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長寧同樣衝進了魘魔群, 幾乎是瞬間,她的身影被淹沒。
四麵都是殺紅了眼的魘魔,太多了。
這些魘魔沒有靈智, 卻一個比一個瘋狂, 哪怕是最低階的魘魔,在衝向她們時都不餘遺力。
同時, 傅長寧也感受到了這裡的魘魔和外邊的細微差彆。
魘魔是一種以神識強大而聞名的魔物, 進秘境最開始的時候, 傅長寧甚至連中階魘魔的神識攻擊都會受到影響, 後來慢慢地被攻擊得多了,才有了些耐受性,但依舊會在一些關鍵時刻受到影響,步伐緩滯。
相比較而言,它們的攻擊性, 其實是要更弱一些的。
可在這裡, 卻似乎反了過來。傅長寧幾乎感受不到來自魘魔的神識衝擊, 倒也不是沒有,但很微弱。反觀殺傷力, 哪怕是低階魘魔都倍殺外邊的。
再看眼睛,這裡的魘魔也是一個個血紅血紅的, 打起來的時候, 眼珠子和周身的凸起一起一伏, 仿佛隨時能漲破鼓出來。
之前來的時候,傅長寧潛在後邊, 沒正麵接觸和擊殺過魘魔,這是她第一次接觸地下的魘魔。擊殺後,她避開了它們身上濺落的血, 連衣袖上都沒沾上半點,魘氣也沒叫手環吸收,一溜煙打包送給了妖蔓。
妖蔓藏身在傅長寧的袖子裡,乖乖地吸收走這些魘氣。不知為何,主人不讓它出來。不然它們肯定可以領先。看著那些魔族陸續闖進裡頭,自家主人卻還停留在外圍的妖蔓不太開心地想。
傅長寧卻並不急,她此刻隻當是磨礪自己,在一一嘗試自己會的法術和劍招。
當然,麵上她表現得沒那麼明顯,至少沒讓自己看起來像在悠哉遊哉地試招,而更像是想闖進去,但又深陷魘魔的泥潭,步步艱難。
此時此地,陷入這種情況的不止她一個,她在其中混著並不打眼。
姬危年比她走得要遠些,他殺魘魔的手法有些特殊,並非是自己,而是一道道影子。
那些影子從他身下鑽出,淩厲地穿梭在四周,擊殺一隻又一隻魘魔,動作快得幾乎隻留下殘影。
他本人則依舊是那副清瘦幽渺、清靜無為的模樣,看著很難叫人將他跟那些殺伐果斷的影子聯係到一起。
想到他一直以來總是讓人不自覺地忽略他,再聯係這影子,傅長寧猜測,他修煉的功法應該和夜鬼一道有關。
夜鬼並非真的鬼,而是一種特殊妖獸,以驅使眾生影子為生,民間傳聞裡,夜鬼出現時,常常悄無聲息,哪怕它就在你麵前,也未必能注意到它的存在。而一旦被夜鬼偷走影子,就會虛弱很長一段時間。那段時日裡,被偷走影子的人也會誕生新影子,但新影子會十分淺淡,若有若無,直到主人身體恢複康健為止。
夜鬼已經許多年未曾現世,傅長寧亦隻是猜測。
這時,她感受到身後傳來一道迥異於魘魔的殺意。傅長寧心念一動,衣袖裡的妖蔓剛要出手,被她製止,她轉身,一道尾羽飆射而出,如雷似電,洞穿了那人的手掌。
被派過來試探她的魔族慘叫一聲,動作卻不耽誤,身影瞬間消失。
那頭,三個不知何時過來,傅長寧沒見過的魔族哈哈大笑:“還以為你的依仗是什麼,原來是玄鷹那小子的尾羽!他尾羽總共不過三十六根,難道還能拔光了都交給你,就這點底氣,你也敢來這裡摻和?”
他們是看到傅長寧並不像想象中那麼強,至少沒到能跨一個大階與築基後期鬥,心生疑慮,才出手試探。
他們魔族之間爭得再狠再凶,那也是自己人的事,哪能讓這些個才練氣期的人族跑到自家地盤來撒尿?
不過說歸這麼說,在沒探清傅長寧手裡有多少根尾羽前,他們依舊選擇了收手。
至少,他們已經試探出了她的底牌,不足為慮。
在場,真正見過妖蔓實力的,隻有杭天烈、焉奇那,和另兩個之前也跟著混了進去,現在和“劉林芳”“關山越”兩個冒牌貨一組的魔族。
其他人,有些甚至沒認出來傅長寧是之前給他們下套的人,當時他們急著進去,傅長寧和姬危年又被青琅一雙大翅膀護得死死的,傅長寧還變幻了容貌,誰有心思去看?
有些認出來的,也隻記得她有根特殊的藤蔓,但記憶裡那根藤蔓並不強,隻是能吞噬血氣,想要造成威脅,那還差得遠。
魔族試探一番,揚長而去,輕視意味溢於言表。
傅長寧神色卻依舊不見憤怒,拍乾淨手,又繼續和她的外圍魘魔廝殺到一塊兒去了。
那頭。
兩個賊頭鼠腦的魔族見狀對視一眼,一邊擊殺魘魔,一邊慢吞吞往外挪。
“劉林芳”和“關山越”一個回頭的功夫,他倆已經挪出去兩丈遠了,“劉林芳”不解道:“二位殿下這是……”
“沒什麼,這邊的魘魔少一些,我們換個方向突破。”被同伴推了一把,鼠頭魔族站出來,尬笑一聲,“你們忙,你們忙,咱們分頭行動,更有效率。”
這個理由說服了兩人,殿下已死,“劉林芳”和“關山越”此刻是有心立功,將功贖罪的,便點頭,“那好。”
於是賊頭鼠腦二人組溜得更快了。
笑話!
