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 虛空生白紋,一聲巨吼,一隻白斑猛虎踏空而來, 將所有箭矢咬成兩段。
“想教我人族的天才, 憑你這點本事可不夠。”
一位老態龍鐘的老婆婆隨後趕至,正是城中的劉真人。
“聽聞劉真人壽數將至,怎麼不繼續閉關, 非要摻和到這些無關己身的小事裡頭。”那個射箭的魔族笑道, 話雖如此, 他眼中卻明顯閃過一絲忌憚。
鎮北關包括潘月鳴在內,共兩位真人值守,從前的尹真人因即將突破,被調回人族內部,換來的便是這位垂垂老矣的劉真人。
起初誰都不將她看在眼裡,誰知道,劉真人老當益壯,硬是在幾十年前那一戰中, 打出了攔二殺一的戰績。
她那兩隻契約的妖獸, 也開始為人所知。
一隻玉麵斑白虎, 一隻榕樹妖。
“對你們而言,事關種族是小事,於我而言, 人族的事,就是大事。”
劉真人手持一根尋常木質拐杖, 眼皮耷拉著垂下來,竟是盲目。
她張口,嘴角已經徹底垮下來, 形成一個“口”字。
“關長,請將那位小朋友送回去,不要牽連到她。”
潘月鳴沒吭聲,知道劉真人這是在點她過於衝動用事。
從一開始,她就不應該把傅長寧拉下戰場。
這是對傅長寧的不負責,也是對她身後宗門的不負責。
劉真人沒再看她,而是望向傅長寧。
對傅長寧,她態度是很和藹的,倒真像在對待一個小朋友,“小白很聽話,讓它送你回去吧。”
那隻白斑猛虎上前,吼了一聲,乖順伏下身體。
傅長寧沒有動,一個念頭在她腦海裡飛速地轉,但她不知道應不應該開口,眼下的場合明顯已經不是她能參與進去的了,此刻離開,無論是對關長和劉真人,還是對她來說,都是最好的選擇。
最終,她上前,跨步,坐在了白斑猛虎身上。
但在走之前,她說了一聲,“我覺得之前的神識爆炸,可能會有影響。”
當時她雖未考慮過這個問題,但仍下意識覺得讓爆炸發生在壕溝中不太好,因此特意挑的離得遠的魔族。
也因此,爆炸發生後,對壕溝內的陣法本身影響並不大,至少肉眼看上去都是完好的。
但肉眼看上去沒事就真的沒事嗎?
她之前受到關長影響,主觀上認為這個陣法就是有可能失敗的,哪怕完完整整地布置下來了,也不一定會成功。也因此,等真的失敗了,第一反應是茫然。
但在冷靜下來,排除這些乾擾後,她想到了另一種可能,不一定是她們布置的有問題,也可能是因為有其他外在因素乾擾。
而在場唯一的外在因素,應該就是那場爆炸了。
潘月鳴聽了這話渾身一震,可眼下的情形已經不容她再去做什麼。
而且,這也隻是一種猜想。
有可能嗎?
有,但未必。
若僅因為這點猜想,就一意孤行堅持去試,留下劉真人一人應對這一切,等到時候不成,再出事,她就真的是千古罪人了。
傅長寧何嘗不懂這些,所以她也是慎重考量過後才開口的。
說出這句話時,她心中擔子有千斤重,脫口而出後,反而輕鬆了。
就這樣吧,能做的,該做的,她都做了,剩下的是關長和劉真人自己的抉擇。
她騎在白斑猛虎身上,回到鎮北關。
城牆之上。
李業和柳琴瑤之前在到處找她,之後戰場上發生異動,被其他人提醒,方才知道她跟隨關長出城去了。
此刻她被這麼大一隻顯眼的白虎送回來,小隊眾人,包括歸元宗另一隻小隊的弟子,立時圍了上來。
“怎麼了?關長怎麼會帶你出城?”
“你可才練氣,這個節骨眼,城外那麼危險,關長怎麼想的?”
“還好傅師妹沒出事,不然這件事回去後,宗門有的說道。”另一隻小隊一個弟子道。
傅長寧如今在整個外門都是鼎鼎有名的人物,加之之前周長老的宣傳,他們鮮有不認識的,也知道宗門看重她,親自給了獎勵。
這麼一個天才弟子,要真折在了鎮北關,這件事估計沒完。
天才不是不能死,但不能這麼白白送死。
這不明顯是人為作難嘛。
他們的不滿顯而易見,倒不全是為了傅長寧,而是由傅長寧及己,身為道門第一宗的天之驕子,有種微妙的被挑釁的憤怒感。
這和他們願意為鎮北關出戰,乃至留下一起作戰,是兩碼事。
“沒什麼事,是我和關長發現了一些問題,多謝各位師兄師姐關心,回去後宗門如果問起這件事,我會親自去解釋。”
傅長寧迅速收拾了一下心情,道。
換而言之,他們就沒必要去說什麼了。
一眾弟子立時不再說了。
四周一下安靜下來,該散的都散開了。
所謂令行禁止,傅長寧第一次明顯地感受到,這種威信上的差彆。
她還有些愣,其他隊友卻並不意外,甚至也沒覺得突兀,“沒出事就好,不過那邊到底發生什麼了?”
他們隔得太遠,又有魔氣衝天,不便神識窺探,其實具體發生了什麼並不清楚。
對自家隊友,傅長寧說得更詳細一下。
“我發現了護城大陣的一些小問題,和關長彙報完,一起去看了下。”
“那問題現在解決了嗎?”
