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惜筠 他做程家的棋子可惜(1 / 1)

年關的前兩日,皇宮為了置辦君宴,上上下下開始忙碌起來。

來去的宮人正搬著花草妝點大殿,其中一人不慎手滑,盆盂碎片迸了一地,綠牡丹的根莖也已殘損。

“大膽賤婢,此次君宴如此重要,你居然這般毛手毛腳,膽敢誤事!”

尚儀局的掌事厲喝一聲,抬起手來正欲掌嘴,那個宮女就跌跪了下來,不停磕頭求饒。

“昭儀娘娘饒命,奴婢一時失手才打碎了花盆,要打要罰都認,但是全家人都靠著奴婢的月錢過活,求您能留一條小命。”

宮女的額間滲出點點血絲,她淚眼滂沱,眼裡是止不住的惶恐。

坐在院中的美人抬起了頭,一對細眉彎長如柳葉,含煙目裡常盛一汪柔情似水,眉間一顆粉紅小痣更添幾分嬌憐。

她蓮瓣似的粉唇輕啟,溫柔的聲線婉轉:“不過一株洛陽異季牡丹罷了,禦花園裡多的是,你再去抱一盆來便好。”

“多謝昭儀娘娘!”

宮女如聞天籟,直道昭儀娘娘佛麵善心,又接連磕了幾個頭,在掌事惡狠狠的注視下連忙趕去抱花。

女子的手支著頭,正欣賞著滿殿鋪陳著的奇株,卻見不遠處一襲月白色的身影走來,對她恭敬地行了個禮。

“昭儀娘娘安。”

美人粉麵含笑道:“我說哪來的人會想起我,原是冀兒來了。”

慕容哀抬起頭,快速打量了一下眼前這位名義上的“阿姊”,她的眉眼總是含笑,看起來一副很好相與的模樣,但他謹小慎微多年,最擅長察言觀色,總感覺那笑意隻是浮於表麵而從未達到眼底。

“聽說父親大人前幾日告病在家,如今可好些了?”

“郎中已來瞧過,父親前幾日不過是思憂過重,心神難濟,眼下已經調節好了。”

“那我便放心了,”程惜筠似乎並不在意他是不是真的程冀,維持著一向溫柔的模樣,語氣熱絡,“你才進宮來,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事儘管說,雖說你自幼離家,又偏偏落了水落下一身寒涼病根,但好事多磨,日子總會越過越好的。”

“娘娘說的極是,”慕容哀環顧四周,眾人皆忙碌非常,灑掃亦有之,布羅裝點者亦有之,“君宴安排如此繁忙,又要接見南夷使臣,怎的淑妃娘娘全都交給你來盯著?”

“她不過是見我終日待在暖春軒裡無聊,便叫我出來幫著打理一下,教我掌掌眼,順便也見見世麵,”聽了他的話,她不急也不惱,從一旁的婢女綾羅手上端過一杯熱茶遞給他,“何況小殿下年幼,也離不得人照顧,我福薄命弱,進宮幾年都未有子嗣,也當為後宮儘儘力,你不必擔心。”

“娘娘儘心儘力,隻可惜最後這些功勞都隻屬於淑妃娘娘一人獨占,您又能得了什麼。”

慕容哀似是替她感到不平,將茶盞又放回到綾羅手上,複而輕聲道:“方才陛下正在午歇我才得空來看看娘娘,現在也耽擱了些時刻,是時候該回去了,下次再來看望娘娘。”

程惜筠柔柔地點著頭,站起身目送他離開,瘦弱的身影在風中顯得更加單薄,好似一株弱柳不堪折枝。

待他走後,她的臉色就冷了下來,奪過綾羅手上的茶一飲而儘。

“父親大人真是越來越糊塗了,救回一隻豺狼還眼巴巴地養在身邊。”

程惜筠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才不管這個突然冒出的“弟弟”是真的假的,總之都不過是程家的棋子。

隻可惜自己派人將程冀撞下湖,父親遣的人偏偏還把救人者給撈了上來,那人命還挺硬,居然能活過來。

隻是,他似乎知道那日是她特意動的手,她派出的人也告訴她程冀落水時尚有力氣掙紮,隻不過施救者去救他時越遊越吃力,二人都因體力不支而溺水。

既然各有各的把柄,隻希望這個新弟弟能依然保持著這份心照不宣的秘密。

她眼波流轉,露出一分與清麗的外表不相融洽的陰鷙。

“他雖然聰明,但太過小心,我再怎麼傻也不可能在宮裡對他下手,也不會因為他幾句挑撥就心生怨懟,去招惹不該招惹的人。”

程惜筠冷冷將茶盞推到綾羅手上,拿帕子慢條斯理地擦去嘴角的水漬:“他身上的氣度不像是一個難民那麼簡單,這樣的人做程家的棋子可惜了,既然咱們也動不了他,倒不如讓他成為我的人。”

“娘娘聰慧,”綾羅似是想起什麼,又道,“方才陳公公來過,說是陛下今夜想歇在娘娘宮裡,奴婢暫且拿話掩過去了,隻怕他一會還會來一趟,您要怎麼回?”

