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慶站在櫃台盯了右手邊樓梯一上午,終於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隨其後的就是女兒從閣樓上狂奔而下的場景。
做爹的內心深處忍不住一陣歎息,自己女兒明明生得一副俊俏可愛的樣子,奈何行為舉止完全沒有半分姑娘家該有的樣子。
“你女孩子家的喝水能不能稍微慢點,又沒有人和你搶,廚房熬的粥一會兒吃了早飯再走。”
對於父親的責備江純一不以為然,喝完隨手用袖口抹了一把嘴邊的水漬,爽快地應道:“好嘞,我肚子正餓得咕咕叫呢。”
此舉又迎來了父親一記蹙眉。
聽到自己要相親的消息時,江純一正趴在後廚喝著那碗養胃香菇粥,香菇泡軟切絲加上薄薄的牛肉片,味道鮮美不油膩。
她意猶未儘地舔了舔嘴唇眯著眼一臉滿足,“我爸的手藝就是好。”
江大慶看著女兒這幅撒嬌的樣子又喜又氣。
“喜歡喝下次就學著上手做做,你看看哪家的閨女像你一樣,眼看著到了該嫁人的年紀了,到現在一個像樣的菜都做不出來,傳出去真是丟我的人。”
江純一不接話,“爹,到底是誰這麼想不開,非要和我相親?”
得知對方是世代從醫的白家少爺,江純一滿眼懷疑。
“爹,你不會被人給騙了吧,人家富家公子哥用得著和咱們這種平民相親?不會是哪個吃飽撐著的主兒在這拿你開涮吧。”
“什麼公子哥,我都打聽過了,那孩子叫白方禮,留洋回來的高材生,如今是上海最年輕有為的院長,介紹人也是我一個老朋友,最近正和白家有生意往來,靠譜得很。”
江純一一時之間無法反駁。
瞧著江大慶一臉認真她也不忍心直接拒絕,索性先一口應下,“要見麵也行,反正我感覺就是瞎耽誤工夫。”
她邊收拾桌上邊給父親打預防針,“我可聽說白家近些年各路生意都經營火熱,撇開這些不說,單單就那個一直留洋的小老外,像他們這種新派的留學生是最抵觸你們所謂訂婚、結婚、生子的老派觀念,人家追求的是新式的浪漫邂逅,所以…我感覺這次見麵基本沒戲。”
說話間江純一已經把洗好的鍋碗放在案板上,隨手拿起一根洗好的胡蘿卜,放在嘴裡哢嚓一口。
“爸這蘿卜不錯,蠻甜的。”
一回頭才發現自己方才說得風輕雲淡,在江大慶這邊直接轉成了晴天霹靂。
她笑著蹭過去和父親肩並肩背靠灶台站成一排,又朝著手上的蘿卜咬了一口,用胳膊輕輕戳了對方兩下,“乾嘛呢這是,你女兒這麼聰明伶俐,你還擔心嫁不出去不成。”
江大慶退後幾步從頭打量了自己女兒一番,眉頭加深之餘一臉嫌棄。
反正他是怎麼看都看不出女兒有半點賢妻良母的模樣,“那…萬一這個白家不成,你覺得……”
魏宗成的名字此時在江大慶的腦海中一閃而過,後最終還是搖搖頭,那小子對女兒倒是不錯,人也機靈,但他的那些姨太太們就……
“怎麼了?說話怎麼吞吞吐吐的?”
江大慶甩了甩頭,覺得還是白家比較靠譜,世代學醫知根知底,以後萬一自己有個頭疼腦熱的看病也方便。
想及至此,江大慶不死心的追問:“不是…那些新派回來的都喜歡什麼樣的?”
江純一腦子裡突然出現那天在西餐廳那些穿著蕾絲裙款挎著手包的精致小姐們,張口就來,“肯定是喜歡那種吃西餐噴著香水的千金小姐。”
“還有呢?”江大慶瞪著兩隻銅鈴般的大眼追問,盯得她心裡一陣發毛。
“哎呀……反正怎樣,他都不會喜歡您女兒這種沒事啃蘿卜頭兒的女生。”
“我女兒哪樣了?”江大慶有些不服氣,他的女兒他自己嫌棄可以,換成彆人敢說半點不好,他就立刻給人家急。
“一個像樣的菜也做不出來,這不您自己不是剛說完嗎,一會兒就不記得了?再說,現在的社會女性也能撐起一片天,憑什麼女人就必須結婚,在家裡帶孩子、做飯、洗衣服,人家願意找免費保姆我還不同意呢。”
江純一察覺一不小心說出自己心聲,立刻閉嘴回頭瞄了眼一旁老爹的目光,整個心猛地一沉,暗暗大叫糟糕。
江大慶恍然大悟,“我算是聽明白了,說了半天原來不是什麼老派新派的問題,是你在這想著法兒給我兜圈子。”
“爸、爸,你誤會了,我沒有……”她剛想開口解釋就被喝製住。
“你給我閉嘴!早知道我就不應該讓你去什麼報社上班。”江大慶猛然拍案而起,對她宣布決定,“從明天開始給我辭了報社的工作,老老實實回家學做菜,學不會就餓著肚子彆吃飯。”
看著老爹憤憤離開,她咬下手裡最後一段蘿卜,誇張地咀嚼著,“不吃就不吃,實在不行我還吃蘿卜。”
事實證明每天生吃紅蘿卜的隻能是兔子。
這才兩天她已經受不了了,終於忍不住拉著好友孫雅寧陪自己下館子。
孫雅寧看著眼前這一大桌子菜,眼睛瞪得滾圓,“純一,你這是多久沒吃飯了,你爸出遠門了嗎?”
