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狠人(1 / 1)

秦老板風華絕代 菌行 7414 字 11個月前

十月,有一艘船自津城港口起航,一路南下。

郎家突逢大變,有一強人闖入鈕祜祿的族地,殺死了包括郎世才在內的六名族內中流砥柱。

無人知道是秦簡動手乾掉了五個,因為露麵的凶手隻有黑皮青年,所有人都以為不僅郎世才,其他五個老頭也是黑皮殺的。

至於秦簡曾經闖入郎世才的臥室,和那黑皮用閩語交流這件事,被郎善賢和郎善佑默契地隱瞞下來。

大嫂清清白白,自大哥被抓入宮裡,她就去東北投靠老親去了,和殺人有什麼關係?

因事務繁忙,郎善賢先將侄子交給郎善佑照顧。

他拉著小弟叮囑許久:“老三,大哥現在不太好,所以你不能讓彆人知道寅寅在咱們家,省得其他人生出壞心思來,你且和寅寅一道吃一道住,入口的東西要謹慎,院子裡的人要嚴管,彆讓人闖進來傷到他。”

郎善佑認真應了:“二哥你放心,隻要我在這,沒人能動寅寅分毫。”

兄弟二人商量定了,便各自忙碌起來。

至始至終,這兩兄弟都沒提過找郎追問大哥家傳秘方的事,那就不是他們的東西,他們不會惦記。

在紛亂的事務中,郎追仿佛被世界遺忘,隻有三叔郎善佑會照顧他,為他帶來外界的消息,比如郎世才死了,郎善賢要守孝,郎家和宮裡的聯係徹底斷了,他們不知道郎善彥是何境況,再比如說津城鄭掌櫃、三蹦、三喜的身後事,他們已派人去辦了。

提起這三人,郎追總有些恍惚。

按說在金三角,他不是沒見過親近的朋友死去,做線人那陣子,還有警察為了保護他們犧牲,可是兩輩子過去了,郎追還是適應不了胸腔內隱秘的錐心刺痛。

有些人不該死,尤其是鄭掌櫃三人是為了保護他才被秦築殺死,這是郎追的債。

他長長地吸氣,吐氣,對郎善佑說道:“我也戴孝吧。”

郎善佑見他神情不對,有些小心地問道:“不是給老爺子戴的吧?”

郎追回道:“我是給鄭掌櫃他們戴。”

郎善佑覺得這孩子實在可憐,又有情有義,心裡也難過,便摟過郎追,拍著他的背。

“你有這份心也好,鄭掌櫃家裡還有人,他的屍身被他兒子領走,如今也該下葬了,三蹦和三喜都是大哥撿的孤兒,放藥鋪裡做了幾年學徒,算來是你的師兄弟,你願意管他們,他們也不用做孤魂野鬼了。”

郎追平靜地回道:“我自然是要管他們的,我阿瑪在廊坊那邊有塊地,埋了曲老爺子,阿瑪和媽媽也打算百年後躺那,我也在那有個坑,現在我把我的坑讓給三蹦和三喜他們,他們的仇,我也會記著的。”

郎善佑欲言又止,他想和大侄子說,昨晚那個黑皮一看就知道是江湖人,身手又好到大嫂都過不了幾招,去找黑皮報仇太危險了,不如跟著三叔做日子人,話到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他隻訥訥扯了句不著邊際的話:“你的

坑風水挺好的吧?”

郎追幽幽回道:“阿瑪和媽媽把風水最好的位置給了曲老爺子,第二好的歸我。”

郎善佑想,大哥大嫂對大侄子也太好了,連身後事都安排得這麼妥當。

在郎追的要求下,郎善佑拖了一麻袋紙錢回來,領著郎追在院子的角落裡給鄭掌櫃他們燒紙錢。

他一邊燒一邊心裡念叨:鄭掌櫃,三蹦,三喜,我家這個小的還惦記你們呢,但你們要是在天有靈聽見我的話,能不能先將枉死的怨氣放下,到這孩子的夢裡勸勸他,彆小小年紀就把那麼重的仇壓心裡,我怕他會被壓得長不高。

有的人,心裡念著念著,嘴上也會說出來。

郎追:“我聽到了。”

