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陸分舵的舵主,
跪地,舉著彌勒佛像發誓:
“效忠教主,效忠彌勒。安陸府2000信徒,願奉教主為唯一的主。”
“嗬嗬嗬嗬,好,好。”
說著,洪教主走到了白馬旁。
馬鞍有點高,於是他扭頭看向了地上跪著的安陸分舵舵主。
此人立即手腳並用,往前爬了兩步。
充當了人形凳子。
洪教主也不客氣,踩著他的背上了馬鞍。
“愛卿,可願為朕牽馬執蹬?”
“臣願意。”
……
在明黃傘蓋下的洪教主,以最雄偉的姿態進入了襄陽城。
此刻,他的信心膨脹到了巔峰。
這麼說吧,他的腳雖踩在地麵,腦子已經飄到了3000尺高空,俯瞰眾生。
“王堂主。”
“臣在。”
“速速控製城中府庫,一切繳獲歸聖庫。”
“遵旨。”
“慢著,金銀七成歸聖庫,其餘可封賞有功將士。”
“萬歲英明。”
急匆匆的王胖子,帶著大批老信徒去了。
他這個明堂堂主,類似戶部尚書的職責。
襄陽是大城,軍械糧草金銀必定是個大數目。
而司馬尚,這個前鄖陽知府,此時也撲通跪在地上。
“萬歲,臣自請搜羅城中女子,充實宮闈,延展王脈。”
“嗯,準了。”
興衝衝的司馬尚,帶著一隊人也去了。
他想明白了,既然沒有回頭路了,乾脆就再無恥些。
打仗,是不可能打仗的。
好歹是進士出身,四品知府,哪能和那些饑民混成一個檔次。
為萬歲搜羅美色,這差事不錯!
放到清廷,相當於內務府大臣。
……
1個時辰後,襄陽城大部被控製。
滿心歡欣的洪教主正要進駐本府首富的大宅子,卻隱約聽得有廝殺聲。
“嗯?怎麼回事?”
過了一會,有信徒來報。
“城西武庫,有小股清軍頑抗。弟兄們打了這麼久,傷亡400人,還沒拿下來。”
洪教主大為詫異:
“竟然有如此硬骨頭,走,朕去瞧瞧。”
武庫周邊房屋已被焚毀,張厲勇乾的。
白蓮教徒們握著長矛,一衝鋒到周圍空地就被射殺。
鳥槍,箭矢從圍牆後麵嗖嗖的飛來。
以白蓮教簡陋的武器、笨拙的戰術,根本沒辦法靠近。
周圍躺了一層屍體。
洪教主麵無表情的觀看了兩次衝鋒受挫,突然來了興趣。
“傳話,問問裡麵是何人?”
立馬有信徒扯著嗓子大喊:
“武庫裡的官兵聽著,教主親臨,詢問內是何人指揮?”
“天上九頭鳥,地下湖北佬。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湖廣督標副將,張厲勇是也。”
洪教主猶豫了一下,令人豎起明黃傘蓋。
居然向前走了三步。
“萬歲小心。”
一群親軍立即下馬,舉盾護在前麵。
“張副將,本座欣賞你的勇猛,你是個人才,區區副將配不上你。”
“到本座麾下,起碼是個提督。”
“本座欣賞伱的軍事才能,本教也正缺乏你這樣的人才。給你一炷香的時間,要麼投誠,要麼就等著踏平你這小小的武庫。”
……
張厲勇踩在梯子上,小心的探頭觀察四周。
黑壓壓的白蓮教匪,而且其中來了許多的火槍手。
騎兵,也來了不少。
剛才的戰鬥,他已經損失了四分之一的兵力。
再打下去,全軍覆沒隻是時間問題。
他開始猶豫,是否要降。
一個同族出來的親兵,低聲說道:
“大哥,降了也不打緊。命最重要。”
“可我的家眷還在武昌城內。”
“大哥,好在城中隻有嫂子和孩子。張氏族人幾百號,都在安陸府。白蓮拿下襄陽後,安陸可就在兵鋒之下。”
張厲勇手握著刀柄,用力到表情扭曲。
突然,他扔掉頭盔:
“你說的對,老婆死了還可以再娶,孩子還可以再生。我若不降,張氏家族怕是全族都要陪葬。”
還有一句話他不曾講。
那就是年輕的妻子,乃武昌城富商之獨女,未必會為他守節。
為了娘家的生意,說不定還要再嫁。
張厲勇環視周圍的兵丁:
“諸位,跟著我討一條活路,怎麼樣?”
