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本藩台覺得李鬱是個實誠人
阿芬,是潮州府太公,送來的當地女子之一。
長相中上,文靜內斂。
個頭不高,但是很符合樸素的生育審美。
趙二虎呆住了,
就這麼狼狽的看著阿芬,不知道該說什麼。
李鬱揮揮手,示意她先退下。
“向前看,把日子過好。他們在地下也會安心的,逢年過節,要惦記著多燒幾刀金箔紙。”
“李爺!”二虎嗚咽。
“如果你當我是大哥,就聽我的安排。”
……
趙二虎離開椅子,
雙膝跪地,咚咚磕了兩個響頭。
“二虎這輩子,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李鬱趕緊起身,扶起他。
一時間,兄弟情深,非常的融洽。
當然了,
以李鬱現在的地位,正經結拜是不可能的。
隻是一種口頭的禮遇,
相當於,頂頭上司和下屬,在酒桌上稱兄道弟。
下屬要及時表達出感激之情,
但是不能真當自己是上司的兄弟。
更不能在公認的給上司“當孫子,當走狗”的下屬麵前,炫耀地位。
因為從血緣角度來講,孫子,寵物都是自家人。
比兄弟這般的外人,近多了。
以上,趙二虎是不會想到的,所以省略了許多的煩惱。
……
碼頭工人互助協會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
這個組織,一定要掌握在自己人手裡。
趙二虎走了,乘坐一艘漕船,返航去了長興。
船艙內,積滿了煤灰。
“你們天天運煤?”
“每天一趟來回。船都壓得快沉了。”
“你們漕幫,也聽李爺的?”
“可不嘛,拿李爺的餉,聽李爺的話。”
船老大是個中年人,很健談。
他一邊注意風向,一邊說道:
“這一個月,我就拿了5兩餉。比替朝廷運漕糧可舒服多了。”
旁邊幾個水手,也嘿嘿點頭。
看來,
他們對於目前的生活待遇,很滿意。
趙二虎樂嗬嗬,直覺得李爺是個有大本事的人。
跟著他混,準沒錯。
而新蘇幫當家的,譚沐光就看的深遠多了。
他對於李鬱的感覺,是敬畏!
以工代賑,一下子就收攏了無數人的心。
漕丁們原本是不太服氣的,
在拿了一個月的餉銀後,口風就變了。
許多人覺得,上頭多個大當家的也不錯。
馬上過年,手頭就活泛多了。
燒酒,燒雞,新衣服,都有指望了。
……
而且,譚沐光的“撈人請求”,也滿足了。
撈人請求,原本就有“試探”的意味在其中。
大約,彼此心裡都是清楚的。
恩人的兒子,犯的是鬥毆殺人的重罪,
竟然就這樣走出了大牢,
而且是吳縣的差役,親自送來的。
如此荒誕的結果,說明了一個問題。
李鬱,他真的打通了蘇州府的衙門。
此人,所圖甚大。
以譚沐光的心智,看的出來,李鬱不會安穩做個地方豪強。
至少,是想效仿割據土司。
他沉思了許多天,
拒絕合作,新蘇幫會被連根拔起,斬草除根。
去官府告發,姑且不提對不起江湖義氣。恐怕官府也不會信自己,反而會告知李鬱。結果,還是一樣。
那就隻有一條路可選了,
忠心跟隨李鬱,一條道走到黑。
傍晚時分,
譚沐光走下河畔,看著結了薄冰的河麵。
輕輕的踩了上去,
他望向黑漆漆的天空,默念道:
“我這一生,如履薄冰。”
“老天爺如果有靈,就保佑我走到河對岸。”
“若是中途冰層斷裂,那就是我的命。”
冰層,發出吱嘎吱嘎的動靜,令人牙酸。
……
一個在河邊收網的漢子見了,驚呼:
“危險,這是上午才凍上的。”
然而,譚沐光依舊一步一個腳印,走到了對岸。