傅長寧搖頭,“有兩個魔族金丹過來了。”
小隊眾人並沒有懷疑,反而迅速分析了起來,邊說邊回他們之前鎮守的區域。
“魔族作戰一般是不派金丹的,要派也頂多安排一個做總指揮,非必要不上前線。南部戰場這邊魔族雖然更凶殘一些,但戰略安排上,應該也差不多,這回一次性來兩個金丹,看來真的是有備而來了。”
“難怪感覺它們的攻勢更猛了,金丹期魔族的魔氣覆蓋之下,是會有一些士氣加成。”
不過他們也不算太緊張,對麵兩個金丹,他們也是兩個,就算打不贏,也不至於輸得太難看。
重點還是防守住這幾十萬魔族大軍。
唯有莫無書多看了傅長寧一眼,想到之前那聲突兀的爆炸聲,若有所思。
迅速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後,他們馬上開始各司其職。
是的,他們現在有事乾了。
關長離開後,那位左玉副將抽調了一批城牆上的人走,之後就把這些人空下來的位置交給了他們。
眼下他們小隊負責的一共是一輛投石車,兩把巨弩。
不過不是他們一支小隊單獨負責,而是和另外兩伍兵士一起輪換,方才他們就是把手上任務交給了對方,眼下回來,立刻接手了回來,讓這兩伍兵士去休息,恢複靈力。
傅長寧被安排和朱衛一起,負責其中一把巨弩。
朱衛負責帶她上手,操作並不難,難的是射出去這個過程,巨弩全長一丈三,上邊有五個凹槽,同時得卡上五支玄鐵鑄成的箭支,靈力需要均衡地分散至這五個凹槽內,且以神識鎖定,如此才能確保方向。
不然箭射出去很容易脫手。
這玩意兒,對臂力、靈力、和神識都是一種考驗,鎮北關的兵士早已習慣,他們卻是第一次上手,頗是費了一番功夫,才掌握。
傅長寧學得很快。
然而她依舊有些心不在焉。
說是接下來就不管了,可怎麼可能呢,她依舊時刻關注那邊的情形。
左玉副將忽而過來,“關長傳音回來,讓我叫你過去,讓他接替你吧。”
她指著帶來的那個兵士。
傅長寧一怔,接著點頭。
左玉副將帶她去了正城樓,也即整個南城門的最中心位置,那裡擺放著一張桌子,一個巨大的擂鼓,以及桌子後,一麵貼著城牆、比傅長寧人還高的銅鏡。
她伸手一劃,銅鏡上一道波浪掀起,接著,傅長寧迅速感覺到眼前視線一變。
她重新看到了遠處戰場上的情形。
甚至能聽到彼此對話的聲音。
情況並不樂觀。
玉麵斑白虎在送完她後,迅速回去,加入戰局,另外有一隻高大的榕樹妖,在天地間儘情擺動它的枝椏。
兩隻妖獸本身修為都不弱,已經接近金丹,但此刻並沒有能發揮出太多戰力。
左玉副將道:“劉真人出身禦獸宗,契約妖獸的方式和我們不太一樣,更多類似於一種共生關係,你強則我強,我弱則你弱,妖獸狀態極大程度上取決於主人狀態,哪怕劉真人數十年前,曾有過極其漂亮的戰績,但眼下狀態下滑,兩隻妖獸也不免受到影響。”
這是在給她解釋。
傅長寧表示明白。
“關長狀態也不太好,知道為什麼嗎?”
傅長寧頓了下,點頭。
她好像知道這位副將的來意了。
“金丹真人的靈力並非無窮無儘,尤其是需要時刻維持本命法寶運轉時,如果關長沒出城,她此刻和劉真人配合,應付這兩個金丹期魔族,並不成問題。”
“當然我知道你配合關長擊殺了狂焦,這是你的戰績,我們不會隱瞞不報。”
“但我依舊希望,你能再想想,改過的陣法問題究竟出在哪裡,有沒有希望修好。
畢竟,這一切因你而起。”
這話著實不好聽,聽了也並不讓人愉快。
但左玉似乎也沒有在意她看法的意思。
“城中雷火珠和玄鐵箭已經不多,我會代替關長去和那兩隻魔族作戰,但我能拖延的時間不多,關長需要最快速度找到問題,改過來,才能有一線希望,這裡隻有你和她一起去過。”
“當然,我知道這不是你的責任,你們有更廣闊的天地,不必限於此地一生。但若能守住城池,鎮北關之後必有厚報,絕不會辜負你的期待。”
“這是公,出於私,我也相信,如果可以,你並不希望城破。”
“從小在鎮北關長大的我也不想。”
“鎮北關副將左玉,請求傅道友幫忙。”
她單膝扣地,鎧甲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左玉是築基圓滿,和那個死去的魔族一樣的修為。
築基圓滿,在金丹期麵前能拖多久?
傅長寧不知道。
隻知道,左玉大概抱著必死之心。
所以也不怕得罪她。
估計連關長的命令也是假的,托辭。
她目光遙望城外,黑雲壓城,越發沉沉,天邊看不到太陽,域外從來隻有魔氣衝天。
“我和你一起去。”
她道。
“但不是因為你的話。”
“而是因為,我也有和你一樣的心。”
“宗門弟子並非隻會一心為自己謀大道長生,我們也有自己的堅持。”
“我與你並無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