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瑾的突然出聲，讓倆人都驚了一下，他們斂起情緒，當作什麼都沒發生。

寧瑾若無其事地放下調料碟，擦過趙靖浩的身體坐到了內側。

周嘉木笑說：“我去調我的。”

趙靖浩點頭，目送著他走向調料區。

寧瑾也循著趙靖浩的目光望去，裝作不經意地問道：“你們剛才在聊什麼啊，聊得那麼開心？”

趙靖浩心虛地表示：“沒什麼。”

周嘉木沒花多長時間就回來了，手裡端著一個小小的白碟，趙靖浩看了一下，發現周嘉木調的是乾碟。

***

菜上齊後，三人搓熱手掌準備開動。

趙靖浩坐在最外側，自然而然地擔任起服務的角色，他問周嘉木要來公筷，端起不易熟的土豆，問：“下辣的還是不辣的？”

周嘉木和寧瑾意見統一：“都放一點。”

趙靖浩笑著應了一聲表示讚同，顯然他也是這麼想的。他被這莫名的默契逗得心花怒放，開心而手腳麻利地把土豆都下了鍋。

八卦樣式的鍋裡沸騰著香味濃鬱的湯料，氤氳而起的熱氣擋住了他們部分視線。

趙靖浩被熏得往後靠，忍不住咳嗽了一聲，引來了周嘉木的注意，對方抽出一張紙巾遞了過來——許是以為他是吃東西嗆著了。趙靖浩接過，連忙道了聲謝。

他看著周嘉木的動作，默默觀察周嘉木夾了什麼菜、有什麼反應，同時夾起一片清湯裡的娃娃菜，一口咬下去，清甜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開來。

周嘉木的眼神迎了上來，趙靖浩精準地捕捉，他們四目相對。在隔著煙霧的對視中，有火苗在燃燒。

熾熱又彆扭。

周嘉木最先挪開目光，逃避似的給寧瑾夾了一個丸子，寧瑾見狀連忙道謝，用筷子串起就往嘴裡送，隨後被燙到嘟著嘴吹氣。

趙靖浩被逗得一笑，伸出筷子夾了一片肥牛，熟練地下在紅油這一邊，估摸著熟了就起筷掂了掂，送到周嘉木麵前的餐盤裡。

周嘉木動作一滯，抬頭看了看趙靖浩，才道了聲謝。

寧瑾見狀，心中有些不平衡，“喲喲喲，隻夾給嘉木不夾給我嗎？”

趙靖浩無語道：“你又不是沒長手，自己來。”

“嘉木也不是沒長手啊，怎麼有人給他夾？”

周嘉木看到寧瑾這幅樣子，也覺好笑，抓起一邊的漏勺給他撈了團蝦滑。

“我也要肥牛。”

周嘉木笑說：“行，你等著。”說罷便下了一片肥牛，等熟了夾到寧瑾的碗裡，“好了吧，寧老師，我的服務您還沒滿意嗎？”

寧瑾夾著肥牛沾了沾蘸料，緩緩送進嘴裡，裝模作樣地品味了幾秒鐘，“還行。”

趙靖浩看不下去了，出聲吐槽：“好了，快吃吧，演什麼戲，這麼愛演你進娛樂圈好了。”

隨後，他嘴和手都沒閒著，一邊下菜一邊打探自己需要的信息。

夾到周嘉木碗裡的菜最多，幾乎是下意識地，趙靖浩把熟了的肉夾到周嘉木的麵前，而有時為了掩藏自己的真實意圖，也會象征性地夾幾塊給寧瑾，但沒想到寧瑾還挺受用，接下來的時間裡都沒再陰陽怪氣。

***

三人吃飽喝足走出火鍋店後，寧瑾摸著肚子毫無形象地打了個飽嗝，趙靖浩看了直笑，“注意一下形象好不好？”

寧瑾嬉笑，沒說話。

周嘉木拿著手機回消息，過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說：“我還有點事，需要先回去。你們要回去嗎？”

寧瑾的臉一下子就耷拉了下來，他不無失望地說：“天色還早啊，這就回去了？好不容易我們幾個人一起出來……”

周嘉木聳聳肩，表示無奈，“我也沒辦法，徐老師找我，說是有項目的事情要和我商量一下。”

徐老師是周嘉木他們專業的一個資曆頗深的老師，為人嚴厲，但實力強勁，也很願意帶著有潛力的學生一起搞項目，前段時間周嘉木在比賽中獲獎就有徐老師的一份功勞。

就連趙靖浩這個非專業的學生都有所耳聞，他深知這件事對周嘉木很重要，所以沒有阻攔，“沒事，回去吧，我……”