才大聲的吆喝道:
“沒事,我有數。回去吧。”
他隨身帶了火折子,走到河神大廟,虔誠的點燃了蠟燭,
跪拜了許久,
羅教的神,前明創始人羅清塑像靜靜的盯著這個後輩,
不知是否給了他什麼指點。
總之,
譚沐光是徹底下定了決心,以李鬱為尊。
無論漕幫內部的老頭子們是否認可,
蘇幫,都要唯李鬱馬首是瞻。
次日,
他就主動拜見李鬱,奉上了花名冊,曆年漕糧記錄,沿途航行日誌。
同時,提出蘇幫內部混亂,船隻陳舊,
請求李家堡,派駐精乾人員,
幫助修繕,增添新漕船。
對此,李鬱全部一口應承,並把譚引薦給麾下新增的征糧大戶。
明年的糧,
怎麼征,怎麼運,
需要好好說道說道,拿出一個方案。
……
進入臘月,大雪紛飛,天寒地凍。
所有的工程,都停了。
苦力們躲在胥江碼頭,留給他們臨時休息的倉庫內,喝水聊天。
爐子裡,
熊熊燃燒的蜂窩煤,散發出熱量。
“開了,開了。”
一人把燒開的生鐵壺挪開,倒入大海碗。
碗底的少量茶葉,頓時舒展開,
“喝吧。”
眾苦力們,陸續端起碗,捧在手裡感受著熱量,小口的喝著。
窗外刺骨冰凍,屋子裡卻是很適宜。
一人掀開簾子,走進屋內,
“虎爺,您來呐。”
“是啊,這天兒真冷。”
“這大冷的天,碼頭幾天也來不了一條商船。您這是去哪兒啦?”
“給家裡囤點煤,囤點米麵,肉。”
“虎爺真會疼人。”
眾人哄笑,10天前,胥江碼頭工人互助協會的副會長趙二虎辦婚事。
苦力們派了代表,去喝了喜酒。
李鬱出於某種考慮,沒有參加,
但沒有讓麾下骨乾分子參加,隻是私下給那女子,阿芬備了一份嫁妝。
嫁妝很有分量,
足夠讓趙二虎倆人,過上3年的舒坦日子。
三間一瓦到頂的屋子,就讓苦力們眼饞不已。
背後,個個都說虎爺好福氣,娶了個富女。
而且,這女子雙親皆無,有情有義,嫁妝豐厚。
簡直是婚戀市場上的獨角獸。
……
苦力們把今年的好運,歸結於協會,還有李爺的仗義。
因為,
王六、趙二虎是當著眾人的麵,拜見了前來巡視的李爺。
提出了希望借一間空倉庫,給趴活兒的眾人休息禦寒的請求。
苦力們很惴惴,覺得這個請求太過分了。
李鬱卻大手一揮,
將食堂,和倉庫都暫時借給苦力們貓冬。
隻有一個條件,每天傍晚離開前,
必須打掃乾淨。
苦力們非常珍惜這個待遇,每天自發的大掃除,
地麵,牆麵乾淨的嚇人。
就差把屋頂掀開,清清灰了。
布政使朱珪,黃知府,和一乾屬員,冒著風雪檢查了運河沿線已竣工的部分工程。
讚不絕口,
一致認為,李鬱是真上心了。
抽查的4處河段,3處駁岸,還有禦道,全部合格。
“朱大人,您老覺得怎麼樣?”
“非常好,前麵就是胥江碼頭?”
朱珪站在官船艙內,指著岸邊說道。
“正是。”
“黃大人,咱們也去瞧瞧?”
“好。”
一行人,剛抵達胥江碼頭,
就看到倉庫裡呼啦啦衝出了幾百號苦力,跪在雪地裡。
……
“這,這是?”
碼頭的小吏連忙解釋道:
“寒冬活兒少,苦力們都躲在倉庫裡烤火,喝茶。”
“聽說大人們來了,誠惶誠恐。”
朱珪是知道民間疾苦的人,問道:
“他們一天的工錢,夠喝茶嗎?”
小吏低聲說道:
“乃是李爺心善,瞧著這些人可憐,免費暫時借給他們貓冬的。”
朱珪大為震驚,
揮手讓眾人讓開道路,他走在前麵。
看到了那一溜海碗的茶水,燃燒的煤餅,大為震撼。
又忍不住去掛牌的苦力大食堂巡視了一圈,
恰好,是午飯時間。
他對於一文錢套餐,十分的滿意。
並從袖管中取出2枚銅錢:
“給本官和黃大人,各來一份。”
“黃大人,賞臉否?”
