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在長寧街茶餘飯後總能聽聞到一些趣事,這些不知從何處得來的消息大多也隻能稱作為是小道消息。
且彆看它是小道消息,偏是城內大人物家的逸聞,這不足三日,便也在海城裡傳的個七七八八。
海城鮑家,可謂是敦海國裡數一數二的大家族,家主鮑伏淵是當朝皇後的親兄長,位居從一品太師一職。
那些個處理夜香的工人說:我那日瞧得真真切切,天還下著雨,鮑家的大公子渾身是血地倒在血泊裡頭,那管家的讓收了夜香趕緊走,不讓亂看。就知道前些日子秦夫人給帶綠帽子的事情沒這麼簡單能了。這不,今兒大夥都瞧見了吧,那鮑家滿堂白綾掛的……
至此一傳十十傳百,在那人員密集繁雜的一盞茗茶裡,更是成為了眾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一盞茗茶一樓的大廳內眾說紛紜。
“是不是鮑大人知道了兒子不是自個的,這火氣無處施展,於是……”那人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你哪裡知道裡頭的精細,我家裡有人在裡頭當差的,分明是那鮑蒲碩糟蹋了元侍郎家的千金,此事還未發作,元侍郎剛剛曉得,第二日要去禦庭上書,這當夜裡頭那畜生自個嚇自己,畏罪自縊。”
“也沒聽說元侍郎家的千金有何不妥,昨兒還約了魏尚書家的二小姐去遊船賞花。你儘扯……”
“你這滿嘴胡話,小心元侍郎找你麻煩……”
另一桌的人搖著腦袋信誓旦旦:“我家裡人在裡當差的,那瞧得還不真切?分明是那日進宮,鮑蒲碩惹他堂兄不痛快,又出言不遜。他堂兄是誰啊,當今的太子殿下!”
“照你這樣說,咱們殿下因他出言不遜給了他個教訓?且不論那是咱們皇後的親侄,就說是咱們殿下,是做不出來這樣的事的。要我說你這版本還不如那些個倒夜香的。”
一樓的茶客們大多都是在聊此事,而相比一樓的熱火朝天,二樓的氛圍更為沉重些。
二樓一間雅間裡,溫筠海正與鎮國大將軍曹暉陽促膝長談,兩人麵色凝重,桌上茶盞裡的碧螺望春早都涼透了。
“殿下當真如此說?”溫筠海雙手作拳搭在膝上濃眉緊鎖。
“殿下親口吩咐的還能有假?”曹暉陽指尖在桌上輕敲,神色不明地瞧著溫筠海轉言道,“倒是你,海上的那些事才是真要放一放了,皇上都動怒了。這鮑蒲碩就是這風口上的犧牲品,要我說,你還是抓緊找個人上來讓皇上把氣消了才是頭一件的。”
“什麼意思?鮑蒲碩不是因為玷汙了元侍郎家的女兒畏罪的自縊嗎?”溫筠海在褲腿上蹭了蹭手心裡的汗不解道。
曹暉陽嗤笑一聲道:“你也就是常年不在海城,這些坊間裡的傳聞,真真假假的哪有這回事。鮑蒲碩這事蹊蹺,當日鮑伏淵去禦書房見了皇上後,晚上就出了這檔子事,他如今是敢怒不敢言,沒聽見禦庭上他的用詞?”他大掌一拍桌子一字一句接著道,“暴斃啊!”
照曹暉陽這說辭來看,鮑蒲碩是因溫筠海在敦海北界上建造海軍營的犧牲者,可皇上再怎麼動怒,也不該拿鮑蒲碩來開刀,鮑伏淵又毫無怨言,自己的親兒子被皇上的人殺了,怎麼都不該是這樣的反應。
溫筠海深深看了一眼曹暉陽,低斂著眼簾道:“難怪……”怕是這中間有什麼不為人知的事情,鮑家根係錯雜龐大,這鮑伏淵又不是個耐得住性子的,恐怕是皇上知道了些什麼,在敲打呢。
“說起來,二殿下那事當時他也在吧。”溫筠海若有所思道。
“你說皇上為了那事懲戒?”曹暉陽嗤笑一聲搖了搖頭道,“前些天才難得召他入宮,殿下說沒說上兩句話就遣他回去了,做做表麵功夫罷了。”
“也是,當時那些在場的貴家子弟們都受了責罰,要是說懲戒,哪有時隔這麼些年再追責的?”溫筠海抬手抿了一口茶,呸了一口,“茶都冷了,曹兄咱們再叫一壺來。”
方才溫筠海與曹暉陽說的事,是瀾王九歲時與各位王侯貴族與世家子弟們辦的遊園宴。
那年荀鈺年歲尚小,眾多子弟笑他是個寄人籬下的皇子,沒有生母。荀鈺氣大,當即駁了他們兩句,誰知當頭的廷尉家的小子一把將荀鈺推到了湖裡。
正值深秋,湖水還泛著寒意,而湖邊的一眾子弟們年歲都差不多,出了這樣的事都嚇壞了,還是當時太子喊了人來,才將荀鈺從水裡救了起來。
自那之後荀鈺的身子便一直不太好了。事後傳到皇上的耳朵裡,不知怎麼變成了荀鈺自己腳滑踩到了個石子,不甚跌倒湖裡。皇上為此也隻是罰了在場的人閉門思過三月餘,在家每日替荀鈺抄送佛經祈福,這之後再沒提過這件事。
隻是兩人不知道的是,那之後荀鈺臥病在床時,荀鍚帶著鮑蒲碩來探望,說是探望,實則是借著探望的名頭投毒。強逼著荀鈺吃了顆不知名的毒丸,使得他快要痊愈的病情再次加重,咳疾不斷。
午後的一盞茗茶裡,又有傳聞說,鮑大人今日下朝回家,臉色難看了許多。第二則是身子不太好的瀾王又病了,皇上和太子差人送了好多補藥去瀾王府。
敦海碼頭上的海風帶著些特有的魚腥味,荀鈺披著鬥篷朝前往敦海西界朝島的海船而去。
船上的人大多都是三五成群的,隻有荀鈺獨身一人在甲板上吹著海風,顯得與他們格格不入。他隻身在扶欄旁望著山嶽海川,耳邊隱隱能聽見他們談論著異地風貌,還有些驚異的傳聞。
“不知道你們聽說了沒,前陣子不是風雨頗多,西北海域那有隻海艦遇到了風暴,整搜船都沉海了,無一人生還。”
“海艦?哪艘啊,不是逐浪號吧?”
