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夢夢見過阿姊最美的一麵。
那是她成為新娘子,嫁給心上人,結發為夫妻的婚禮上。
上一世的夢夢其實不大能和其他的小孩兒玩得來,是阿姊一直帶著她,和其他小夥伴打成一片。
在夢夢的印象中,阿姊是個心熱又心善的人。
上天沒有虧待這樣的一個姑娘。
上一世的她嫁予良人,婚後生活和和美美,後來有了孩子,更是熱熱鬨鬨,一生安康。
阿姊應該是平安美滿地度過一生,她的一生都應當是幸福的。
可是,她遇見了夢夢,夢夢改變了她的人生軌跡。
夢夢跳進了池塘裡,而阿姊為了救她,也跳了下去……
後來,夢夢醒過來。
她被救了。
這樣的發展,實在過於戲劇性。
夢夢想要結束,所以她特意選的是偏僻的地方,特意選的沒人的時候。
夢夢很幸運,她被人救了,然而,救她的那個人就沒有那麼幸運了,沒有人救她。
究竟是怎樣巧合,讓想結束的人活著,讓應該好好活著的人就這樣早早結束。
這樣狗血又無厘頭的發展,真的可能在現實中發生嗎?
太可笑了,這種爛俗套路,怎麼可能發生呢?
現實中一定不可能發生的,一定是因為這裡是書中世界,一定隻有在這種虛幻的世界裡才會出現這樣可笑的鬨劇。
為什麼要去救她啊?
為什麼那麼傻地去救一個根本就不值得搭上自己的性命的人?
為什麼······
為什麼,不管到哪裡,她總是會給人帶來不幸·······
是夢夢將不幸帶給了救她的那個人......
那些願意幫助她的人,總是那麼倒黴,總是被她拖累。
夢夢隨著她那年輕的爹娘,去了阿姊家。
那兒是滿目的黑與白。
有人在哭,有人在勸,有人紅著眼,有人抱著頭。
在這個黑白世界裡,他們在離彆,在悲傷。
夢夢進入了這個世界,但是,她看上去沒有悲傷,她隻是很安靜。
她看到躺著阿姊的棺木,她看著阿姊的家人們靜默 ,哭泣,暈倒······
夢夢安安靜靜地站在靈堂裡,而周圍人看向她的眼神中帶著一份怪異。
她知道他們在看她。
周圍的人確實都在若有若無地打量著這個臉色蒼白的瘦弱小娃娃。
似是因為身體還未痊愈,這個小娃娃看上去·····死氣沉沉的。
能說什麼呢?
阿姊是自願去救這個小娃娃的,她的家人知道。
但是,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又是另一回事。
阿姊的母親也是一位友善的婦人,她待人極善,心腸極好。
隻可惜,好人沒好報。
現在,這位友善的母親雖沒有對著那小娃娃破口大罵,卻也不願多看她一眼。
夢夢是不受待見的。
夢夢沒有在靈堂上多待。
夢夢很快就回去了。
但是,夢夢那年輕的父母留下了。
他們儘心儘力地幫忙布置葬禮,全心全意地處理後續。
當夢夢被娘親送到門口後,她的娘親又趕去阿姊家了。
夢夢沒有回屋,她在門口站了許久。
直到,一道童聲將她喚回神
“小姐,能不能賞我一點吃食,什麼都好,什麼都可以。”
夢夢慢慢地轉頭,入目的是一個瘦小的孩子。
她住的地方並不在鬨世,她那年輕的爹娘喜歡安靜,喜歡不被人打擾的環境,所以選的住處周圍也沒太多人家,而且現在,大多數人都去阿姊姐家了。
她眼前的這個孩子,周圍的人都認得,他和她娘是去年搬來的,一個年輕女人帶著個病孩子,沒什麼謀生手段,靠的是皮肉吃飯。周圍的人少不了嘴碎,連帶著她都聽過不少。
他是故意等在這裡的,又或者說,他是故意守在這裡的。
故意的,一個小乞丐都會故意守在這裡,守著做什麼,守著這家的好人施舍嗎?
憑什麼,她憑什麼要施舍他,憑什麼要幫他?
她幫他,那誰又來幫她?!
“小姐……”
小孩兒見夢夢沒反應,小心地叫喚一聲。
他期待地看著她,祈求她的好心,那雙圓眼鑲嵌在瘦小的骨架上讓他丟失了屬於這個年紀的孩童應有的可愛,可他不覺,不覺自己的貧窮,困苦,與醜陋。
他期待地看著她,無知得看不懂臉色。
他究竟是哪裡來的底氣,覺得一無所有,毫無優點的他能得到旁人的好心幫助?
他憑什麼還能生出期待,他憑什麼還抱著希望,他憑什麼還要做著不知所謂的努力?!
偏激的情緒如同被導火線引燃的炸藥包,炮轟著她僅剩的理智。
她悔,她怨,她恨。
憑什麼,憑什麼她在現實世界活得好好的卻要讓將她丟進這個虛幻狗血的書中世界,憑什麼她那麼努力地活著卻一次次地被生活打壓,憑什麼她真心以待到頭來卻被親手養出的白眼狼害得死不瞑目--
憑什麼她要遭到這樣不公的對待,憑什麼她作出的努力到頭來隻是笑話,憑什麼所有的厄難都要找上她。
她明明沒有想過害人,她明明對人對事都懷著極大的善意,她明明那麼努力地想要活下去,憑什麼她會還要遭受這些,憑什麼劇情要推著她走向痛苦,憑什麼,憑什麼!