不看那個人族少女的反應,看他們的嗎?!
之前種種事跡證明,這姑娘腦子比他們靈活多了,算計得自詡聰明人的紮魔耶不要不要的,就連所有人都覺得她瘋了的回去救人,都能全身而退。她那根藤蔓也是實力通天,在場這一個兩個三個不是殘廢就是重傷的,真能打過她?
就連這樣的她,都不靠近裡頭,隻在外圍遊蕩。再一聯想到紮魔耶之前的下場,他們還有什麼不懂的?
又要他們硬送罷了!
誰愛送死誰去吧,反正他們不去!
倆魔族此刻惜命得很,一邊往外溜,一邊還裝作不敵的樣子,主動引高階魘魔過來,被殺得節節敗退。
一路退到眼看著就要離傅長寧旁邊不遠,正冥思苦想著怎麼能說動傅長寧合作,這時,一具骨架被擊飛,一路飛出十多丈徑直落到了傅長寧身前。
場麵有一刹那的寂靜。
接著,倆魔族瞪大眼睛。
焉家兄弟,不要臉!
居然插隊!
骨架才不在意他們,他摸了摸後邊還在發痛的尾椎骨,心裡又給焉鳩涯狠狠記上了一筆。接著一個骨碌爬起來,趁著魘魔圍上來,外邊幾乎看不見發生什麼的空隙,將兩個字遞到了傅長寧麵前。
碩大的“合作”,金光閃閃。
不敢傳音,這裡的魔族修為都不低,他和焉鳩涯傷勢都不輕,一旦被人竊聽到,就完了。
傅長寧的月隱石也粉碎了,沒了。
最後隻能采用最原始的方法,驛使傳信。
焉奇那,尊貴的上三族古魔族第一繼承人,就是這個被一腳踹過來的驛使。
傅長寧沒有回應,焉奇那有過短暫的忐忑,放在數天前,他絕對想不到自己還有在一個練氣期、還是個人族少女麵前服軟的一天。
但今非昔比。
大概傅長寧自己都不知道,看似她一個人在外圍低調開擺,實則他們幾個的注意力從始至終都在她身上,時刻關注著她的每一個舉動。
在她麵對魔族的挑釁還毫無反應,繼續逗周圍一圈魘魔玩兒的時候,他們就徹底意識到,問題大條了,這裡絕對有問題。
焉奇那是真心實意過來的。
這裡他傷勢最重,但他真的不想死。
等待的時間有點漫長,焉奇那不適應地動了動骨頭架子,直到他感覺自己再次被踹飛,身體如流星輕盈地在半空中倒飛而過,那一瞬間,升起的感覺唯有慶幸。
迎麵飛起一隻似乎準備趁他還在空中沒落地,衝殺上來的高階魘魔,他麵無表情出手,粉碎了頭蓋骨。
隨後後腦勺快樂地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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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中流淌的血腥氣越來越濃,地上,是堆積成山的魘魔屍骨。
不同於在外頭死去的魘魔,屍體會自動化為養料回到母地,許是這地下已經遠遠超出母地的深度,這些魘魔的屍體並未消失,而是存留了下來,壘成了一座座小山。
“你看,這都是他們屠殺我們族人的罪證。”
魘十一負手而立,身前,是一隻瑟瑟發抖,才醒來不久的幼年古魘魔。
他就是被妖蔓抽乾了母地,斷了供養,被迫從沉睡中蘇醒的古魘魔之一,沉睡前不過七十八歲,還處在幼年到少年時期。
原名已經遺忘,現蒙魘十一賜名,得名魘九十。
魘九十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被叫過來,因為他之前出於好奇貪玩,跟在八十一哥哥和十一長老後邊,親眼見證了長老殺死八十一哥哥,掏出了他的心臟。
他害怕極了,可魘十一卻似乎不想殺他,隻是按著他的腦袋,逼著他看著眼前這一幕幕屠殺。
時間久了,見魘十一真的沒有要殺他的意思,他終於沒忍住也小聲回起話來。
“可是這些魔族都比我們厲害。”
他話中沒有怨恨情緒,隻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魘十一卻像是被戳中了什麼命脈,按住他腦袋的手用力得讓他發痛,幾乎忍不住吃痛叫出來。
“我們也曾像他們一樣厲害。”
“甚至於,在你剛出生的那些年,他們絕大多數都不如我們。巔峰時期,連古魔族和狂魔族都不敢膺我們鋒芒。你的先祖魘二曾意氣風發,以一支萬人人族修士隊伍下酒喝,殺神之名名震域外;你的一位兄長魘三七,以神識入侵聖廷法閣,來去如入無人之境,無人敢置喙半句。”
他滔滔不絕地訴說著那些輝煌往事。
有嗎?
魘九十迷茫地想。
可能他那時候真的太小了吧。從他有記憶以來,魘魔族就已經衰落了,等到被那位大人封印,更是瞬間跌入穀底。他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第一次沉睡的。
“你要記住這些仇恨。”
“他們該死。”
頭皮被抓得有點痛,魘九十害怕地點頭,“我記住了。”
他的腦袋終於被鬆開,魘十一退後了一步,“開始了,你看著。詛咒之種中的力量將重新釋放,回到魘魔界的大地上,我們馬上會回到曾經的輝煌。”
血色濃霧,在水幕中不詳地彌漫開來。
魘九十看到那些還沒被殺光,甚至防線都還沒被衝破的魘魔也被覆蓋了,他沒忍住問:“那它們呢?”
魘十一摸摸他小小的腦袋。
“等複蘇後,還會再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