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周嘉木租的地方在學校另一邊的教師公寓區域，是一間單間。

房子是朋友介紹的，半年起租，租金固定，水電查表，總的價格還算是在周嘉木的承受範圍之內。而且這個位置距離學校側門也不遠，幾百米外便有一個公交車站，交通也算便利。

搬家師傅不包搬上樓，周嘉木也不強求，一邊讓他把行李卸下車，一邊打電話知會房東來簽合同。

沒過多久，房東帶著租房合同過來了。房東阿姨是學校的工作人員，慈眉善目，對周嘉木也是親切有禮、以誠相待。周嘉木檢查了一下合同，確認沒問題之後尋了個平坦的地方，墊著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在微信上給房東轉了一年的房租之後，他和房東告了彆，看著稀稀拉拉放了一地的行李，幾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

把這些東西搬上去，還要費好大的力氣。

沒功夫抱怨，他說乾就乾，一鼓作氣把行李分三次搬了上去，還好樓層是四樓，不算高了。

房間被房東收拾過一遍，很乾淨，但周嘉木還是重新打掃了一遍。不僅如此，他還將房間的布置按照自己的想法歸置了一下，一頓忙碌下來才算是把房間打掃成讓自己舒服的模樣。

收拾完癱在床上，周嘉木直勾勾盯著天花板，眼睛卻定焦不到某個物體上。視線中一片虛白的情況下，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終於有了一種塵埃落定的踏實感。

正式上課的前一天晚上，寧瑾約他見麵，他見自己也需要購置一些東西，就把寧瑾約在了自家附近的超市。

超市雖然有點遠，但是主打特價，銷售的商品一般都比外麵的商品便宜，所以很吸引學生。此時超市裡不乏和他一樣來購置日常用品的學生，三三兩兩走在一起，倒讓超市顯得十分擁擠。

“你安頓好了？”寧瑾側身閃過一個高大的男生，從貨架上取下一排奶製品飲料，放進周嘉木挎著的購物籃裡。

“嗯，安頓好了。”周嘉木取下一瓶可樂，又補充道：“可不容易了，來來回回折騰了我好幾天，打掃、擦洗、布置，累死了。”

“苦儘甘來咯，收拾好了你就擁有了自己的一片小天地，就不用……”寧瑾頓了頓，諷刺地扯了扯嘴角，說道：“就不用受他們的氣了。

周嘉木比誰都明白寧瑾口中的“他們”是誰，宿舍裡其他兩位舍友，平日裡愛對周嘉木冷嘲熱諷。理由不算新奇，是周嘉木的性取向。

周嘉木喜歡男生，雖然最開始發覺時他也對這個事實感到驚恐不安，但是後來他也慢慢接受了，覺得隻是性取向與他人不同而已，又不是什麼過錯，於是上了大學之後就沒打算瞞著同宿舍的人。

誰知除了寧瑾，其他兩個人知道這件事情之後倒是對他避之唯恐不及。起初周嘉木倒也覺得沒什麼，道不同不相為謀就是了，可是沒想到那兩個人之後變本加厲地對他冷嘲熱諷，經常在他麵前陰陽怪氣。

周嘉木此次申請校外住宿的原因就是這個。

寧瑾也喜歡同性，但是他並沒有聲張，隻是在周嘉木表明性取向之後像找到了本家似的經常湊過去糾纏，一來二去，兩人變得熟稔起來。

想到這，周嘉木有點擔心：“他們沒對你怎麼樣吧？”

“沒有。”寧瑾笑著讓他放寬心，“他們又不知道我是。”

“那就好。”

需要的東西買得差不多了，周嘉木和寧瑾走到收銀台去結賬。

排隊的時候，周嘉木漫無目的地環顧四周，在食品貨架前發現了一個扭動的身影。

那人站在貨架前，右手高舉，努力摸著頂層的一包東西，但就是摸不著。做了許久無用功之後，他還是放棄了，請了旁邊高他一頭的男生幫忙。男生輕鬆取下，他點頭道了謝，走到離自己最近的收銀台結賬。