……
黃文運哈哈大笑,撣去袍上雪花。
接過一雙筷子,大聲道:
“朱大人可能不知,就這樣的飯食,黃某在年輕的時候,做夢都吃不到。”
說罷,
接過一海碗陳米飯,筷子戳著兩個窩頭。
先順著白菜油渣湯,狂喝了一大口。
“黃大人,味道如何?”
“湯裡有油,有鹽,夫複何求?”
朱珪也忍不住哈哈大笑,挽起袖子,頗沒風度的開始用餐。
黃文運正當壯年,吃的乾乾淨淨。
而朱珪,畢竟年紀大了,歉意的把兩個窩頭收入袖中:
“粒粒皆辛苦,留著老夫明日早餐再用。”
他是真的吃撐了,
因為不好意思剩飯,乾完那一大碗米飯,堵到了嗓子眼。
站著緩了好一會後,他才感慨道:
“李鬱,是個實誠人。”
“老夫的教誨,他是全聽進去了。”
作為一個相對清廉,同時又謹慎忠君的人,朱珪太了解大清是個什麼模樣。
對上,他要不折不扣的滿足乾隆的所有要求,
對下,他知道百姓已經很苦了,除皇權負擔外,他不希望再給百姓增加任何負擔。
如此一來,
他就是個矛盾體的結合。
隻要願意乾事,貪的不是太過分的同僚,他都能和光同塵。
在這種心理下,
他對於李鬱的觀感極佳,也就很好理解了。
說曹操,曹操到。
食堂的簾子掀開,李鬱進來了。
帶著一身的寒氣,還有風雪。
摘下皮帽,拱手道:
“諸位大人,在下來晚了。”
……
朱珪是個厚道人,
第二批押解銀子進京的時候,他的一封密折也跟著進京了。
清廷曆任皇帝都愛用密折製度,
乾隆更是如此,不僅各八旗駐防將軍,總督巡撫,三大織造有權上密折。
甚至連布政使,按察使一類的,不少也擁有密折權。
表麵上,是對臣子的殊榮。
實際上,是對地方的不信任,把牽製發揮到了極致。
皇權,高高在上。
通過密折,了解公文上可能未提及,甚至是刻意隱瞞的地方事務。
朱珪的這封密折,
很客觀的描述了蘇州府最近的大事,
末尾話鋒一轉,對運河沿線工程大加讚許,並提到了李鬱的名字,就一次。
說他是地方義民,勤勤懇懇。
朝廷理應嘉獎。
而與此同時,
福康安一行人,也出京了。
他帶了20多個隨從扈衛,一路騎馬南下。
作為巡撫一級的官員,
他原本是可以坐官船,從通州一路坐到蘇州府的。
這是最舒服的長途出行方式。
然而,他嫌棄太慢了。
冬季,枯水期,
龐大的官船從通州到蘇州,路上至少25天。
而騎馬,僅僅花了11天。
……
甚至,當蘇州府官吏收到驛站快馬消息,新任巡撫大人出京。
2天後,
又收到了加急驛傳,
巡撫大人已過了揚州府,在儀真港登船了。
黃文運一下子跳了起來,毫無風度的大喊:
“快,快快,所有的迎接工作都要加速。”
“撫台大人最晚兩天,就到了。”
這一天,
一府三縣的官吏們,都忙的腳步沾地。
工作量太大了,
要派出探馬,了解巡撫的具體抵達時間,地點。
要準備歡迎的鼓樂,儀仗,紅毯。
本府官吏,士紳,要到場歡迎。
途經道路,要清掃,要淨街,要警戒。
要安排接風宴,下榻處。
還要準備土特產。
這一切結束後,按照慣例,巡撫還會單獨召見許多人。
大清的規矩,就是這麼的繁瑣。
黃文運忙完一天,
靠著椅背和夫人抱怨說:
“世人不知,這當官第一要務就是有個好體力。”
“否則,你就是文曲星下凡,人脈通天,也扛不住這迎來送往的繁瑣。”
黃夫人笑道:
“幸虧你年輕時候,是吃過苦的,有底子。”
“哦?”
