡難得透出點溫和的光, 傅長寧這才知曉她並非目盲,隻是歲數大了眼皮自然下垂, 遮蓋了眼珠。
她其實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圓潤,明亮, 含著水光, 哪怕歲數大了, 也不掩風華。
傅長寧被她牽住手, 往回走。等兩人離開, 潘月鳴目光裡這才顯出厲色,她周圍靈力以肉眼可見速度攀升,幾乎抵達一個恐怖的境地。
“借你們之前一句話,今日這場戰爭, 現在才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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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長寧回到鎮北關時,城中已經開始組織反擊。
局勢變化得異常之快,城中將士卻像是早有準備,傅長寧隨劉真人降落在正城樓,之前見過的那麵巨大銅鏡麵前,這才知曉原因。
“小梅。”劉真人喚了一聲。
“真人回來了。”代替左玉站在這裡的是徐梅意,原先主管鎮北關後勤事宜之人,一早通過銅鏡了解了城外發生什麼的她同樣認出了傅長寧,此刻微微點頭。
“傅道友好。”
徐梅意沒有過多客套,“關長已經傳訊告訴我,陣法開啟了,眼下正在組織重攻,以及安頓傷員。真人消耗太大,請先回去休息,傅道友可以跟真人一起回去,也可以選擇留在城牆上幫忙,眼下情形已不如之前緊張。”
“我留下。”
“好,帶她過去。”徐梅意沒有異議,點頭,示意一個將士帶她去城牆。
傅長寧和劉真人分彆,重新回到了小隊當中。
之前還算乾淨的城牆,此刻到處都是血和屍體,血肉飛濺,腥氣逼人,顯然,在傅長寧回來之前,這裡經曆過一場惡戰。
不過伴隨著大陣開啟,大批量的魔族在城外被絞殺,僅剩的衝過來的魔族孤立無援,很快被斬殺殆儘,此刻局勢已然易轉。
仇風七和朱衛不見身影,傅長寧問了一聲,才知道兩人受傷,被一並抬下去治療了。
莫無書和李業也受了輕傷。
“琴瑤沒事,她是音修,城中統一征調她去另外一處了,那邊更安全。”
兩人將傷口包紮好,“我們準備去下邊擊殺魔族,師妹你去嗎?”
“去。”
下城樓的路上,傅長寧突然開口。
“謝謝隊長。”
莫無書沒有回頭。
“那東西小隊每個人都有,你那個原先是留給小朝的,小朝應該會很高興,他的東西最終還是發揮了作用,保護了一個和他一樣勇敢赤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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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下的情形比之平日裡更加複雜,但較之之前的危急,已然輕鬆許多。
經曆過大陣絞殺,能夠衝刺到城池前的魔族少之又少,三人一下像又回到了之前守壕溝時。
隻是心態,已與之前截然不同。
不管是傅長寧,還是莫無書、李業,心態和殺敵方式都明顯更沉著,也熟稔許多。
戰爭一直從上午持續到傍晚,大陣開啟了一次又一次,數十萬魔族大軍死傷了大半。
一直到酉時,魔族終於鳴金收兵。
此時太陽已然西下,域外的天,望不見明亮的月,也看不見灼熱的日。
唯有傍晚,雲霞漫天,夕陽半沉,似是血色染就一片湖泊,綿延著流向整片天際。
城池之下,累極了的將士躺在黃土地上,仰頭望著天空,大聲喘氣。
傅長寧一行人也在其中。
李業將雙刀插在了一個魔族身體裡,莫無書勉強維持著最後一絲力氣,將周圍的血跡清理了一下,這才躺下。
李業笑她:“講究。”
莫無書望著天空。
“我嫌魔族的血臟。”
傅長寧在一旁躺著,手背在身後,慢慢閉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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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魔族又來偷襲了一次,但鎮北關並未放鬆,徐梅意一直在派人值守,魔族沒能討得了好,隻得灰溜溜退兵而去。
至於潘月鳴,則是第二天清晨才風塵仆仆回來的,手裡帶著那隻射箭的金丹期魔族的頭顱。
她回來時,城門大開,所有疲憊的將士都守在兩側,夾道相迎,待看到她手中金丹氣息的頭顱,齊聲發出歡呼聲。
“此戰,斬殺魔族金丹將領二人!”
“魔兵近二十萬!”
“揚我鎮北關之威!”