他犯了難——如果他選擇一同回去，那就可以和周嘉木再相處一會兒，但寧瑾顯然不是很想現在就打道回府。

他看到寧瑾臉上露出失望的表情，心中突然有一種內疚感。他利用寧瑾約了周嘉木出來，此時卸磨殺驢就顯得太沒有良心了，還是陪寧瑾多待一會兒吧。

哪怕隻是給顆甜棗，他想。

“我們再逛逛，你先回去吧。路上小心。”

寧瑾眼前一亮，沒想到趙靖浩會這麼說，“那我們再去逛逛，散散步？”

趙靖浩沒有異議。

周嘉木點點頭，和他們道了彆，轉身走向公交站。

***

周嘉木站在公交站牌下，埋頭回著消息。

他並不是借口離開，而是真的有事需要提前回去。

給徐老師發了一句“好的，我現在回來”之後，他收起手機，把手插進衣服兜裡保暖。

身邊形形色色的人中有不少是學生裝扮的，也有很多是和他同一所大學的校友，大家都在等一輛6路公交車的到來。

等待的時間比預計的還要長，他有些無聊，縮著脖子開始觀察周邊的環境。

目光定在公交站牌上時，他才發現，這個站是他和趙靖浩看電影那天他換乘的站。

說起趙靖浩，他心中有種道不明的感覺。

無疑的是，今天他見到趙靖浩是歡喜的，但歡喜的同時，又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大對勁。

這頓飯吃得並不尷尬，反而很融洽歡愉。他奇怪的是寧瑾並沒有流露出一絲不快，特彆是趙靖浩頻繁夾菜給他的時候，而寧瑾隻是顯得有些吃醋。

他能察覺到的，沒道理寧瑾會一無所知。

寧瑾喜歡趙靖浩，這個他很清楚，但周嘉木喜不喜歡趙靖浩，他不甚清楚。

雖然心是他自己的，但感覺不受他控製。他無數次想壓抑住躁動的感覺，卻一次又一次以失敗告終。

是喜歡的吧，他心想，但不可以和寧瑾喜歡上同一個人。

他的喜歡會傷害到彆人，這是有了前車之鑒的，他不想再一次犯錯。

“就這樣吧。”

等待已久的6路公交車終於出現在視線中，周嘉木身邊的校友們手裡拿著校園卡時刻準備刷卡上車，他恍然回過神來，拉開挎包的拉鏈翻找校園卡。

突然手背觸碰到了一個小小的硬塊，他扒開挎包內部的夾層，食指中指齊用力，撚出那塊東西。

是上次趙靖浩遺落的哆啦A夢吊墜。

這是周嘉木能夠擁有的關於趙靖浩的唯一物件。

公交車停靠，周嘉木被擠著上了車，指尖的吊墜幾欲滑落。他手腕用力，翻轉手掌把吊墜移到手心，隨後攥緊拳頭，把吊墜牢牢握住。

他握得很用力，不規則的邊緣咯得手心生疼，但他沒有卸掉力氣，因為生怕就此失去珍貴的哆啦A夢。

***

趙靖浩和寧瑾往周嘉木離去的反方向步行，過了一個紅綠燈路口後，拐進了左側的商場。

人出奇地多，他們被堵在門口，隨著人潮一點點往裡擠，幾分鐘後才豁然開朗。

他們漫無目的地閒逛，幾分鐘之後就沒了興趣。其實商場也並沒有什麼好逛的，兩邊寬大亮堂的店鋪都是衣服首飾店，再來就是一些餐飲店，對於剛吃飽喝足的他們而言，絲毫沒有吸引力。

正在他們想要下樓往外走的時候，寧瑾瞥見一家精品店，心血來潮想去看看，趙靖浩緊跟其後。

趙靖浩很少逛精品店，平日偶爾進出也是陪著女性朋友逛逛，幾乎不會隻身在精品店內購物。店內裝潢猛地映入眼簾，不出所料，視線中的人皆是女生，有且隻有一個男生從貨架後現身，牽著女朋友的手走到收銀台結賬。

再有就是他們兩個男生，直挺挺站在門口，不知所措。

寧瑾最先提起興趣，抬腳走了進去。

寧瑾走向的是一個衣帽區，白色的鐵架上掛著不同款式的帽子，他正拿出一頂往頭上試戴。鐵架旁邊就有一麵鏡子，趙靖浩能在鏡子裡清楚地看到站在門口，麵露羨慕的自己。

趙靖浩真的挺羨慕寧瑾，羨慕他這種豁達和瀟灑，羨慕他可以不顧彆人的目光，羨慕他高度的自我認同。

寧瑾的笑容刺在趙靖浩的眼中，更襯得他那不成熟的利用行為可笑荒唐。

“趙靖浩，快進來看看。”寧瑾朝他招手。

“來了。”

他走到寧瑾跟前，頭上就多了一頂棕色的針織帽，把他特意拾掇蓬鬆的頭發壓了下去。他最討厭彆人壓他頭發，因為頭發緊貼在頭皮上會顯得整個人呆呆的，但此刻他沒有阻止寧瑾，任由他擺弄。