“奴家聽說,朱大人已經累趴了,大約是偶感風寒。”
黃文運歎了一口氣:
“這一天冷風吹下來,本官都覺得頭疼欲裂。更彆提朱大人那個年齡了。”
……
正聊著,
突然管家在窗外,小聲說道:
“老爺,城守營遊擊胡之晃求見。”
“他來做什麼?”黃夫人疑惑道。
“夫人,你且暫避。此人必須見。”
作為李鬱的心腹,掌控2營兵馬的老胡,還是有點分量的。
他一進門,
就單膝跪地:
“拜見府尊大人。”
“深夜來訪,有何要事?”
“老胡是個粗人,就想問一下,巡撫來了,城守營以後歸誰節製?”
這個問題很敏感,
黃文運的笑容也收了,一言不發。
他靜靜的看著這個粗人,猜到定有後話。
果然,老胡一抱拳:
“城守營,願以府尊大人馬首是瞻。”
“好,好。本官沒看錯人。”
黃文運又溫言勸慰了一會,親自把老胡送到了門口。
這已經屬於破格的禮遇。
綠營將官不值錢,在文官們的眼裡,一個總兵才值得抬眼看一下。
“夫君,此人倒是有良心。”
“唔,隻怕是有李鬱那小子的指點。”
黃文運確實精明,看人很透。
黃夫人愣了一下,還是說道:
“奴家覺得,李小哥這人不錯,仗義。這世道,像他這樣的人不多了。”
“是啊,本官亦有同感。”
深夜,
黃文運躺著,腦子裡依舊在琢磨,
李鬱如此拚命的編織人脈網,到處是圖什麼。
不過朱珪要給他保舉個正經出身,倒是好事。
人有了追求,就不容易做出格的事。
……
此日清晨,
府衙門口熱鬨的像菜市場。
黃文運不斷的口述命令,將一撥撥人打發到該出現的位置。
探馬回報,
福康安大人,會在2個時辰後,抵達閶門。
在此之前,需要布置好所有事務。
上千兵丁,差役,肅清了街道。
閶門外5裡,
朱珪,黃文運領銜,
小兩百號頭臉人物,在寒風中等待。
雪花,也開始湊熱鬨了。
朱珪不時咳嗽兩聲,顯然是真病了。
“老大人,您到那邊屋子裡暖和一會吧?”
“無妨,無妨。老夫還行。”
黃文運心裡歎道,
朱珪倒是個好上司,他不狠,不貪,做事很平和,出自公心。
聖賢書所說的君子,大概就是這樣的吧。
難怪皇上器重他。
……
李鬱也在場,
作為本府實力人物,今天的這類場合少不了他。
一身狐皮大氅,厚底靴子,
站在人群中,他並不覺得冷。
而周圍的幾個嘚瑟讀書人,已經凍得臉色發青。
他和一旁的熟人,潘老爺笑道:
“巡撫大人要是午時還不到,今天就得抬走幾個人。”
潘老爺笑笑,
袖中露出一個精致的銅暖爐:
“老夫年輕的時候,在塞北奔波,深知如何禦寒。”
“伯父真人傑也。”
“區區商賈,算不得人傑。”
“伯父可知,朝廷欲在府城設滿城?”
“老夫和一眾朋友,都覺得應當是謠傳。”
“為何?”
“天下太平,驟然增設滿城,多少商民會因此傾家蕩產。”
顯然,潘老爺子是知道,
入關之初每一處滿城是怎麼來的。
圈地,圈城,實際是一樣的。
八旗將官,馬鞭一揮:
“從這裡,到那裡,全部是我們的了。”
“通知住在這裡的人,日落之前離開。”
“算了,乾脆彆通知了。直接留下做我的包衣吧。”
諷刺的是,
這些包衣,日後過的還挺滋潤。
李鬱轉過頭,嚴肅地盯著潘老爺,
半晌,才輕聲說道:
“不是謠言。”
刷,潘老爺紅潤的臉,一下子慘白。
他甚至開始輕微的發抖,
袖中的暖爐,也抵禦不了恐懼的侵襲。
因為,潘府所在的平江路區域,
極有可能被辟為滿城。
……