“但憑大人吩咐。”
眾人齊刷刷出聲,沒人想死。
而且他們大多是親兵。
無論到了哪一方,張都沒有虧待他們的道理。
……
張厲勇想明白了,乾脆爬到了梯子上。
大聲喊道:
“洪教主說話當真?”
洪教主微微一笑,走出盾陣。
大手一揮:
“朕馬上要建立白蓮聖國。天子,一言九鼎。”
張厲勇鬆了一口氣,令人搬開大門後的障礙,打開武庫大門。
他一馬當先,扔掉兵器。
率領100多號兵丁,空手走出武庫。
齊刷刷跪地:“願為教主前驅。”
洪教主哈哈大笑,一抬手:
“張副將請起,從今日起,你就是白蓮的萬夫長。朕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撥一萬人歸你節製,希望你能練出精兵,成為朕的先鋒大將。”
“遵旨。”
張厲勇恭敬的磕頭,起身。
他的部下,也都挨個升官,成為了千夫長,百夫長。
……
洪教主沒有騙他,是真的名副其實的萬夫長。
隻不過,是一萬個泥月退子。
所有人的臉上,還透著一股畏葸、憨厚。
白蓮對於招募的新兵一視同仁。
每人隻發放一個長矛頭,一根白布條。
就連矛杆都是自己削的,長短不一。
張厲勇倒也很淡定,他知道自己這個萬夫長是光杆司令。
營中,不知有多少眼睛盯著自己,和自己帶來的那一百多弟兄。
要想獲得信任,隻有儘快納出一份沉甸甸的投名狀!
和官兵打一仗,打贏,砍下足夠多的首級,洪教主才會真的信任他。
“明日,開始練兵。”
“你們全部下去,每人督100新兵,該打的打,該殺的殺。我們的富貴,就靠這一萬饑民了。”
“遵命。”
張厲勇的帳中,酒肉、女人都賞賜下了。
還有一本白蓮教義。
這也是洪教主的一番良苦用心,誠意和麵子都給足了。
接下來能走多遠,就看爾等曉不曉事了。
……
張厲勇悄悄派出了一心腹,潛回安陸安頓張氏族人。
無非是小心提防,先遁入山區,防止官府報複!
朝廷對於失土官、降官,從不寬宥。
前者的家眷可能是流放,後者大概率九族誅殺。
朝廷有決心,地方有動力。
抄家,是有油水的!
張氏三代官宦,雖然多是武官,可也是出了名的殷實。
隻要自己投敵的消息傳出去,總督先回砍了自己的妻兒。
安陸知府,也會搶著把張家殺光,撈一筆。
忠誠!