傅長寧在人群中望著這一幕,休整一夜後,她此刻精神頭好了些。
不知是否是錯覺,她感覺自己體內氣息再次產生了波動,正當她思考要不要現在回去內視看看時,潘月鳴忽然看過來,目光精準地定格在她身上。
接著,她將善後事宜交給徐梅意,朝這邊走來。
“跟我來。”
傅長寧跟著她去了城中大殿。
此處早有一人在此等候,是劉真人。
“坐,你是不是要突破了?”潘月鳴示意她不要客氣。
傅長寧在下首坐下,搖頭,“沒,不過昨天左副將也問過我這個問題。”
提起左玉,三人神色都有些黯然。
潘月鳴想到了另一點,“昨天那個引發異象的,是你?”
傅長寧點頭,“一些意外。”
潘月鳴不像左玉追問得那麼細,傅長寧不說,她就不問,隻是築基這個事,“你方便讓我看一下識海嗎?”
傅長寧第一個想到的是氣海內那棵多出來的嫩芽,她就要婉拒,但天河珠內,問尺道:“讓她看。”
傅長寧便頓了下。
“好。”
潘月鳴也沒客氣,握住她手腕,等她放鬆抵抗,神識立刻探入了她體內。
第一印象就是寬,經脈寬闊,堅韌,且極具生命力,宛若大江大河,生生不息。
其次就是純淨,水木靈根本就得天獨厚,傅長寧又經曆過幾番身心的徹底洗滌,毫不誇張的說,血肉裡純淨得堪比純正的靈氣誕生之地。
潘月鳴甚至在她的骨骼間看出了半玉質化的傾向。
這一刻,即便是她,也不由得讚歎,果然得天獨厚,能修煉得這麼快,是有原因的。
就是經脈間似乎有一股力量在抵製她的進入,潘月鳴微微挑眉,力道一加大,那力量瞬間乖順下來,任由她順著靈氣周天的行進方向,進入氣海。
肉眼可見的,一灣清亮的靈湖水撲麵而來。
潘月鳴細細查看,半晌,鬆開她手。
“你確實快要突破了。”
傅長寧原本還在屏息,緊張她發現那棵嫩芽的事,誰料,潘月鳴卻似乎並未看到那一幕。
她正詫異,潘月鳴卻提出了另一個更令她驚訝的話題。
“沒有吧。”
“你不知道?”潘月鳴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你自己偷偷修煉了靈炁,自己不清楚?”
傅長寧輕咳一聲。
一旁,一直沒怎麼開口,但溫和地注視著她們的劉真人,也驚訝道:“傅小友,修煉了靈炁?”
她恍然。
“怪道靈力如此綿長。”
傅長寧之前對此一直不以為意,但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明確指出來,還是位如此和藹的長者,縱使她已經修煉出了一些臉皮,此時臉上也沒忍住有些發燙,“意外,都是意外。”
“你既然能找到辦法修煉,並且讓你給修成功了,那這點我也就不多說什麼了。”潘月鳴道,提前修煉靈炁與其說是壞處多,不如說是風險多困難大,很容易半路夭折,但傅長寧既然成功了,那說這些也就沒有意義了,隻能更加佐證她的天才。
“但你可知道,靈炁本為築基期的產物,是要等靈台鑄成,方才開始修煉的,你提前開始,也就代表了你其實已經跨過了練氣十層這個過程,不需要一層層去將自己的靈液打磨成接近靈炁的狀態。”
前者傅長寧是知道的,但後邊,她還是第一次聽說,她微微坐正了身體,“求關長指點。”
“我們通常把練氣十層又稱為練氣大圓滿,但實際上,真正修煉到這一步的修士都知道,十層也分高低,若我沒猜錯,你應當是以為,自己如今是練氣十層後期,對也不對?”
傅長寧點頭,她就是這麼認為的。
潘月鳴反問她,“但你知道,練氣十層為什麼要劃分這麼明確的界限嗎?就為了區分你我高低,和靈湖積蓄的深淺?”
傅長寧沉默。
關長這麼一說,她也察覺到不對了。
其實到這一步,大家都是在積蓄打磨,多一分少一分,實力還真不是這麼算的。
“看來你也意識到了,練氣十層的本質,不是要你們填充什麼氣海靈湖,這本來就是個偽概念,真正的作用,是讓你們在這個過程中,將體內靈液一步步打磨,以達到接近靈炁的狀態,好為築基做準備。”
“之所以有填滿靈湖的概念,是為了讓你們更加明確自己努力的方向,但若一味隻為了填滿它,那就是本末倒置了。”
“我明白了,是弟子基礎不牢,練氣期知識沒學好。”傅長寧頗覺羞愧。
見她如此,潘月鳴目光中難得帶出一絲笑意。
“這倒不至於,主要是對大部分修士而言,想達到接近靈炁的狀態,就意味著要將靈湖水填滿,一直以來也沒人糾正過這一點,你是情況太特殊。”
“所以說,弟子現在就可以築基了?”