孫雅寧的性格和江純一截然不同,完全屬於那種性格好、說話溫柔,任何一個苦情故事都能騙得她潸然淚下的類型。
江純一搖搖頭,顧不上回答直接夾了一大塊糖醋裡脊塞進嘴裡,肉香四溢充斥在口中,瞬間感動得她差點流淚,竟有一種自己終於從兔子進化成人的錯覺。
一頓狼吞虎咽之後,四肢終於恢複了氣力。
她抬頭發現坐在對麵的孫雅寧一直還未動筷子,整整一桌子的菜竟被自己解決了大半,“你怎麼不吃呢?”
“我剛吃過,不餓。”孫雅寧輕聲試探著詢問,“你…你這到底怎麼了?”
江純一想了想,化繁從簡回答道:“總之呢就是,我和我爸因為人生觀價值觀相差甚遠鬨掰了,所以現在就是…要不他轉性,要不我妥協。”
作為朋友孫雅寧自然對她的性格有所了解,想讓她妥協相當不易,“那你不會是打算以後天天出來吃吧?”
江純一低頭把碗裡最後一口米飯扒拉到嘴裡,後依舊用衣袖往嘴邊一蹭,“那怎麼可能,你也不想想,就我那一點薪水也不夠我天天下館子的。”
說罷她對孫雅寧狡猾一笑,“所以,我準備采用迂回戰術。”
“迂回招數?”
“對。”江純一回答得脆亮,“現在恢複了戰鬥力,我們就去出發下一站。”
話音剛落便起身拉起還一臉疑惑的孫雅寧,開始了下午的采購。
無論是買東西或者乾其他事情江純一向來都是果斷利索,沒一會兩個人就買得七七八八了。
孫雅寧看著手裡的那些胭脂水粉,往好友身邊湊了湊低語,“我知道了,你不會是被你爸逼著相親吧。”
江純一臉上擺出了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這些行頭就是拿來糊弄我爹的,最起碼要讓他感受到我對於相親這件事的態度真誠,沒辦法,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先混飽飯再說吧。”
孫雅寧立馬了然於心,可又想了想感覺這也不算什麼壞事。
“你爸也是為你好,而且緣分這種事很奇妙的,說不定下一秒真的就遇上了。”
“你說的那些都是電影話本裡的,反正這次我是逃不掉了,到時候就全靠臨場發揮吧。”
江純一話鋒一轉,突然眯著眼對好友彆有深意地笑起來,“你呢?你長得這麼漂亮,可彆告訴我這幾年沒有人追過你啊,我可不信。”
孫雅寧隻是低頭微笑,任憑對方如何追問她都隻是搖頭,江純一無奈隻好放棄。
這麼多年過去了雅寧依舊還是當初印象裡柔弱靦腆的樣子,和她那個雙生姐姐孫雅婷性格簡直有天差地彆。
她們三人曾是同學,孫雅寧每每受了委屈,江純一和孫雅婷就會同時現身,所到之處無人敢欺,那時三人也曾經有段時間形影不離。
後來孫家生意失敗,她們姐妹二人便隨父母搬回來天津老家,再後來又傳來雅婷病逝的消息……
不過分開時間久了感情難免會生疏,尤其是雅寧這種性情,好在江純一是那種閒不下來的性子,兩個人待一起就算一個人一言不發另一個人也絕對不會冷場。
“對了,你這次來上海待多久?等電影拍攝結束就走嗎?”
孫雅寧搖頭,“我也不知道,或許吧,對了你上次說要到我們劇組拍照片,我和導演提過,他說可以。”
她本來對這種娛樂新聞不感興趣,迫於主編的壓力她也隻好答應,不巧導演堅持拍攝期間拒絕一切訪問。
原本已經不抱希望的她聽後頓時大喜,上前一把抱住好友手舞足蹈地一頓胡鬨,“真的?雅寧你太棒了。”
孫雅寧現在是大明星周雨的私人助理,周雨在劇組是出了名的脾氣大,電影‘蠱術’開拍還不到半個月,她的助理已經換了七八個了。
幸好導演後知後覺發現了一直做雜工的孫雅寧,性格溫順,脾氣又好。
換句話說也就是罵不還口打不還手,這一下可解決了導演的一大難題,所以這次對於這個請求,自然很利索便應下了。
江純一興奮之餘一抬頭看到魏宗成正和他的兩名手下搬著兩摞厚厚的報紙招搖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