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放學的時候，林述出了校門，下意識看了一眼馬路對麵。

那裡是路然前幾天“監視”他時停車的地方，但今天那裡停著另一輛車，林述看過去的時候，正好一個剛放學的學生打開車門進去，下一刻車子就發動揚長而去。

就在他以為路然遲到的時候，一個喇叭聲從他身後傳來，他轉過身，就看見一輛風騷的紅色跑車緩慢在他兩個身位的地方停了下來，然後他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路然用社交軟件“snt”給他發了信息，是一張他剛才站在校門口看對麵的照片。

林述立刻就感受到了無數視線從四麵八方傳來。

昨天他還以為自己已經成長到能夠無視彆人關注的程度，現在他才發現他還是太嫩了。

這些視線讓他有種難以形容的羞恥感，而路然又把車往前開了兩個身位，正正好停在他的身邊搖下車窗。

“上車吧，專輯就在車上，我順便送你回去。”

林述望了望四周，有許多人都在看著這裡。

現在就算自己裝作不認識車主也沒用，他深吸了一口氣，有種破罐子破摔的感覺打開了車門坐了進去，然後下意識的很用力關上了車門。

關門聲聽著很有力，路然看著林述這樣的表現心中一陣得意。

昨天他全程被這個比自己小五歲的人牽著鼻子走，回去後他就反思了一陣，覺得是時候讓自己來掌握主導權了，所以他才把昨天那輛偽劣汽車拋棄，改成了這輛在他車庫裡也能排到前十的跑車。

不過他也清楚自己不能表現的很明顯，還是要學會裝傻的。

於是他裝作沒有發現林述的尷尬，將一個沒有任何logo的禮品袋拿起來遞給了林述。

“你要的簽名專輯。”

林述接過了禮品袋，路然擔心對方反悔提出要下車的想法，索性直接踩油門上了路。

隨著車子駛離了校門口，林述內心的羞恥感總算是消失了，也接受了現狀。

他低下頭看了眼禮品袋，看著就很高檔的袋子裡是一個包裝的很好的禮盒，想來專輯就放在這個裡麵。

明明隨便找個東西裝起來給他就行，還弄得這麼麻煩，有錢人的思路真是難懂。

林述在心中腹誹了一陣，就聽到路然問了一聲：“你熱不熱？”

“啊？有點。”

不過林述也說不清自己是真的熱，還是臊的熱。

下一刻，四周就傳來了一陣機械聲，車子的頂棚緩緩敞開，風從前方吹了過來。

“抽屜裡有墨鏡，戴著可以擋風。”

“啊？你說什麼？”

“抽屜裡有墨鏡！戴著可以擋風！”

林述確實感覺風吹的眼睛有些不舒服，他按照指示戴上了墨鏡，頓時有一種不一樣的感覺。

虹城一年四季都偏暖，就算是冬天也有幾十年沒有下過雪，哪怕現在隻是四月，氣溫也時不時能衝過三十度。

迎麵而來的風配上直射而下的陽光，周圍城市的街景不斷被他們超越，這是一種林述出生起就從未有過的感受，有一種自己淩駕在這座城市，淩駕在“日常生活”之上的錯覺。

路然開車的時候也不時在注視著林述的反應，見他在戴上墨鏡後有些享受的樣子，嘴角也不自覺有了些笑容。

“喜歡這種感覺嗎？”

因為有風的乾擾，他說話的聲音需要比平時高幾個調，林述回答時也是如此，這同樣是他沒體驗過的經曆。

“挺有意思的！”

“你要是喜歡的話，我可以把這輛車送你！你考個駕照可以自己開著兜風！”

林述聽清楚對方說的話時嘴角不自覺有些抽搐，“你為什麼總想送我東西？！”

“你救了我一命！”

“我也說過，我們扯平了！”

“沒有扯平！”

“什麼？太吵了沒聽清！”

他們經過了一個百貨商場路段，各種廣告聲與人群喧鬨聲混在風聲裡擾亂他們的交流。

路然按了一下方向盤下麵的一個按鈕。

頓時林述就感覺外界的聲音變得小了很多，就好像車子頂棚回來了，但實際上車子還是敞篷狀態。

“這樣就可以正常說話了。”

“這是什麼？”

“一種排除外界聲音乾擾的技術。”

“那你剛才為什麼不用？”

“我更喜歡在風裡麵扯著嗓子說話，你不覺得剛才那種情況很浪漫嗎？”

“......”

不，林述隻感覺莫名其妙。

作為一名實用主義者，他實在是不能理解路然剛才自討麻煩的做法。

“你剛才說什麼？我說扯平了之後。”

“我說沒有扯平。昨天就跟你說過了，我爸做的跟我沒關係，如果你不接受我的感謝，我會寢食難安的。”

林述看了一眼腳邊的禮品袋，“......那你也給我弄來了簽名專輯。”

“你把我路然的命跟一張簽名專輯相比？”

“......那你說怎麼辦？”

“等我覺得不虧欠你的時候就行。”

“那是什麼時候？”

“等我覺得不虧欠你的時候。”

“全憑感覺？”

“對。”

路然回答完就發現林述不說話了，他偷偷觀察著對方，便看見林述似乎在思考什麼。

他不會生氣了吧？

路然咳嗽了兩聲清清嗓子，“其實也可以商量的......”