傅長寧有點恍惚。
“可以是可以,要想築基,最重要的就三點,體內靈液打磨成靈炁,突破契機,以及築基靈物。若我沒猜錯,你應該是這次在鎮北關感應到了些許突破的契機,所以原本穩定的氣息才會開始不穩。”
潘月鳴一針見血。
“你若想築基,現在當場就可以,難是難了點,畢竟契機轉瞬即逝,但閉關個半年一年也不是沒希望。不過。”她話鋒一轉,“我看你這樣,你現在不想,是嗎?”
她並沒有在傅長寧臉上看到多少欣喜的神色。
傅長寧沉默片刻,點頭。
“主要是您說的契機,我並沒有感受到,也許是存在的吧,但對我來說,總覺得差了一些。再者,我總覺得,若能將靈湖填滿再築基,收獲應該會更大些。”
潘月鳴沉吟不語。
一旁的劉真人打圓場,和藹笑道:“確實是這樣的,突破境界總歸是圓滿更好,現在築基,隻能說是有希望,終究不如水到渠成。”
“是這樣沒錯。”潘月鳴道,她最終選擇了放棄堅持,“隻是如此一來,原本我想送你的一場造化,就不合適了。”
她的性子,居然肯讓步,不得不說,讓在場另外兩人都十足詫異。
劉真人回想了一番,“關長說的是那個東西?”
傅長寧看她們打啞迷,雖然好奇,但也沒有插話。
不過很快,潘月鳴自己說了出來。
“南部戰場上有一物名為朱離之火,傳聞上古有朱雀棲息於此,隕落於中央之地,朱離之火便是朱雀臨死前憤恨與不甘吐出的火焰,能夠淬煉修為,凝精煉魂,夯本培元,不管是對修煉還是對神識,都有極大的好處。”
劉真人補充,“相當於是將你原本鬆散的修為儘數凝實,達到你當前最好的狀態。此外,還能淬煉金身,其實你周身靈氣已經頗為精純了,但若能更上一層,往後築基,也是受益不儘。”
“中央之地每五年有十個名額,隻允許軍中五十歲以下,即將築基的年輕人進入,平時分不到我們這來,但這次鎮北關大捷,我可以試著申請一個,以這次的戰績,加我平時累計的戰功,應該不難。”
“你若現在築基,我可以即刻將你在軍中掛名,送你去中央之地。”
“但你若想繼續曆練打磨,這次機會,可能就隻能錯過了,鎮北關年輕一代也沒有其他合適的人選,我懶得浪費心力去和那群老狐狸討價還價。”
提起那些人,潘月鳴神色頗為厭惡。
說好的求援,其實最早半日就能抵達,可實際上那批人是一直到昨天深夜才抵達鎮北關的。
負責接待的人是徐梅意,方才徐梅意才告訴她,她就冷了神色,若不是大庭廣眾之下不適合翻臉,她早就提槍砍人了。
此刻也把人冷落著,懶得見,讓他們等著吧。
傅長寧仍在消化吸收兩人方才的話。
她沒聽說過朱離之火,南部戰場此前也不是歸元宗涉及的區域,但兩人的話毋庸置疑十分令人心動。
“我,真的可以嗎?”
見她神色遲疑,潘月鳴道:“你都不可以,還有幾個人可以?我也不說虛的,這次鎮北關大捷,有相當一部分功勞在你,哪怕你不是軍中之人,軍功也夠了,何況就是掛個名的事兒,這是你應得的,當之無愧。”
“而且,有些權利,現在不用,過時作廢,現在去申請大家都記著這事,默認有你一份,等再過五年,那可就未必會讓了。”
“當然你若不想要,我也會向上邊申請,換彆的好東西給你,絕不會比這個差。”
潘月鳴正色,擔保道。
可那些都太遙遠了,自然不如眼前這個更令人心動。
傅長寧迅速做了決定。
“關長,我可以問問,這個最遲什麼時候得去嗎?”
“現在是幾月?”潘月鳴問,自從金丹之後,她已經很少記月份了。
“十月上旬。”
“哦,那最多還有四個月吧。”
傅長寧起身,“關長,我會申請回宗門一趟,問過師長,回來再告訴您我的決定。”
“這個當然可以,隨時歡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