想到這裡,大帳內的張厲勇有些難過。
突然帳門掀開,探進來一個腦袋。
雖不相識,可一打眼就嗅出了熟悉的味道,同類。
“張大人好,鄙人司馬尚,曾任鄖陽知府,現為教主帳下的百夫長,負責管理女營。”
張厲勇立馬起身,寒暄閒聊。
聊天的內容很隨意,在場伺候的白蓮教徒全程監聽。
不過,以他的水平是聽不懂的。
官場中人,說話都是雲山霧罩,隻有同類才聽得懂。
總之,司馬尚傳達了一個信息。
你我皆是降官,以後當互為奧援,多多來往。
張厲勇自然是滿口答應,降官help降官。
不僅如此,以後若是有更多降官也要拉進來。
山頭,就是這麼來的。
……
次日,張厲勇開始練兵。
幾十名手持大刀的親信,站在麵前。
一個上午,就斬了50幾顆首級。
要想成為正規軍,認識鼓號旗幟,懂得陣型變幻是基本素質。
長矛豬突,隻會前進不會後退的打法是外行,遇上厲害的對手,會死的很慘。
張厲勇要把這一萬餘人,操練成精銳的冷兵器搏殺軍團。
光長矛是不行的,他已經打了申請,索要500套刀盾。
洪教主在塌上,聽聞了手下奏報,隻是笑笑。
“朕用人不疑,給他。”
“順便告訴他,朕希望他能夠做好先鋒。”
“萬歲之月匈襟,超越唐宗宋祖。臣佩服。”
司馬尚,及時的獻上馬p。
他在教帳內的地位,扶搖直上。
在襄陽搜羅了20女子,皆是上品。
就連洪教主這種草原老騎士,過眼後都頗為滿意。
於是,提拔為百夫長,管理女營。
雖是小小百夫長,可得到了聖眷,就不一樣了。
許多人
私下腹誹,一個狗官居然爬到了老兄弟的頭上,實在是不公平。
……
洪教主也未曾意識到,自己心理的微妙變化。
起初,他是很厭惡這個降官的。
慢慢的,竟覺得他越來越順眼。
做事漂亮,說話也好聽,知禮節知詩書。
拍馬p,總能拍的恰到好處。
而帳下的那些老兄弟就不行了,文盲大老粗。
隻會說個教主牛嗶,教主真雕。
偶爾自己想聊點人文、詩詞,抒發一下含蓄的情感,簡直就是對牛彈琴。
司馬尚就不一樣了,畢竟是進士出身,經史子集無一不通。
總能在自己發表高論之後,再加以總結、升華。
挖掘出一些,自己都沒想到的深層含義。
偶爾宴上合詩,也是合理發力。
他所合的詩,總是比朕的詩,水平稍微低那麼一丟丟。
這樣的下屬,哪個領導不喜歡呢?
……
“司馬,朕的儀仗、服飾也交給你吧?”
“臣誠惶誠恐。”
“哎,不必緊張。你辦事朕放心,就再成立一個鑾儀衛吧,也歸你節製。”
“謝萬歲。”
洪教主突然問道:
“張厲勇會忠誠於朕嗎?”
“一定會。”
“好,過些天就讓他去打幾個城池吧,讓朕瞧瞧他的忠誠和本事。”
“遵旨。”
簡單過問了城防,還有後勤輜重事務。
又召來了各府分支使者,嚴厲斥責,令他們拿出具體行動,全麵開。
若是真心效忠本壇。
必須將舵主本人的兒子送來,作為質子。
當然了,日後打下江山,也會大加封賞。
洪教主的手腕,震懾住了周邊數省的各路雜牌軍。
7成的分支,都決定歸順總壇,接受洪教主的統一指揮。
“萬歲,您是累了嗎?”
“朕年過四十了。”
“萬歲若是不說,妾身等都以為才30。”
“好好侍奉朕,以後你們都是嬪妃。家人們也可以富貴共享。”
說到這裡,2個女子居然低頭哭啼了。
洪教主不喜,皺眉道:
“哭個甚?”
“妾身的家人,還在大牢裡,怕是活不了幾天了。”
“你家是?”
“妾身是商賈出身。”
“你呢?”
“妾身的書香世家,家人在衙門做個小官。”
洪教主寬厚的笑了:
“諸位愛妃,不必擔憂。來,寫下爾等家眷名字,朕令人放了就是。”
“謝謝萬歲。”
羊毛毯上,洪教主挺戈突圍,大殺四方,甚是快活。
……
2天後,具體的統計信息出來了。
金4000兩,銀15萬兩,糧食3萬石,刀劍弓弩2萬多件,鳥槍1000杆,大小火炮50門。
另有甲500套,軍靴4500雙,衣3000餘件。
大捷!