郎善佑訕訕,低頭看著寅寅。

因著戴孝,這孩子有一陣子沒剃頭了,他的頭發長得很快,額前的發已濃密又柔順,後麵一根粗粗的辮子,用白色麻布綁好,身穿淺色綢褂,像一塊瓷,清淡又好看。

郎追雙手合十,對著紙錢的灰燼深深拜下。

鄭掌櫃,三蹦,三喜,你們的恩,我不會忘,你們的仇,我一定報。

不僅是郎善佑,通感家族的小夥伴們都對郎追十分擔憂,短短幾天,寅寅遇到的波折與痛苦已到了六歲孩子們想象得極限。

他們隻是分享了從弦那邊傳遞過來的情緒,就已經難受得不行,何況是親身經曆一切的寅寅。

如今哪怕是羅恩,和郎追的通感時間也已經到了40分鐘,其他人都至少能通感一小時,幾個孩子便商量好時間,每天儘可能地陪在郎追身邊。

但對郎追來說,他現在倒是有點回歸真我的感覺。

在上一世,順利幸福從不是郎追的人生常態,絕境求生、與痛苦搏鬥才是他的日常。

郎追對關心自己的孩子們說著“我沒事”,每日裡念經背書,好好吃飯睡覺,沒過幾天就把郎家的地形、人員分配摸了個遍。

他甚至順帶著教知惠、菲尼克斯、露娜怎麼找出一個宅院的防禦薄弱點,被困在屋子裡該如何脫困。

就郎家的護院水平,彆說是那些花大價錢請黑水安保公司看家護院的毒大頭了,連邊境一些學校門口的保安都比不上,難怪秦簡和秦築進郎家殺人如入無人之境。

郎追將郎家地圖記在心裡,以備不時之需,遂居於屋宅之中專心抄經。

菲尼克斯觀察著京中情形,常被泰德叔叔帶著玩,被培養出敏銳頭腦的孩子擔心地問道:“寅寅,郎家是大家族,占據了這座城市藥業的大量份額,對嗎?”

郎追頭也不抬:“我知道你的意思。”

郎家的幾個族老死了,郎善賢接管財務時便格外順利,可也是因為那幾個人死了,郎家和達官貴人之間的聯係也斷了,加上濟和堂的當家郎善彥也出了事,郎家正處於多年來最虛弱的境地。

郎善賢不是郎善彥,傻阿瑪隻是政治嗅覺不夠敏銳,醫術和頭腦卻不差,又有張掌櫃和鄭掌櫃幫忙,自然能

撐起家業,郎善賢的醫術卻遠遠算不上大醫,他的經營能力在京中藥業的老狐狸眼中也顯得很不夠看。

如今濟德堂和濟和堂,在京中恐怕是一塊令所有人垂涎欲滴的肥肉。

菲尼克斯金色的眉宇蹙起:“郎家是一艘載滿金銀、被海盜覬覦的破船,寅寅,你去興安嶺吧,等我長大了,我就買船去接你和知惠,美洲大陸比亞洲要安全得多。”

郎追坐著不動,許久,他才緩緩回道:“我要留在京城,等我阿瑪的結局。”

見菲尼克斯還要再勸,郎追笑起來,抱了抱菲尼克斯。

“菲爾,不用擔心我,眼下這點困境不能難倒我,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我要找到媽媽,要宰了秦築,我絕不會輕易死去的。”

菲尼克斯的眉頭沒有鬆開,他隻是悶悶應了一聲,轉頭捧起他們正在看的法語書籍《悲慘世界》。

對菲尼克斯來說,看這本書還早了點,對郎追來說卻恰好,他經曆了很多,如今才有閒暇和足夠成熟的心態,來品味這本大文豪雨果在上個世紀寫下的傳世經典,偶爾就會請菲爾翻開書,讓他也蹭一蹭。

此時,宮中的郎善彥也得知了京中發生的變故。

作為一個太醫,郎善彥和人拉關係、套情報的方法多得很,他從一名侍衛那裡知道了郎世才橫死,進而猜出隱藏在京城醫藥行當水麵下的洶湧暗潮。

當年曲老爺子出事時,安平堂便聯手濟德堂擠兌濟和堂,直到郎善彥回歸濟和堂,安平堂又縮了回去,依然一副與各處交好的模樣,留濟德堂和濟和堂打擂台。

現下郎世才出事,安平堂會不會聯合鈕祜祿家吞掉郎善賢、郎善佑的家產呢?

