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長也在時刻關注著這批弟子, 這些人來曆都非同一般,如果可以,還是不要在鎮北關有損傷為好。
其中她重點注意的, 自然就是上次來找她的那隻小隊。
這隻小隊的搭配其實很有意思,兩個刀修的存在, 看起來有些多餘,實則那女孩的武器是一把骨刀,比起砍得血淋淋一片, 更偏向於直擊骨節, 粉碎敵人行動力。
骨刀在她手中, 幾乎與手連為一體,運轉自如, 即便是將魔族骨頭從中斬斷, 也帶著一股奇特的美感, 而非純粹的殺戮。
對比之下,另一個雙刀青年則更符合傳統意義的刀修, 出手狠厲, 笑眯眯之間, 斬斷敵人頭顱。
關長眼光毒辣,看出他兩手的刀並不協調,想來並非同時開始練的, 可能是半途改的雙刀, 實力不弱, 但終究有所限製。
除此之外,丹鳳眼青年走的是輕盈身法的路子,竹葉絞殺其實不弱,但他修為還太低, 目前這點攻擊力,打在南部戰場這些肉身強到變態的魔族身上,堪比撓癢癢。
讓關長意外的是,這弟子很快意識到了這點,調整了定位,轉而給其他幾人做輔助,並未因為自尊心選擇死扛。
這也是關長較為欣賞的一點。
此外,音修女子主古琴殺伐,大肚子和善青年當後勤,兩人也是各得其位,發揮得也許不似另外幾人出彩,但也絕對可圈可點。
最令關長無法評價的一個,是最後一個。
她目光轉向城池下,正在壕溝前與魔族徒手搏殺的傅長寧。
鮮血從她拳頭中溢出,魔族大吼一聲,重錘般的胸腔將她的攻擊反彈,一拳轟向她的天靈蓋,被傅長寧反身一踹,身形不穩,偏了三寸。
即便如此,那一拳,依舊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少女身形瞬間矮下去半寸,那是骨頭硬生生被錘斷錘進去的,很難想象這一下,究竟有多重。
但她依舊沒有取出兵器,相反,少女如同一頭小牛犢,頭徑直朝魔族身前衝撞而去,在將魔族撞得雙腿離地,自己也滿頭鮮血淋漓時,雙手死死抱住魔族脖頸。
一人一魔在地上滾了一圈,魔族不停朝她後背轟擊,一拳兩拳三拳無數拳。
而少女一動不動,死活不鬆手,繼續死死緊箍它脖頸,身體如緊繃的弓,最後一舉爆發,硬生生將魔族頭顱拔了出來。
就這樣活生生拔了下來!
這一幕的肉-體血腥暴力程度,即使在戰場上,依舊是聞所未聞。
那可不是什麼普通人、普通魔族,而是一個築基初期,肉身比人族強大數十倍的蠻魔族!
而它的對手,不過練氣。
還是個法修。
一個法修,在不用法術,不用法寶,僅僅憑借肉身力量的情況下,憑借不怕死的意誌,活生生打死了一隻築基期的蠻魔族。
傳出去,簡直駭人聽聞。
關長無法評價。
而且這,並不是這兩個月以來的第一次。
早在傅長寧第一次第二次躍躍欲試時,莫無書攔住了她。但第三次之後,莫無書就再沒有攔。
因為她知道了,傅長寧並沒有在開玩笑。她是隊長,但也僅僅隻是隊長,凡事,事不過三。
莫無書攔不住,其他人就更沒可能攔住。唯一有機會的李業反而很欣賞傅長寧的選擇,如果不是對自己的身體素質有數,加上斷手的事心有餘悸,他也想試一試。
不把自己逼到極致,怎麼知道自己有多大的潛力?
他們已經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哪怕是在道門第一的歸元宗,武堂弟子也是外門中戰力最出眾的一批。
除了還沒築基,他們絲毫不比彆人差,而沒能築基也有多種原因,有些是想再沉澱沉澱,有些是修為時機未至,欠缺一個契機,還有些是精益求精。
純論戰力,他們不比外邊那些築基初期低。
但那又如何?
那樣就夠了嗎?