而張厲勇為了表示忠心,又恭敬的出了個主意。
城中大戶,定然有所隱匿,金銀絕對不止區區十幾萬兩。
要上大刑,這幫人才會招。
那個狂呼“武昌人殺襄陽人”的斷臂炮手,給他的心理留下了巨大的陰影。
連帶著對襄陽人也恨上了。
洪教主深以為然,立即照辦。
而且找來了大戶家中的奴仆,讓他們揭發。
數日下來,又挖掘了8萬兩。
而且,這個數字還有上升的潛力。
偌大的襄陽,士紳商賈數量龐大,這些人的家財往往是私藏不露。
大清——白銀黑洞之國的稱呼,不是白來的。
……
這一點,官紳知道,商賈知道,皇帝也知道。
紫禁城,
隆宗門外,一排簡陋的小木屋。
就是大名鼎鼎的軍機處了。
軍機處向北50米,就是養心殿。
乾隆原本很少在養心殿辦公,因為他爹喜歡泡在養心殿。
父子政見不和,哪怕是陰陽相隔,也依舊氣場不和。
然而,最近他天天移駕養心殿辦公。
因為緊急軍報實在是太多了,比京城的烏鴉都多!
軍機處章京、大臣們需要來回奔跑。
所以乾隆若是在其他大殿辦公,這幫人每天就得跑個迷你馬拉鬆。
於敏中差點翹辮子,
軍機章京一人過於疲憊,摔骨折了。另一人跨門檻的時候被絆倒,牙齒都摔斷了。
望著來回跑,氣息不勻,說話前言不搭後語的軍機處眾人。
乾隆終於意識到不能這樣下去了。
遷就一下這幫奴才們,省省狗月退。
否則,在平定白蓮教匪之前,軍機處先會全體陣亡。
“湖北的壞消息,一個接著一個,真是不讓朕省心。阿桂到哪裡了?”
“奴才根據驛傳推算,此時大軍在河南中部,應該渡過黃河了。”
乾隆還未來得及說話,殿外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
一名滿章京,神情惶恐。
進門就撲通跪下了。
貼身太監的臉色刷就變了,不敢看皇帝的表情。
……
沉默,隻聽見乾隆的呼吸。
突然他發出一聲笑:
“朕猜猜,肯定是壞消息。襄陽城被攻陷了吧?”
章京抬起頭,惶恐說道:
“皇上英明,襄陽於6日前被教匪裡應外合攻陷,湖廣督標副將投敵,主動騙取了兩座縣城。”
“綠營兵首鼠兩端,枉領軍餉,該殺。”
這名滿章京又鼓起勇氣說道:
“還有一份江南的急報。”
乾隆瞬間抬起了眼皮,滿是震驚。
“江南也反了?”
他奪過章京舉過頭頂的折子,瀏覽了兩眼,就臉色大變。
奴才海蘭察冒死上奏,蘇州府劣紳李鬱私蓄家丁,打造火器,突然襲擊蘇州城,滿城十不存一。
短短2日內,已竊取蘇鬆兩府大部。
賊勢浩大,四處攻略,常州府岌岌可危,旬日或陷於敵手。
奴才率兵駐屯江左,嚴防死守,謹期皇命。
乾隆四十一年,五月初三。
……
養心殿內,一片死寂。
乾隆反複的讀了三遍,紙張飄落。
於敏中恰好趕到,剛邁過門檻,顫巍的準備跪下。
他偷眼一瞧,望見了乾隆那不正常的臉色。
突然的紅潤,然後泛白,隱隱發灰。
心中暗自叫道:“不好!”
果然,年過六旬的老皇帝突然起身,伸出手指。
剛想罵人,搖晃了一下,倒了。
“禦醫,禦醫。”
驚恐的叫聲,響徹養心殿,驚起一片宮牆上的烏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