門口又湧進一波人，流動的人群隔開了周嘉木望去的視線，他看著對方一直笑著的臉，發現對方一直沒有看到自己。

寧瑾順著周嘉木的目光看過去，隻看到另一個收銀台那邊擁擠的隊伍，分不清他到底在看誰。

“怎麼了？”寧瑾疑惑地問，“見到熟人了嗎？”

周嘉木收回視線：“不算熟人，一麵之緣而已。”

“就隻見過一麵你都記得，看來印象深刻。”

“還好。”周嘉木不鹹不淡地回了一句，腦海中卻閃現那天的場景。

他想起那天在人聲嘈雜的奶茶店裡，男生伸手指在飲品單上抬頭微笑的樣子，也想起男生因為遺忘了自己的朋友而露出的賤兮兮的笑容。

這樣的日子很多，這樣的笑容也很多，可他偏偏記住了這個場景裡的這個人，露齒微笑的樣子。店裡的冷氣打得很足，可他感到很溫暖，那笑容像是會發熱，如同嚴寒冬日裡用來取暖的炭火。

他還記得男生笨手笨腳借著給奶茶拍照的機會記錄自己的窘樣，手機傾斜的角度很明顯，而從後麵女生的表情變化中也能猜得出來，可是他沒有說破，畢竟隻是萍水相逢。

可能連他自己都沒想到，再見到對方時，他還能認出來。

排到他們時，男生已經結賬離開了，周嘉木收回目光，掏出手機結賬。

*

趙靖浩回到宿舍時上氣不接下氣，他把手上的購物袋丟在地上，喘了起來。

他倚在床架上：“我的天，早知道讓你們下去接我了。”

段壹逸翻了個白眼，不屑道：“就這麼點東西，還讓我們去接？”

“這可是七樓啊！七樓！又沒有電梯，爬起來要命的。早知道不走那麼快了！”

陶滔端了杯水走過來，遞給他：“千金難買早知道，喝口水吧，我怕你喘著喘著命都喘沒了。”

趙靖浩接過水，一飲而儘，看了幾眼宿舍，問道：“黎岩銘人呢？”

陶滔友情解答：“串門去了。”

趙靖浩緩過來之後，蹲在地上開始清點自己買來的東西。

“拜托，明天正式上課，又不是要封校，你何苦現在去掃買囤貨？”段壹逸挪了過來，一邊說著話一邊伸手掏了趙靖浩的一包零食。

趙靖浩抬手打過去，但沒打著段壹逸，隻是掃了一把空氣。

為了防止段壹逸再偷拿，他抱起袋子閃到一旁，一邊把東西拿出來一邊說：“我最近都會很忙，部門那邊需要交接工作，我朋友又托我幫忙寫個東西，所以還是趁今晚有空就去買了。”

段壹逸繼續挪動，趙靖浩趕緊攔住：“你少拿點，我買來以後不想吃飯時當正餐的。”

段壹逸悻悻地收回手：“好呢好呢，留給你。”

趙靖浩見狀，翻了個白眼，伸手拿出一個麵包遞給他：“最後一個！”

段壹逸湊過去給他來了個熊抱：“我愛你小浩！”不出所料，他被嫌棄地推開。

今晚跑來跑去流了一身汗，趙靖浩早早地洗了澡，在床上躺著。

手機屏幕亮起，是高元成和之前部門的小乾事的消息。劃開手機挨個回複之後，他本打算看會兒視頻放鬆一下，卻不想點進了相冊，那天在奶茶店偷拍的照片赫然出現在眼前。

雖然照片糊了，但趙靖浩還是能依稀還原出那天見到的那張臉。眉清目秀，說的就是那個男生吧。

他調出課表，發現明天隻有上午兩節課，隨即做了去橙多冰茶店裡的決定。

困倦的睡意襲來，趙靖浩還沒來得及設置鬨鐘就沉沉睡去，手機滑落在一邊，還好沒有消息再來擾人清夢。

*

翌日，雖然在黎岩銘拖拖拉拉死活不想起床的情況下，幾人差點遲到，但趙靖浩依舊平穩地度過了開學第一課。

中午烈陽高照，趙靖浩彆了去食堂吃飯的三人，隻身一人來到了商業街，匆忙解決了午飯之後，坐在橙多冰茶店內等著身上暑氣消散。

周嘉木還沒來換班，此刻奶茶單很多，櫃台內的兩人都忙得不可開交。機械的女聲不時響起，提醒著生意的火熱。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一道女聲傳來，隨後一名女生走了進來，臉上掛著肆意的笑，步伐輕快。

