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雪青買了兩張20號去蕪寧的火車票。
是那種老式的綠皮火車,慢悠悠的速度不快,適合欣賞沿途風景。
他四年前去的時候是坐高鐵去的,窗外的景色快速倒退,從蔚藍廣闊的海洋到鬱鬱蔥蔥的樹林,最後到一座座延綿不斷的山丘,隻花了兩個多小時。
兩個小時,那些風景還沒來得及印在腦子裡就到站了。
這次的綠皮火車要走上近十個小時,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
鬱雪青倒沒什麼所謂,畢竟他畫畫時一直是坐著。
但擔心陳景瑞會覺得十小時太久,買票之前還特地去問了一句,得到對方同意後才付了款。
這次鬱雪青打算隻待一個星期,雖然他沒關係,但陳景瑞過年不回家的話似乎不太能說得過去,畢竟他父母健在家庭也和睦。
20號這天早上,鬱雪青是被電話吵醒的。
集訓結束後到現在這段時間他的作息亂得不行,和貓頭鷹的區彆隻剩他的頭不能轉270度。
前一晚他早早上了床,但依舊輾轉反側到淩晨才睡著。
他閉著眼,靠直覺摸到旁邊的手機,連是誰的電話都沒看就直接點擊接聽,含糊不清地開口:“喂……”
電話那邊的人安靜兩秒,隨即一道熟悉的聲音夾雜著一絲失真的電流聲從聽筒裡傳來:“要誤點了。”
“……嗯?”
鬱雪青眯著眼看了下屏幕,田螺姑娘的電話。
田螺姑娘?
他怎麼會有田螺姑娘的聯係方式?
對方還是個男……
哦。
鬱雪青花了幾秒想起了這位男性田螺姑娘是誰,然後開始思考陳景瑞剛才的話。
要誤點了。
什麼點?
手機慢慢從他手裡滑落,在鬱雪青睡著以前電話那邊的陳景瑞又開口了。
“你醒了嗎?”
“啊?啊……嗯,醒了……我醒了,我醒了。”鬱雪青閉著眼,“我早就醒了,我……”
他話說到一半聽到電話那邊傳來一句“列車T9532即將發車,請旅客朋友們——”
他騰地一下從床上坐起來。
完了,誤點了。
急急忙忙趕到火車站的時候陳景瑞正坐在候車室的椅子上等他,鬱雪青愧疚且心虛地朝他走過去。
聽到行李箱的動靜後陳景瑞抬頭,和他對上視線。
“對不起。”鬱雪青火速道歉。
陳景瑞不說話,隻抬頭看著他。
完了,生氣了。
他把情緒穩定的像石頭的陳景瑞惹生氣了,完了。
“那個……”鬱雪青小心翼翼坐到旁邊,在腦海中組織了一下語言,“我那個……昨晚有點事所以睡晚了。”
“然後忘記……不對,我定了鬨鐘,但是沒響。”他頓了頓,“……也可能響了,但是我沒聽見。”
陳景瑞眨了下眼。
鬱雪青被他這樣認真地看著,更慌了。
他眼神亂瞟:“啊……對了,我剛才在來的路上看了一下,兩個小時後還有一趟,如果……”
陳景瑞開口了:“你……”
“真的對不起!”鬱雪青雙手合十低頭,十分虔誠地認錯,他就差當場跪下給這位石頭大人磕幾個了。
他閉上眼睛不作停頓地說:“真的真的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放你鴿子的我肯定不會有下次了我……”
“不是。”陳景瑞打斷他,“你頭發好亂。”
“頭、頭發?”鬱雪青睜眼看他。
陳景瑞點點頭,說:“睡覺睡的嗎?”
“可能……吧。”
他盯著鬱雪青看了兩秒,又說:“像朵蒲公英。”
“……”
鬱雪青抬手摸了把自己的頭,雖然他是急著出門沒好好打理,但也沒陳景瑞說的蒲公英那麼誇張,隻是有幾縷不安分地翹起來了而已。
他用手捋了捋,遲疑開口:“你沒生氣嗎?”
陳景瑞歪了下頭:“我為什麼要生氣?”