林述瞥了他一眼，還是沒有說話。

林述覺得現在的情況有點荒誕，這種討價還價的核心是路然該不該感謝他然後不斷表示善意，付出的人覺得付出的不夠，接受的人覺得沒必要付出。

就像是有人捧著錢送給你，你覺得太多了不好意思接受，送錢的還嫌送的不夠一樣，一想到自己曾經的生活，為了省下幾塊吃飯的錢都要斤斤計較，他就覺得很想笑。

然後他真的笑了出來。

路然聽著林述的笑聲有些慌張，他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也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說什麼，最後隻能抿著嘴唇開著車。

大約笑了有一分鐘，林述才停下了笑聲。

“好了，告訴我你到想要我做什麼，不要繞這麼大圈子了，直說就行。”

路然猶豫了一下，“......我真的沒什麼壞心思，就是，我們能交個朋友嗎？”

“......可以。還有呢？”

“沒了......”

其實路然還想問問對方有沒有談過戀愛或者有沒有對象，但想想對方馬上要高考的情況，自己都已經大學畢業兩年了，這麼問顯然有些不太合適。

兩人之間沉默了一會兒，林述看著車子前方的景色問了個問題，“你到底要把我帶去哪？這裡和我家是兩個方向。”

路然握著方向盤的手一瞬間有些僵硬，“哦哦，我不知道你家在哪，你告訴我，我現在開導航送你回去。”

“......這個問題不應該我上車就該問的嗎？”

“......忘了。”

林述歎了口氣，他算是看出來了，這個公子哥腦子似乎有些不太聰明。

他用自己的手機開了導航，車子總算是開始向著正確的目的地行駛。

“你可以睡一會兒，上了一天課也累了吧？等到了我叫你。”

同時路然也把車子的頂棚升了起來，這下子就算不用噪音乾擾技術也能把風聲隔開了。

林述聽到這個提議有些心動，他輕輕點頭，摘下了墨鏡，閉上了眼睛。

路然順便把音響打開，放起了舒緩的音樂。

車子平穩行駛著。

不得不說，這輛價格絕對超過林述想象的跑車，在穩定性上絕對是沒得說，他在車上閉上眼睛，就感覺自己好像是在靜止的沙發上睡著一樣。

而且奇異的是，哪怕旁邊坐著一個對他來說滿打滿算也就見了三次（加上在獵人協會見到臉著地摔了狗吃屎模樣的那次）的人，他內心也沒有什麼不自然。

從父母去世後，林述就開始品嘗人間冷暖，他開始學會與人保持距離，也學著給自己的內心建立緩衝帶。

但和路然處在這樣一個狹小的空間中，他也有種自己如果願意，可以真的睡著的感覺。

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在那個教授構建的夢境裡，與路然變成的大黃狗一起生活了很久，給大黃喂食，給大黃洗澡，還要給大黃處理排泄物的緣故，幾乎見過了對方的“全部”，所以自己內心對這個人天然少了一絲“外人”的定義。

但這種感覺並不太差。

他以前除了妹妹以外沒有朋友，哪怕是彆人想要和他交朋友，但交朋友是需要時間、精力去維係的，而他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投入了維係生活和給妹妹治病上。

現在路然想要當他的朋友，他對路然也沒有厭惡感，更重要的是，他覺得路然似乎腦子有點點傻，不像是個心機深厚的人，哪怕從年齡來看，路然比他大五歲，他應該喊對方哥，可他還是感覺自己可以掌控住這段關係的主導權。

或許，交個朋友也不差？

舒緩的音樂漸漸放鬆著路然有些緊張的神經。

和林述共處一個狹小的空間，讓他內心十分緊張，他每一次說話都會在說出口後在心裡回顧一遍，即便如此，他依然不能確信自己說的有沒有問題。

作為一名經常能出現在八卦雜誌上的非娛樂圈人士，要說路然還是個雛簡直就是笑話，他也能在朋友的聚會中大聲和朋友說著些有些顏色的玩笑，覺得自己對感情這種東西應該無所畏懼。

人有千麵，他可以同時成為父母兄姐眼中需要被寵溺的小兒子、媒體眼中充滿話題性的紈絝公子、朋友眼中會玩會鬨講義氣的好哥們、交往過對象眼中甜蜜時什麼都滿足失去興趣時驟然翻臉的絕情人。

而現在，他在這個比他小五歲的少年麵前，成為了一個連手腳放在哪都會害怕做的不合適引起對方不滿的幼稚小男生。

他偷偷瞄了一眼林述閉上眼睛的麵容。

真好看。

額頭飽滿、眉毛鋒利、鼻梁高挺、嘴唇豐潤，如果眼睛睜開，那雙眼睛也像一對天然雕琢的寶石，讓人一眼就會陷進去。

就在這安靜的時光中，閉著眼睛的林述忽然開口問了個問題。

“你還記得你在副本裡的經曆嗎？”

“不記得！”

路然如同條件反射般回絕，但旋即他又覺得自己是不是說的太果斷了引人懷疑，於是補充道，“我在副本裡實際記憶就已開始的幾天，後麵就像睡著了一樣，睡醒就出來了，所以真的不太記得。”

“嗯，我相信。”

路然注視著林述似乎為了睡得更舒服一點調整了一下姿勢，頭側了過去沒有了動靜。

應該是相信了吧？

他內心像是螞蟻在爬，卻還是強忍著繼續開車。

隻是他不知道，側過頭的林述，嘴角露出了一絲偷笑。

確實腦子不太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