如今已經練氣十層巔峰的李業深刻感受到了,不夠,還遠遠不夠。
他如今的修煉速度,比不上在西洲每天身處死亡邊緣,無時無刻不被追殺時半分。
他想傅長寧應該也感受到了,閉關修煉是有用的,但永遠隻會是對一個階段的感悟與總結,而非是靠著時間,一年年把修為堆上去。
那樣就算堆上去了,堆出來的也是個廢物築基。
他們都不願意成為這樣的人。
於是寧可此刻,將自己壓迫得更深一點,再深一點。隻要不死,前路便是坦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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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他們一樣留下來的人,並不少。
起初是同門中有一隻隊伍聽說了他們的打算,權衡之後,也選擇了留下,磨礪自己。
接著消息不知怎麼的傳了出去,旁的小隊爭相效仿。
最後關長白撈了幾十個免費勞動力。
弟子們也很有自覺,幾乎不打擾她,有問題向輪班的兵士請教。
戰爭是一門學問,這門學問,許多習慣單打獨鬥,以自我意識為主的弟子以前並不懂,參與也是走馬觀花,而現在,他們逐漸有所悟。
當天回去,傅長寧在客棧隔出來的屏風後,用木桶泡了一桶藥草,洗了個藥浴。
藥是走之前,專門找老醫修配的。
她閉眼,感受藥力被身體逐漸吸收,骨骼一點點修複的過程。
這不是傅長寧第一次骨頭被打斷。
第一回,傅長寧修養了五天。
第二回,三天。
第三回,僅僅在客棧躺了八個時辰,傅長寧就跑了回去,繼續上戰場。
因此被看見她的兵士罵她是瘋子。
兵士從前也是有些看不起這些身嬌肉貴的宗門弟子的,隻是他們不會在嘴上說。
而現在,雖然還是看不起一部分,但另一部分用實力證明了,他們也許在打戰和協同作戰,擊殺魔族方麵不如他們厲害,但在修煉和打生打死方麵,那是真的不怕死。
比如這個叫傅長寧的弟子。
回到正題。
這是第六回,習慣之後,傅長寧甚至感受不到什麼疼痛。
她此刻正閉目,在腦海裡回顧這兩個月來的收獲。
一股淡而溫潤的瑩光靜靜浮在她身體表麵,如果有人能穿透血肉看到裡邊的骨骼,便會發現,那些原本屬於正常人的白色骨頭,此刻已經有了往玉質轉變的傾向。
打骨術第四重,骨身如玉。
這也是她恢複速度能越來越快的重要原因。
所以傅長寧真的不是毫無目的在發瘋,而是有計劃的在作死。
早在澤明道君提醒她,想要以詛咒之種為築基靈物,需要將身體素質拔高到和體修一個水準時,傅長寧就一直在留意這件事。
之所以次次碰到最凶狠的蠻魔族,也是傅長寧在故意招惹,甚至有意和其他人隔開區域,不殃及,也不讓旁人有機會幫忙。
而今,兩個月的磨礪,終於出了成效。
骨頭已經半玉質化,隻差一步,便可真正擁有與同修為體修比擬的體質。
除此之外,傅長寧的修為也有了些許提升。
原先的她,算是練氣十層後期,這兩個月她一直在極度克製自己,不使用任何法術。
但並不是不動用靈力,相反,她每次操控體內氣血時,都會帶動靈氣一起遊走,當身體處於極度危險境地時,靈氣亦會拚了命地加速運轉,如此,氣海凝煉速度反而比平時快上許多。
按照這個速度,至多半年,她修為便可追上李業,臻至練氣圓滿。
不過,在這再待半年,那就太久了。
天色將亮,藥湯已經微涼,傅長寧心裡盤算著時間,城內突然響起一道刺耳的骨哨聲,且以最快速度傳至全城。
她神色一變,迅速撈起衣裙穿上,往外奔去。
出門的時候正好碰到另外幾人,朱衛師兄關心她,“你傷勢好了嗎?”
“好了!”傅長寧沒空再應,一行人迅速往南城門趕去。
警戒聲正是從南城門傳來的。
魔族深夜攻城。
且比兩個月前,她們初至此地那一次,規模更大,態勢更嚴重。
當在城樓上看見遠處煙塵滾滾,數十萬魔族大軍浩浩蕩蕩往這邊趕來時,所有人心頭皆是一緊。
關長從城外回來,吩咐關城門,一邊迅速下令,“不能出去了,讓所有人都回來,這次作戰不在城外!”
在壕溝前作戰,一是為了不毀壞城池,和磨礪將士,二是魔族入侵的規模確實還在可控範圍之內。
但這次顯然不可同日而語,還留在下邊,那是讓活人去送死!
情況緊急,再看到這些弟子,關長也沒像之前那樣打招呼,隻迅速交代了一句。
“你們願意留下的,在城牆上幫忙,不願意留下的,現在從北城門離開,半個時辰為限,再往後恕不放人。”
說罷也沒理會這些人的反應,轉頭,對著集合完畢的鎮北軍,氣沉丹田道。
“所有將士,聽令!”
“在!”
“誓死守住南城門!”
“殺!殺!殺!”
聲如天震,雄渾浩蕩,回聲殺氣衝天。
“求救信號聽您的吩咐,已經發出,但最近的援兵趕來,也需要半日之久。”親衛朝關長傳音提醒道。
南部戰場不止鎮北關一座關卡要守,每座城池能分到的兵力都是有限的。
鎮北關並非最重要的那座關卡。
關長閉眼。
“我知道。”
再睜眼,眼底閃過一抹狠厲。
“那我就陪它們玩玩。”
那邊,關長丟下話,就走了,所有弟子皆有短暫的無措,有些後趕到的弟子,看到熟人都聚在那裡,也跟著跑了過去。
沒一會兒,幾十名弟子就聚齊了。
大家相互傳達完關長的話,以及眼下的危急形勢,所有人麵麵相覷。
“有人……要走嗎?”
無人吭聲。
不管想不想走的,這個時候都不會站出來。
“我不走。”
“我也不走。”
那些不願意走的,一個個站出來。
這個時候離開,像什麼樣子?
傳出去他們不用活了。
傅長寧沒有參與到任何一邊,也沒去留意那些對視之間的暗流湧動,她目光遙望著遠處那黑雲壓城般的魔族大軍,氣息在迅速調整,飆升,骨骼裡傳來劈裡啪啦的聲音。
妖蔓不在身邊,如果在,應該能對局勢起到一定緩解作用。
但很多時候,就是會隻有她們自己。
此刻,唯有背水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