“我……我睡過頭了啊?”鬱雪青有些懵,“是我要帶你一起的,結果我睡過頭誤點了,你不生氣嗎?”
他長這麼大,第一次追著人問為什麼不生氣。
以及。
第一次和人解釋生氣的點在哪裡。
陳景瑞搖搖頭:“我沒生氣,睡過頭而已。車又不止那一趟,車票也不是很貴,再買就好了。”
“……”
石頭果然是石頭,不管遇到什麼事他都是石頭。
最後鬱雪青買了兩小時後的一趟,原定計劃是坐八點的火車,到蕪寧是晚上六點。
從市裡到縣城需要一個小時,縣城末班車八點半,順利的話當天就可以到村裡,他在來之前和那位農家樂的老板通過氣了,他們會提前打掃出兩個房間來。
但並不順利,他睡過頭了。
鬱雪青帶陳景瑞去吃了頓早飯,雖然對方表示來之前吃過了,但還是跟著他走進了車站裡的一家飯店。
不過他也確實什麼都沒點,他看著鬱雪青吃的。
吃完飯後兩人把行李交給工作人員幫忙看管,在車站周邊逛了逛。
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他們從那家咖啡廳走出來。
鬱雪青十分遲鈍地發覺他們剛才像那種citywalk約會的情侶,於是便羞恥又激動地加快了腳步。
後麵的陳景瑞看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疑惑兩秒,明明發車還有半小時,從這裡走到車站最多二十分鐘。
雖然疑惑,但他還是加快腳步追上了他。
鬱雪青的位置在窗邊,他支著下巴看著窗外不斷後退的風景,開始犯困。
淩晨兩點睡早上八點起,實在是有些勉強。
他已經把眼閉上了,這時旁邊的人問:“很困嗎?”
鬱雪青一聽這話睜開眼:“我不困。”
“困就睡吧。”
“……”
鬱雪青努力睜著眼,依舊說,“我不困。”
陳景瑞輕笑一聲:“好吧,不困。”
鬱雪青轉頭,兩人沉默地對視兩秒,他歎了一聲:“……有點。就有一點困。”
說著他靠到椅背上閉上眼:“到了叫我。”
“放心睡吧,十個小時呢。”陳景瑞說。
鬱雪青沒有回答,他幾乎是一秒入睡。
陳景瑞替他摘下眼鏡彆在領口,盯著他看了幾秒。
雖然知道鬱雪青那條鏈子就是為了方便眼鏡可以掛在身前,但陳景瑞總疑心那條鏈子不結實,每次見他的眼鏡隨著他的動作在身前晃蕩就擔心鏈子會斷。
片刻後他收回目光,不動聲色地往鬱雪青那邊挪了挪自己的肩膀。
他等待許久終於如願,鬱雪青的頭靠到了他身上。
陳景瑞偏頭,這個角度隻能看到鬱雪青下半張臉,他盯著那雙抿起的薄唇看了幾秒,喉結滾了滾,收回視線後和坐在對麵的一個女生對上目光。
她連忙低頭躲避對視,為避免尷尬忙碌地玩手機。
陳景瑞看著她那副像是撞破什麼秘密一般的心虛表情笑了笑,抬手扶住了正往下滑的鬱雪青的頭。
鬱雪青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靠在陳景瑞肩膀上,他坐直身體:“我怎麼靠你身上去了,你也不叫醒我。”
他問:“我睡了多久?”
陳景瑞稍微動了動已經被壓麻的胳膊:“沒多久。”
四個小時。
好能睡。
但沒關係,能睡是福。
鬱雪青眨了眨眼,莫名感覺眼前好像缺點什麼。
這時旁邊的人提醒道:“眼鏡就彆在領口上,我幫你摘了。”
哦,眼鏡。
鬱雪青將眼鏡戴好,轉頭看向窗外。
漫無止境的山林從眼前掠過,有些已經變成光禿禿的枝椏,有些在寒冷的冬季依舊生機勃勃。
他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下午兩點。
鬱雪青完全沒意識到他從上車開始睡到了現在,而是轉頭問陳景瑞:“你吃午飯了嗎?”