程惜筠甩了甩帕子,麵色上露出一分嫌惡:“就說我來了葵水,不宜侍奉。”

要她去侍奉一個垂垂老矣的皇帝,她每次光想著就反胃,更何況為了打消淑妃的疑慮,她在事後都會偷偷服用避子湯,導致每次來葵水的時候小腹都疼痛難忍,還不如找點借口掩過去。

“諾。”

綾羅輕聲應著,貼心地為她捏著肩膀。

*

王府今日迎來了一個特殊的客人。

江予懷和慕容鳶得了消息趕到時,正看見許久不見的懷若穀斜靠在榻上,一手提溜著鮮果往嘴裡丟,一手捏著熱乎的糕點,時不時地咬上一口,滿臉的愜意享受。

見到慕容鳶,他眼前一亮,忙用袖子擦去嘴角的渣滓:“你就是林叔說的那個心靈手巧的小廝?”

慕容鳶點點頭,後者卻厚臉皮地指了指糕點。

“你的手藝真好,這盤點心快沒了,你那還有嗎?”懷若穀的眼睛裡亮晶晶的。

她沉思片刻:“小廚房裡倒還有剩一些新做的甜棗糕……”

“不準!”

見二人看過來,江予懷意識到有些不對,輕咳一聲掩飾道:“你小子幾個月不見得來我府中一回,一來就儘使喚我的人,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我來還不是為了給你送藥,都沒向你討藥錢,吃你一點點心怎麼了?”懷若穀不滿地咂咂嘴,“祝枝,你看他這人這麼不好相處,不如跟我走吧。”

“跟你走?”江予懷不屑地冷哼一聲,“你終日裡在山野裡奔走,要她同你一起做匹野馬麼?”

“你!”

懷若穀憤憤甩袖,但還是擦淨了手,從藥箱裡拿出一堆瓶瓶罐罐,又示意江予懷把手伸過來。

片刻後,他抬起扣在江予懷腕間的手指,收回臉上嬉笑的容色。

江予懷倒是不感意外,輕描淡寫道:“是不是蠱毒又深了?”

懷若穀瞥了他一眼,輕輕點點頭。

“想不到這世上還有你束手無策的病,”江予懷故作輕鬆,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來你這個神醫也不是那麼名副其實啊。”

懷若穀輕歎一聲,隻是擺弄著那些藥瓶子,囑咐道:“這個綠色的小膽瓶裡裝的是補充香囊的醒神香,這個藍色的鬆石瓶裡裝的是還魂草,能壓一壓你體內的蠱毒。”

江予懷收下藥瓶,突然推了一把慕容鳶,後者不由地踉蹌了一下,半側過頭有些不解地看著他。

隻見他容色淡淡,語調平平:“你也給她瞧瞧吧。”

懷若穀應了一聲,舉手搭脈後麵色忽然變得凝重,眼上卻透著幾分疑惑。在旁邊二人充滿焦灼的眼神中,他細細斟酌著說辭,半晌,才開口問了一句。

“祝枝……可是女子?”

“是。”

慕容鳶正猶豫著,卻聽見一道清冷的嗓音幫她應了。

“那就好,那就好,”懷若穀舒了一口氣,誰知道他剛才差點就被在男子身上診出陰脈而嚇死,“你從娘胎裡就帶了一點不足之症,雖說成年後應該並無大礙,但你又被寒氣傷了底子,日後還需好好調養。”

說完,他起身取了筆紙,寫了一些滋補的方子遞給慕容鳶,後者輕聲道了聲謝。

懷若穀又突然想起近日所聞的京中種種不甚太平的異事,反問一句道:“聽說自從劉倉司因貪汙官糧畏罪自儘後,太子殿下最近也想整改漕運?”

“沒錯,但我和他商議幾番,都沒有合適的人選。”

江予懷微微凝眸,願意去糧道署的官員本就不多,其中又難免有些人抱著有利可圖的心思,恐怕也不會認真做事,所以這件事已經讓他頭疼已久。

“倒也不是沒有人選,”懷若穀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說道,“我覺得小魏大人就挺好的,有誌氣,做事也認真……”

“不可。”

江予懷下一秒就打斷了他的話:“漕運是苦差事,而且他素日與我走得那麼近,錢侍郎向來討厭兩黨的人,斷不會輕易給他授了文書。”

懷若穀也沉默下來,其實江天成正是監國時候,大可以自己封官,隻是沒有吏部的任官文書,終究是名不正言不順,想必身為翰林學士,本就對這種禮節等級特彆重視的魏淳風也不會同意自己的兒子離京,隻為做一個小小的斜封官。

幾人正思慮著,門口卻突然傳來一聲“啪嗒”異響。

慕容鳶一抬頭,卻見魏淩正愣愣地站在門口,原本提在手中的兩提禮盒也躺在地上,裡頭的果脯點心都滾了出來。

她輕輕喚了一聲:“小魏大人……”

魏淩聽見她的聲音猛然回神,卻像中了邪般地慌忙逃走,隻剩下三人兀自麵麵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