此刻的她仿佛失了心智,怨恨與惡意是張牙舞爪的鬼祟,緊緊地抓住她,一股散不去的陰暗怨念自心底升騰而起,以不可抵擋之勢撞擊著她的理智,動搖著她的心神。
她看著這個麵帶菜色的孩子,慢慢地伸手,她的手上還提著母親在回來的路上買給她的糕點,她說
“過來。”
小孩很聽話地過去了,但是他沒靠太近,他知道他身上帶著病氣,知道周圍人都不喜歡他,說他家臟,他娘臟,他也臟。靠太近會被打,會惹人厭,這不是他想要的,所以他不會靠太近。
她看著這個瘦小又聽話的孩子,她聽過不少他家的事,知道他的娘親為了給他治病,為了養活他,不惜代價,可憐又無私地生養著他。他明明是一個可憐又無辜的孩子,可是,她在麵對他時,突如其來的惡意讓她如同魔怔一般,對著這個孩子開口道
”你跪下,爬過來,叼住紙包,那這個就是你的了。“
聽到這話的小孩微微愣了一下,他沒有生氣,他愣住,是因為他沒想到今天居然能有這麼大的收獲。
回過神來的小孩立刻跪下來,雙手撐地,跪爬著,離她越來越近,準確地說,是離她手中的那包糕點越來越近。
靠近的小孩像是一條又瘦又病的小流浪狗,膝蓋用力,兩手回縮,仰起脖子,叼住一角,輕輕地拉了拉,不大敢用力,即使,她說了給他,他也不敢真正地拿走,這隻流浪狗觀察著她的反應,見她鬆手後,高興地接住了紙包。
麵對流浪小狗的喜悅,她像個滿懷惡意的陰暗怪物,質問他
”你應該是一個懂事的孩子吧,你知道你娘親為了養活你,給你治病,有多麼辛苦嗎?”
瞧,一個完全是累贅的孩子都活著,一個一直拖累母親的無用孩子都能活著,憑什麼她要在這個異世界受苦受難,憑什麼她活得那般辛苦,憑什麼她什麼都改變不了,憑什麼她要遭到不公平的對待,憑什麼她隻能作男主成功路上的墊腳石,憑什麼,憑什麼--
“我知道阿娘很辛苦,所以我是趁她出門時出來的,她不知道我出來找吃的了。”
滿臉菜色,瘦得可憐的流浪小狗在這般說時,臉上竟然帶著一絲小聰明的得意。
他是聰明的,他特意找上了她。
可是,怪物不放過他,她說
“既然你知道她辛苦,那你為什麼不直接死掉,這樣,她就沒有你這個累贅,就不用這麼累了。”
“不行,阿娘需要我,阿娘說我是她的希望,是她的寶貝,我要活下去,因為我想要阿娘好好地活著。”
流浪小狗似乎還太小,小得分不清人心的善惡,他笑著說
“多謝小姐賞我的吃食,小姐是好人,會有好報的。“
說罷,瘦弱的小孩學著大人的樣子,行了個不規不矩的禮,將紙包抱在懷裡,高高興興地跑開了。
你為什麼不直接死掉······
阿娘需要我······
你這個累贅······
我是她的希望······
是她的寶貝······
我想要阿娘好好地活著······
好好地活著······
夢夢頓頓地回過神,她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在哭,哭得淚眼模糊,滿臉濕潤。
這是她嗎?她覺得自己好可怕,好陌生,就像是沒了人皮的怪物,醜陋又猙獰。
情緒的崩潰就在一瞬間,被利劍刺穿身體時她沒有哭,發現自己被困在書中世界時她沒有哭,看到靈堂與棺木時她沒有哭,可是現在,當她惡意對待一個無辜孩子,當對方以絕對的誠摯回答她,敲醒她時,她卻無法自己地哭出來。
被克製的淚水,理智的悲傷,無助的無望,在這一瞬間,排山倒海般地向她襲來,她說不清因為什麼而哭,可是眼淚控製不住。
冷清的門前,病弱的小孩蹲下身,嚎啕大哭。
不是她的錯,一切都不是她的錯,她憑什麼要因為這個狗血的書中世界的劇情而改變自己,憑什麼要因為養不熟的白眼狼而將自己變成這副怨天憂人的鬼樣子,她憑什麼要為這個世界而改變,憑什麼要為男主而改變。
劇情狗血是這個書中世界的錯,恩將仇報是男主的錯,不是她的錯,憑什麼她要為旁人的錯買單,憑什麼她要為旁人的錯去扭曲自己,南柯有什麼資格將她扭曲得麵目全非,南柯他有什麼資格,沒有,他不配--
她要活著,她要好好地活著,那些恨,那些怨,她要報複回去,她要把他加注在她身上的痛苦全部都報複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