寧瑾笑說：“這個帽子不錯誒，也很襯你，要不我買了送給你吧。”

趙靖浩婉拒，“不用了，你買你用的就好，送我做什麼。”

“作為陪我吃飯的回禮啊。”

“那周嘉木還陪你吃飯了呢，你不送他嗎？”

“我和他熟，就不給了。”

趙靖浩被逗笑了，“你這什麼邏輯，殺熟啊？”

寧瑾停下手上的動作，“你終於笑了。”

趙靖浩心頭一驚，看向寧瑾的目光不免多了些悲涼：原來他一直都很在意。寧瑾自顧自地拿著那頂針織帽去結賬，留趙靖浩一人在原地消化。

收銀員打包好後，趙靖浩也走過去，和寧瑾一起出了商場。

走了這麼一趟，趙靖浩已無心情再逛下去了，提出要回去，寧瑾沒有反對。

此時等車的人並不多，他們輕易地上了回校的公交車，甚至還搶到了兩個位置。

趙靖浩坐在窗邊，看著路燈和霓虹閃爍的建築飛快往身後撤去，點點的光影在他眼眸中留下斑駁的痕跡，心中湧起濃鬱的疲倦感。

寧瑾在他右邊坐著，臉部埋在車廂的黑暗中，看不清表情。

一路無言，車上人聲嘈雜，但他們的世界卻異常的安靜。

***

走到寧瑾所住的寢室樓下，趙靖浩停了下來，“你先上去吧。”

寧瑾雙手插兜，晃了晃身子，不情願道：“那我先走了啊。”

“去吧。”

寧瑾刷卡推開門，走進寢室樓，但正當趙靖浩轉身想走時，他突然出聲喊道：“趙靖浩！”

趙靖浩腳步一頓，轉過身來，疑惑地看著他。

“下次我們還能一起出來嗎？”

趙靖浩笑說：“你願意的話，當然可以。”

寧瑾笑了笑，心滿意足地上樓了。

趙靖浩轉身走向另一棟樓。回到寢室後，他脫掉勒得他近乎窒息的衣服，軟塌塌地躺在沙發椅上才覺得又活了過來。

見到周嘉木的欣喜隨著事情的發展而消散完了，此時的他並不覺得開心，反而有一股罪惡感，畢竟那份欣喜是利用寧瑾得來的。

而寧瑾，雖然比他高幾公分，但年紀卻比他小兩歲，從小又跳了幾級，腦子靈活學習優秀，行事卻有幾分幼稚，因此他一直覺得對方不會那般周全。

但經過今日的相處，他發現寧瑾比他想象的要成熟得多。

“啊！不想了！”

久未作聲的黎岩銘從上鋪探出頭來：“怎麼了？”

趙靖浩哪能說實話，胡亂搪塞過去，“沒什麼，太累了。對了，陶滔和段壹逸呢，怎麼都不在寢室？”

黎岩銘往嘴裡塞薯片，漫不經心地說：“段壹逸我不知道，整天往外跑，連個人影都見不到。不過陶滔啊，我知道。”他來了興趣，三兩下爬下來，拉了個椅子坐在趙靖浩身邊。

“陶滔好像和女朋友吵架了，說是他忘記了什麼紀念日，兩人在電話裡吵了一通——當然，說是吵架，其實隻是陶滔被罵，他嘴笨你也是知道的。然後他隻能屁顛屁顛跑出去找女朋友道歉咯，到現在還沒回來。”

趙靖浩疑惑地問：“什麼日子，很重要嗎？”

“我也不知道，你和他女朋友熟，可以去問問，說不定還有其他的八卦。”

趙靖浩果斷拒絕：“我不去，人家情侶的事情我摻和什麼。”

黎岩銘也就隨口一提，沒真想讓趙靖浩去問，“那你給陶滔支個招哄哄人家，彆真讓她跑掉了。這個弟妹我是喜歡的，爽朗大方，還給我買了零食，這麼好的女生哪裡找啊！”

趙靖浩無語：你是饞人家的零食了吧！

黎岩銘聊天天馬行空，此刻又轉變了話題：“啥時候咱去KTV唱歌吧，我都好久沒有一展歌喉了。”

趙靖浩捋清思緒後提議：“過段時間吧，馬上就要考試了……聖誕節之前應該可以去。”

“好嘞，那我等會就和他們說。”黎岩銘說罷，又手腳並用爬了回去。

這一天心情跌宕起伏，趙靖浩覺得異常地累，他頭一仰，麵朝天花板閉上了眼睛。

恍惚間，他好像夢到了周嘉木，夢到了寧瑾，還夢到了自己在埋頭哭泣。

一片虛無中，隻剩他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