郎善彥用膝蓋都猜得出,安平堂一定會這麼做。

安平堂那幾個王八蛋早就覬覦曲家和郎家的秘方,想要獨霸京中藥業,現下正是最好的時候。

郎善彥腦海中諸多念頭回轉,思來想去,還是想到了寅寅。

簡姐和寅寅知道自己的現狀後,應該已經按照他事先的安排,去東北投奔賽音察渾了吧?

寅寅是他的孩子,他醫術的傳承,他這一生最大的驕傲,郎善彥毫不懷疑,終有一日寅寅會長大,成為比他更出色的醫生,然後去救很多很多的人。

隻要想到妻兒,郎善彥便內心平靜,嘴角不自覺勾起。

捫心自問,郎善彥作為父親不能能撫養寅寅長大,作為丈夫無法遵守與簡姐共白頭的誓言,他對不起他們,如今太後的生命走向儘頭,他也要死了,死前,他想再為寅寅做一件事。

郎善彥要阻止安平堂在京中一家獨大,為寅寅日後回歸京城,重振濟和堂而鋪路。

這一刻,郎善彥和秦簡這對夫妻在不同時間、不同地點做出了相同的決定——把以後會威脅到崽的家夥乾掉,乾不掉也要削弱他們。

郎善彥靜候時機。

十一月中旬,太後的生命走到了儘頭,她仿佛也察覺到自己的衰弱,讓下頭的人準備了一份砒|霜

,給老爺子送去,接到這份命令的,正是時任太醫院院判的安道能,太後的老忠臣了。

郎善彥動用了他和李太監最後一點交情,威逼對方,若是不幫他一個忙,他就將李太監兩頭下注的事爆出去,誰也彆想好過,要死一起死。

在李太監的安排下,下麵的人聽到的命令就是,把砒|霜放在乳湯中,給老爺子送去。

太後是一個多疑的人,因此她會讓太醫院在送藥前,親自看一眼藥物,並讓郎善彥確定,裡麵的確下了砒|霜。

郎善彥當然會為她檢查這份藥了,畢竟,將他賣給太後的人正是老爺子,他的檢查結果自然也是最值得信任的。

郎善彥看著那碗瑩白的乳湯,回身一禮:“這藥未必能迅速起效。”

太後的語調不疾不徐:“哦,為何?”

郎善彥低著頭,沉聲說道:“因為砒|霜中|毒後,唯一解救病人的法子,就是為他灌牛乳、雞蛋清,草民不知是誰準備了這份藥,但此藥有諸多不妥,還是重新安排一份更為妥當。”

太後微笑起來,她蒼老的聲音中含著殺意:“那就,再準備一份吧。”

侍人退下,安道能也被灌了一份加了砒|霜的湯藥。

郎善彥知道,太後不會有精力再去查為何藥物是放在乳湯之中了,她的死期就在近兩日。

作為太醫,他要候在側殿,隨時準備進去侍奉太後,但太醫其實也沒用了。

郎善彥坐在門檻上,看著紫禁城日落西山,那古老的金色瓦礫在紅霞的照映下,披上沉沉暮色,如同這大清、太後還有郎善彥的生命。

就這麼坐了不知道多久,漆黑長夜過去,紅日從東方升起。

郎善彥聽到動靜,原來是太後派人從紫禁城外的錦王府抱來一個小阿哥,將之立為了嗣皇帝。

又過了一陣,李太監帶人過來,將一碗藥遞給他:“郎太醫,喝吧。”

郎善彥接過藥,聞著刺鼻的氣味,低低一笑,說:“就快完了。”

陳腐的老太陽要死了。

莫名的,郎善彥這個一生醉心醫學、無甚政治才能的青年,察覺到了自己出生成長的這個國家將會經曆諸多動蕩,但他心裡堅信,自己堅強而聰慧的妻兒一定能挺過亂世,等到新太陽的升起。

等到了那一天,簡姐,寅寅,你們一定要來我的墓前告訴我,那輪新生太陽的光芒,是多麼溫暖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