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閣下究竟是什麼人?”……(1 / 1)

踏浪 肆姝 3633 字 7個月前

荀鈺提著莫那婁古德的那隻掌心,血順著掌心而下,蜿蜒細流。

此刻的情形實在是駭人,陸元治嚇得癱坐在太師椅中,他身前的紅楠木案桌上淩亂散著好些紙張,不知那紙張上寫的是哪方料柄。

寂聲不動,屋內情形焦灼,荀鈺未有下一步動作前,陸元治隻神色在他和他手中提著的莫那婁古德中來回擺動,最終停留在尚有一絲氣息,半晌才喘上一口氣的莫那婁古德身上。

“海平曆十年,於敦海東界撫荊島構陷同鄉,頂替其資格入特招九營海軍營。海平曆十一年,飲同胞之血立功晉升,自八品海防一躍正四品營使,同年接管青山海艦及其下海防兵。十二年入馬喚山協使麾下,替他強捉平民百姓挖鐵礦。十三年被令搜集莪術、三棱、沉香、荊芥等藥材,途中戕害藥堂座上藥童三餘人……十四年為搜集顛茄藥種,於定川雲島戕害牛大力、牛大勇兩人,其罪由渴燭樓蘭頂包入獄。前幾日,勒令田曉夢殺害黃煦,取其地契,推進開慶道口兵防營……”荀鈺蒼煙色的眸子裡風浪平靜,他斜斜睨著莫那婁古德,手一鬆動。

“哼……”一聲悶響入定,莫那婁古德沉沉摔在陸元治那工藝精湛的山羊毛毯上。

這樣開門見山不講道理的說辭,以年做勢,一一訴緩,就算荀鈺未曾指名道姓說的是誰,陸元治也明白他說的是莫那婁古德的罪狀,連他都未曾掌握的罪狀。

“公子何從得知?”陸元治目光深深吸附在那處赭赤上,他低斂著眉,掃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莫那婁古德,引人側目而去的,是他的血手。

血自他手掌而出,其出血口並非隻那一處,確實最滲人心魄的一處。他的十指指腹隻餘四指完好,旁的六指,竟叫人不忍去看。指頭上的血洞深不見底,比繡花針粗,又比簪花細。

“自然是他自己招的。”荀鈺眼前一掃而過,漫不經心地走至淨手盥洗的木盆旁,他抄水淋指,血跡順著修長指節上的清流而下,染紅了半盆。

陸元治警惕地看著他的動作,額間沁出細珠,他不自覺間吞咽了口涎水,思緒飛速轉著。

結合著莫那婁古德身上的傷口血跡與荀鈺手上的血來看,他定是使用了些刑訊的手段,才從莫那婁古德的嘴中撬出些真的東西。隻是其中有一點他未能想通,他是如何繞過地牢的布控嚴防、鐵鎖牢房?

思及至此,陸元治伸手在自個的懷中摸了摸,空手而出,他麵色驚疑,又翻找自己的袖袋,亦是空手而出。他大駭。

荀鈺正用搭在木盆旁的架子上的淨手布擦拭,他上下打量著陸元治的動作,輕笑一聲,自懷中掏出一把銀鑰道:“大人可是在找這個?”

聞言,陸元治投去目光,這一眼,他噌地站起,喃喃道:“什麼時候……”

太師椅因他的動作,在這靜謐間發出一聲拖遝的刺耳聲,將這暮夜拉地沉重且長。

見陸元治這幅模樣,顯然是有所猜測,隻是迫於現下情形未能點破,荀鈺上前將銀鑰朝陸元治的掌心遞去。

鑰懸滯空,陸元治緊緊盯著荀鈺的深邃,卻不敢接。

“多謝大人的鑰匙,如今物歸原主。”荀鈺眉眼一彎,然笑卻不見眼底。

陸元治猶豫半晌,終是接下鑰匙,他望著手中的鑰匙沉吟片刻,開口問道:“閣下究竟是什麼人?”

荀鈺在這間屋子裡四處打量陸元治的屋子。

陳設並沒有那些腐朽人家裡的金銀古瓷,現下此地是與臥室相連的書房,一張臥榻,桌案旁的架上放著一張不知何人畫的山水畫。

透過暖閣去瞧,臥室之中隻有兩扇嵌山水石插屏式的座屏風,壁上掛著兩盞黃燭,室內倒是簡單的幾件家具。

“大人這等歲數,尚未娶妻嗎?”荀鈺沒當即回他的話,他走至臥榻前的另一張格紋案桌前,瞧著牆上掛著的字。

以黑墨行書的行文,心在敦海,身安仁北

莫那婁古德緩緩睜開眉眼,聽著兩人的對白,他如今生不如死,最想知道的便是這男子,究竟是何身份。

“愛妻已於兩年前亡故。”陸元治斜倪著地上的莫那婁古德,方對上他的眼,他便急於朝自個擠眉弄眼,卻是半聲不敢呼喊。

“大人不是知道我的名字嗎?”荀鈺回身正視陸元治,他微微頷首,眉骨立挺。

“閣下若不願訴真身,我便不問了。”陸元治稍稍一轉思緒,抬眼去看,接著道,“不知閣下將莫那婁古德帶到我這裡,說那番話,是何意思?”