隻見她熟練地披上工作的圍裙，三兩下係好，走到點單機前換下那個男生，駕輕就熟地開始詢問顧客的需求。

趙靖浩認得這個女生，她叫葉珩，經常和周嘉木的兼職時間排在一起，所以他來得勤了和對方就熟了一些。

葉珩很開朗，也十分健談，所以趙靖浩一般從她的口中獲取周嘉木的信息。“周嘉木”這個名字，他也是從對方口中得知的。

點單的人少了些，葉珩得以喘口氣，她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地巡視店內，很快就與趙靖浩四目相對。

趙靖浩扯起一個尷尬的微笑，輕微點了個頭表示問候。

葉珩大幅度揮了揮手，轉身去幫忙其他人製作奶茶。

趙靖浩看著她的背影，不自覺想起來那天發生在兩個人之間的尷尬的事情。

那天他其實隻是路過，卻不想被她發現。他來得勤了，葉珩也對他有印象。

趙靖浩見其不忙，走了進去，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那個男生排班和她一起。

他的內心在期待一個偶然的機會。

可惜沒見到那個男生，趙靖浩有些失望。葉珩很自來熟，介紹了自己，並且表達了對他的好感。

趙靖浩愣在原地，不敢相信地指了指自己：“我嗎？”

葉珩擺擺手，習以為常的樣子。她說：“不好意思，我比較喜歡直接表達對彆人的欣賞。”

趙靖浩也很疑惑：“為什麼是我？”

他隻是隨口一問，葉珩卻仔細思考起來：“你來這幾次，每來一次都坐幾個小時。你點單時會說謝謝，接過飲品時也會說謝謝，坐著的時候不吵不鬨，講話時也是細聲細語的。這年頭這樣的人可不多了。”

趙靖浩失笑，沒想到理由居然這麼稀鬆平常。回過神來，他覺得有必要和葉珩說清楚，於是在表達謝意之後很抱歉地說：“不好意思，我可能不能回應你，我……”

話到嘴邊卻不知道怎麼表述了，對一個隻見過幾次的陌生人出櫃可不是一個好主意。

葉珩點頭，笑道：“我知道，你來時，目光總集中在某人身上。”

趙靖浩愕然。

“我對你隻是欣賞，不是愛慕。”葉珩直視趙靖浩的眼睛，“而且，那種感覺，我懂的。”

記憶閃回，趙靖浩發現周嘉木來換班了。

依舊眉清目秀，依舊禮貌微笑，少年身材頎長、步伐矯健，一步一步走到加工間中。

趙靖浩總覺得，他是被困在這裡的。

葉珩懂不懂那種感覺他不知道，他反倒覺得自己不知、不懂。明明隻見過周嘉木幾次，卻對其念念不忘。

是欣賞，還是愛慕，亦或隻是一瞬間的見色起意。

趙靖浩覺得，他必須做出進一步的行動才能得知。

打開微信，點入掃一掃，趙靖浩攥著手機，抬頭看著那個正在工作的男生，剛想起身上前，卻發現他揮手拒絕了一個麵帶期待的女生。

女生的笑容慢慢收斂，從期待到失望，隻需要五秒鐘。趙靖浩仿佛看到這副表情將會出現在自己臉上，隻要他踏出那一步，結局就可想而知。

有首歌唱道，狼狽比失去難受。趙靖浩深以為然。

所以手機屏幕歸於黑暗，期待的心被壓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