四個小時不敢動彈的陳景瑞在想辦法試圖恢複自己左肩膀及手臂的知覺,聽到這話他感動了一下。
他在關心我有沒有吃午飯。
他搖了搖頭:“我不餓。”
“我也不是很餓。”鬱雪青收起手機,“那等到了之後再吃?”
陳景瑞點點頭。
“我們到了之後先找個酒店睡一晚,剩下的路明天再趕。”鬱雪青看了眼窗外,說,“早知道在西臨提前把酒店訂好了,這裡位置有點偏,信號時有時無的。”
說完他無言看著外麵的風景,不看旁邊的陳景瑞。
不是故意的,他臉紅了,不好意思看。
-
到站已經是晚上八點,兩人走遍了車站附近所有的酒店,除了一家還剩一間空房以外,全滿客。
鬱雪青嘴角有些抽搐。
蕪寧美食遠近聞名,一直都是熱門的旅遊城市。
也正因如此他一開始安排的路線根本沒打算在市裡落腳,而是直接到他前幾年去過的那個村子裡。
事已至此,鬱雪青隻好訂下了最後一間空房。
總不能睡大街吧,晚上多冷。
但就是……
去房間的路上鬱雪青轉頭看了眼陳景瑞,沒想到陳景瑞也正在看他,對視的瞬間鬱雪青將頭轉了回去。
“這個就是您二位的房間,鑰匙。”前台小姐打開門,將鑰匙遞給鬱雪青,“明天早上七點左右會有人送早飯上來,不需要的話可以用房間內的Pad取消服務。”
頓了頓,她說:“有問題的話可以隨時去前台找我們,我就不打擾二位休息了,祝二位好眠。”
說完她便離開。
鬱雪青站在房間門口有些淩亂。
她說什麼?“祝二位好眠”?
這種情況要是能好眠的話就有鬼了。
陳景瑞看起來要坦蕩得多,他拉著行李箱走進房間左右看了看,說:“這個房間還不錯。”
鬱雪青生無可戀,跟在他後麵進屋關上門。
是不錯,如果床是兩張的話就更好了。
他看著那張雙人床陷入沉默,久久不能自拔。
“陳景瑞。”他叫了一聲。
陳景瑞回頭看他:“怎麼了?”
鬱雪青握著行李箱拉杆,認真地看著他。
他神情凝重地問:“你會尊重我的選擇嗎?”
聞言陳景瑞思考兩秒,眼下的選擇不過是誰睡床誰睡沙發的問題,他睡哪沒關係,於是便點點頭。
鬱雪青深吸一口氣:“我喜歡睡大街,明天見。”
“……”
陳景瑞趕緊拉住拉著行李箱往門邊走去的鬱雪青的手腕,主動提出:“我睡沙發。”
“這不是誰睡沙發誰睡床的事,這是……”
這是兩個互有好感的人睡在一間房,如何才能不更進一步的一個十分嚴肅的問題。
鬱雪青倒也不是不想更進一步,但他這趟叫陳景瑞出來真的隻是為了一起玩,他真沒想過彆的。
再說了他不久前才剛意識到自己的感情,他想慢慢來,最起碼要先把之前他沒意識到的欠陳景瑞的喜歡都補回去再說,現在就睡一間房,太快了。
鬱雪青正苦惱的時候,握著他手腕的手鬆了。
陳景瑞看著他:“你不想和我一起睡嗎?”
“我,我……”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我知道了。”陳景瑞拉住自己的行李箱走向門邊,“這是你開的房間,就算要走也應該是我走。”
他停在門邊,背對著鬱雪青說:“晚安,明天見。”
說完他便擰開門把手打開門。
鬱雪青追上去拽住他的胳膊:“你要乾什麼?!”
陳景瑞轉頭看他:“你不是不想和我睡一起嗎?”
“不是!”鬱雪青連忙解釋,“我想和你睡一起,快進來關上門!”
兩人沉默對視。
安靜的環境裡,鬱雪青對自己剛才脫口而出的那句“我想和你睡一起”後知後覺地感到了羞恥。
陳景瑞沒忍住笑了一下,這種羞恥空前絕後。
他把陳景瑞推出去:“……滾去睡大街。”
鬱雪青砰的一聲關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