分明是猜測到了些許,他卻不敢點破。荀鈺身形欣立頷首道:“大人覺得莫那婁古德的罪狀如何?”

拿不清荀鈺是什麼態度,答非所問,總是將問題拋回給自己。怪得很,他說話的方式迂回又直白,陸元治眉頭微蹙,他好想摸到了些門道,卻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測。他猶豫著道:“依照敦海明律,當處即刻問斬。”

“好啊,那大人的意思如何?”荀鈺又問。

“嗚……”莫那婁古德越聽越是心驚,他當即出聲意圖引起陸元治的注意,卻又在荀鈺那薄涼的神色中,嚇得大氣不敢出,再沒了聲響。

這回陸元治總算是明白他的意思了,他是在試探自己的態度。可這與他晚間說的辦法又有衝突,他明天也能得知自己的態度,為何今夜又獨自前來,還帶著莫那婁古德而來。他大可不必多此一舉,要麼今夜獨行,要麼明日得知。

“依律當斬已是無疑。”陸元治沉下心來應對。

荀鈺點了點頭,揚唇笑道:“那我沒什麼問題了,至於他的鐵證,都在這封密函之中。”他自懷中掏出那封密函,交到陸元治手中,卻沒鬆手。他眉頭一挑,直視著陸元治的眼睛道,“大人還有什麼想問的?”

“我想問閣下姓名。”陸元治強忍著心田的慌亂,對上荀鈺的眼睛問道。

“這個問題方才已經答過了,不過大人既然如此好奇,這名字的確是真的,隻是我不姓烏。大人真要知曉,可彆怪我沒提醒大人,這是條不歸路。”荀鈺淡淡說完,手中的力道漸鬆,“我姓荀。”

姓荀……

如今當今聖上名諱亦是荀姓,荀承霽。

敦海國的皇室子嗣單薄,掌權帝王膝下僅且隻有三子,其中一子不幸夭折,而剩下的就是如今的太子荀鍚、瀾王荀鈺。

太子為人親厚、樂善好施,民間對他的評價頗高,談及太子之時,人們都笑著說,有他,是敦海的福氣。

瀾王為人桀驁、難以靠近。談及瀾王時、人們倒也沒什麼避如蛇蠍的態度,隻是不厭惡,也不曾喜愛半分。

隻是這些,也都是道聽途說而來,陸元治身處敦海北界,海城皇城相隔著敦海,傳言亦是傳言,不可全信。

烏鈺、姓荀,他是皇子荀鈺,瀾王!

陸元治思緒飛轉,他想明白的那一刻,當即跪下了身子行叩首禮,口中還不時道:“拜見殿下!下官有罪,不知瀾王殿下大駕遠來……”

“你竟是瀾王!”莫那婁古德瞪大了雙眼,他知曉自己為溫筠海做事,落在荀鈺的手中,他定沒有好活的,他開口求饒道,“殿下饒了我吧,我知道的都跟您說,您饒了……”

“咻”的一聲,什麼東西破空而去,莫那婁古德當即沒了聲響。

“聒噪。”荀鈺淡淡說了句。

底下跪著的陸元治當即冷汗直冒,他挪眼一撇,莫那婁古德眉目緊閉,不知生氣如何,他顫聲道:“殿下……”

“好了,起來吧。你應該明白自己該如何做了吧。”荀鈺從懷中掏出指節長的骨笛,放在口中吹著氣,三長兩短,卻不聞其聲。

隨著他的動作而下,窗外落了一隻海鳥,靈動的雙眼四顧瞧著。

“日後若有什麼事,用這個聯係我。”荀鈺說罷抬腳欲走。

留在原地的陸元治滿頭大汗,他到底該明白什麼,莫那婁古德該怎麼辦?罪證又該怎麼辦?他如今這樣是不是被迫站隊了,他隻是一界小小汛地,這事怎麼這麼難辦啊!

“殿下留步!”陸元治忙道,“莫那婁古德該作何處理?此人罪狀頗多,是否依律斬首?”

荀鈺蹙眉回過頭道:“你是汛地,這是你的島嶼。這種事情無需過問於我。”

言下之意,你自個看著辦吧。

“那罪證……”陸元治又道。

“大人莫不是忘了如何證明誠意?”荀鈺頭也不回地擺了擺手,隱入暮夜之中,走時還不忘回首他方才射出的針器。

獨留陸元治在暮夜裡對著莫那婁古德惆悵,一夜不得安睡。

熹微的晨光稍一升起,夕輝客棧外的聲響隔門而入。

九月初十,神祭大典的尾聲,唱祝詞,跳祝舞。

溫韻之與一眾人等來到安仁北島上的祭台處,祭台在廣北街的西南麵不遠處,照規矩,今日凡是島上之人無論男女,都要來祭台處唱祝詞,跳祝舞的。

陰了幾日的天雲,終是在九月初十這日,迎來了一絲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