“哪能啊,不過也差不離了,那船長叫什麼……我給忘了……”
“這麼重要的也能忘?哪艘也不記得了?那你這說什麼呢。”
“好像是姓馬。”
“姓馬啊……那來頭可不小,據我所知,這海上當得起海艦船長的隻有一個馬協使。喲,你說他的船沉了?這可是個新鮮事,這麼些年來頭一遭。”
“要不說是風暴多發時莫走海呢……”
荀鈺耳中聽了這些,不知想到了什麼,他輕笑了一聲喃喃道:“不會是你做的吧?真想……快些見到你。”
敦海上的風暴過後,是沉寂於海洋中的聲默。
踏浪號上,在那晚襲擊之後,溫韻之隻和沈逐月說,我隻知道這之後會有因我而來的麻煩,卻不曾想麻煩來得這樣快。
沈逐月自然是問道:“你的麻煩,與朝廷有關麼。”
不得不說,他的觀察一向敏銳,這也是溫韻之決定留下他的理由之一。溫韻之當時已經做好了決定不再瞞他,將溫家的事刪刪減減告知了他。
沈逐月當時聽完後並沒有立刻回問說話,而是沉思片刻後說了一句:“你覺得你有能力成為逐浪的新船長嗎?”
溫韻之不曾猶豫道:“我要做的是踏浪的船長,而逐浪,我隻想奪回屬於我爹爹和溫家榮光的海旗。”
再之後許久,沈逐月隻說了一句話:“好,我會儘我所能助你。”寥寥幾字,給的卻是長篇冗論所不能給的力量。
溫韻之沒再和旁人說這些事,她覺得如今將這事告訴大家,實在是過早給他們一道難題,他們知道了這些,有些心性不定的定會打退堂鼓。她遲早要說,但不是現在讓他們做決定,而是等一個合適的時機。
自那晚過後,踏浪號的眾人都將此事藏在心底,知道什麼事該說,什麼事不該說。他們是自保,也不想因此受牽連。水手們更是守口如瓶,在這行混久了,什麼大風大浪沒見到過,王三喜連海寇都殺過,更何況他們還從馬喚山的船上搜到了那種東西,這種人殺一個都不嫌多。
那夜除了搜到了一張寫著殺字沒有署名的信件,還搜到了許多與敵國之間秘密交易往來的書信。這些東西由王三喜交給溫韻之,她都一並收了起來好生保管。
船上的那些活口,本想著放他們走,給他們一條生路,誰知他們身上藏著匕首,險些再次傷到溫韻之,王三喜當即將他們都殺了,屍首丟到了海中,替他們灑了些木香花的花瓣,也算是魂歸敦海。
這樣匆忙的海葬,也算是儘了最後的一絲薄麵。
海上這些日子,自那之後並無什麼變化,眾人都知曉他們是群通敵賣國的賊人,加之那夜襲擊對他們也並沒有一絲好感,更是無人同情他們身船共沉。
如今離朝島愈來愈近,溫韻之在窺筩中都能瞧見朝島的碼頭。孟落曉搖響搖鈴,甲板上的蘿桃迫不及待地爬上繩子,望著遠處山嶽下的海島滿是期待,她又順著繩子下來,跑到衛伊朵哈的房裡幫她。
衛伊朵哈正收整著她要帶的行李,溫韻之早已提前同他們打好招呼,此次會在朝島小住一段時間,叫他們帶些必備的就好。話雖是這麼說,日用物什都能在島上采買,但衛伊朵哈該帶的鐵具材料,一一算下來可有三四大箱。
搖鈴聲響不斷,踏浪號照著碼頭上人的指示,停到該停靠的位置。
久彆落地,溫韻之舒展筋骨望著這座島嶼,她勾唇一笑重拾心緒,剛想找人問路,卻見路上行人紛紛,見了他們這些人後走得更快了,像是避如蛇蠍一般。看他們的眼神中,也帶著一絲古怪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